“一位從國外回來的朋友……”下意識的,她就解釋出口。
江月白神色一怔,冷冷的鳳眸裡,緊繃的神色明顯的鬆弛了一下。
她扶着手杖,倔強的轉身,剛準備避開林染之際,身後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奶奶,現在恢復的越來越好了,可以自己出門了嗎?張媽呢?怎麼沒有陪着你?
老太太側首,就見一身玄黑,優雅精緻的男人,挽着一身休閒米白罩衫的楚喬翩然而至。
老太太的目光有些緊張的落在楚喬身上,見她整個人果然豐腴了一些,不過因爲個子高挑,襯起來反而顯得青春了不少。
眉目也不似以往的清冷,雖然不至於熱情,也算溫和含笑。
有一段日子沒有見到他們過來探望,江月白一見之下,心裡竟然有些生了悶氣。
轉身的動作更顯着急。
“阿喬這段時間的反應比較厲害,家裡就沒怎麼讓她出門,現在穩定了些,才被放了出來……”顧西陸看着情緒明顯有些生氣的江月白,心裡第一時間就有些猜測。
他鬆開楚喬的手,舉了舉手中的食盒,“這裡,都是阿喬的心意,奶奶要不要嘗一下!可能趕不上張媽的手藝,不過給你換換口味……”
她的臉色果然柔和了許多,甚至流露出一個微嗔帶笑的表情,倔強的動作也沒有之前僵硬。
林染看得有些發呆,這個在她印象中高貴冷傲的人,什麼時候會流露出這般清潤的微笑。
她一直沒有過去探望她,一是爲了避嫌,再一個,總覺得以江月白的性子,在她落魄的時候,不願意就見到更多的生人,抑或外人……
顧西陸衝她微微一笑,已經擡手攙上江月白的胳膊,“奶奶,其實我是逗你開心的,這些飯菜都是芳姐做的,本來想給我老婆邀個功,又怕瞞不過你的慧眼,所以,我還是主動坦白了吧!”
江月白臉上的笑意更深了些,似乎是被顧西陸的殷勤逗樂。
“阿喬的廚藝真的不錯,不過,現在芳姐盯得她可厲害了,不允許她進廚房,連我想吃一頓她親手做的飯菜,都被芳姐罵了!”
“……”如果說在來得路上,楚喬還有些忐忑,甚至有些緊張,那麼此刻,就剩下從容和微笑。
楚老太太中風時候的表情,和那隻言片語的話語,時不時的會在她耳邊迴盪。
那句“對不起”是她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同時也是她心結莫名打開的鑰匙。
即使還沒有弄清事情的原委,最起碼,她能感覺到自己沒有那麼排斥與她相處了!
楚老太太臉上淡淡的笑容,讓她心裡最後一點怨念,也開始悄然消散……
十歲前的楚喬,心裡偷偷期盼過,自己能擁有一個面色慈和的奶奶,
卻不想,在她二十幾歲之後,才得以實現這個心願。
還是那個老太太,她會對她微笑,對偷偷的跟她說,對不起……
只是,她真正該說對不起的人……楚喬的目光落在林染身上,對她微微點頭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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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在江月白對面的病房裡,所有的窗簾都被拉起來。
室內的光線如暗夜的霧白,幽幽淡淡的。
楚涵雲背靠在牀頭,黑眸裡都是冷冽的光影。
條紋的病號服並沒有折損他雋秀的容貌,反而因爲清減了一些,顯得下顎更加溫雅倨傲。
他垂眸睨着連接在手機上的監控視屏,眸子裡陡然泛起一陣孤冷自持的壓抑之色。
他不知道顧邵琛是如何幫他瞞過衆人的眼睛的,明明住的這麼近,卻從未有外人光顧的足跡。
隔着兩三天,林染就會靜悄悄的潛入他的病房看他,那個時候,他就會覺得待在這裡忍受孤獨和挫敗的感覺是值得的。
她從來不多說什麼,就那樣沉默的坐在他旁邊,每每最後都會因爲想起往事潸然淚下,最後落荒而逃……
漸漸的,楚涵雲覺得自己已經聽懂了某種無聲的語言。
他更加急不可耐的逼着自己隱忍,等待……
幾家小報媒體,還翻不起大浪來。
出現危機的時候,一半講的是關係,另一半講的事利益。
甚至,利益遠遠超過日積月累的所謂關係。
他楚涵雲的名字擺出來,自然會有一些關係看重他能爲他們帶來的利益。
G城的輿論風向出現轉折,說到底,並不是偶然。
在這裡,能看到江月白的房間,也能看到沈軼的走廊。
顧邵琛即使願意幫他,還是保留了最後的底線。
一連幾天,他都發現,沈軼出來檢查的時候,氣色明顯虛弱了一些,即便同樣精緻雅秀的臉龐,因爲冷然,仍然帶着一股王者之氣,也掩飾不了他人後的落寞和悲哀。
林染一天大多數的時間裡,都待着沈軼的身邊照料。
時光彷彿又回到了他和喬楠初識的那年。
只有他,無端覺得她和沈軼是那麼合拍,般配,而他,偏偏憑空插了進去,以年輕氣盛,熱情如火的絕對優勢,搶走了喬楠。
所有關於愛與不愛的疑問,在這幾晚,林染的眼淚中,都變得莫名清晰。
他突然頭痛的想要撞牆。
後悔嗎?怨恨嗎?最後,都只剩下綿延的苦澀和惆悵罷了!
當然,還有更多的,是疑惑和猜測。
昨天顧邵琛到這裡的時候,他突然下定了決心,要償還這一切。
抽血過程都是在病房裡進行的,結果或許很快就能出來。
不管是他欠他的,還是林染欠他的,他都希望能有一個辦法,可以償還這一切……
他不會因爲別人生病,就給別人趁機而入的機會。
哪怕代價是自己的健康,也在所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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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漸濃,房間裡靜謐的安詳。
只有張媽睡着後輕微的鼾聲。
原本已經沉睡的江月白攸地睜開眼,混沌的雙眸變得清亮,眸中的精光,亮的有些詭異。
她的視線落在離她牀邊不遠的單人牀上,視線在張媽臉上審視了一會兒,最終下定了決心,輕手輕腳的起身,她沒有急着出門,而是輕聲詢問,“張媽?睡了嗎?”
回答她的只有始終如一的呼吸聲。
她擡腳就往門口走去,在她將要拉門而出的一瞬間,蹙眉沉思了一會兒,又轉身拿起靠在牀邊的手杖,攙着手杖顫顫巍巍的出了門。
這一次,她直接小碎步,一瘸一拐的走到了沈軼的病房門口,毫不猶豫的敲響了房門。
沈軼一直覺得自己的身體還沒有差到需要人陪護的地步,而且醫院裡有醫生護士,他堅決拒絕了沈御陪護的要求,連林染,也爲了避嫌,讓她住回了楓景苑。
這時候聽見門響,以爲是他們誰折返回來,趕緊收起了電腦和手邊的文件資料,不想被他們唸叨。
望着門邊如同天外來人的江月白,有一瞬間的怔然。
四目相對的時候,江月白恍然以爲自己見到了前來託夢的楚和平……
直到視線裡,終於辨明眼前站着的人是沈軼時,緊張的神色才稍微鬆了下來,同時又在心裡疑惑,爲什麼沈軼會出現在這裡?
在見到他同樣一身藍白條紋的病號服時,心裡莫名的難過了一陣……
沈軼是知道江月白的病情的,只不過,對這樣一個一手導致自己災難人生的女人,他的心態開始發生了變化。
從最初對沈瑤的仇恨深信不疑,到逐漸產生反感和懷疑。
沈瑤對沈御的態度,讓他尤其不喜。
某種程度上,他偶爾會有一種感覺,沈瑤還不如江月白,最起碼,她不會利用自己的兒子,作爲復仇的工具,從楚涵雲對他的態度上,就可以猜出一二。
覺察到自己的這種想法時,他突然自嘲一笑,難道這就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他居然對自己的仇人,也產生了同情之心?
“你的房間,在那邊……是走錯門了嗎?”
他的第一感覺,江月白應該是走錯門了!
這麼晚的時間,身邊的陪護呢?
本來他沒有別的意思,只是出於關心。
江月白的面色卻突然白了一下,她心裡理解的意思,沈軼是在寒磣她老的連門都認不清了?
本來還有些歉意的臉色,一下就僵硬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