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半個多月,楚喬住在楓景苑,每天晚上,他一如既往的回楚家,生活照常,不過,在晚上九點過後的時間裡,一定會準時坐在楚喬身邊,幫他把一天中積累的疑問解決了,再陪她說會兒話。
或者不說話,只靜靜的看着楚喬畫圖,時不時的指點兩句。
有時候,還會碰到羅海生,他便和羅海生一起到園子裡轉一轉。
楓景苑裡的楓樹,已經從最初的紅透到現在開始有了最初的凋零。
間或有成片的褐紅色葉子飄落,滴溜溜的落到他們腳下,悠閒的像是另一種人生狀態。
今晚的楚涵雲格外沉默,並沒有像以往那樣,催促着楚喬早點休息,愛惜眼睛。
建築工地上,出體力的人,傷的是身體,而出圖預算的人,多數傷的是眼睛。
尤其在楚喬這樣初學的階段,成天淹沒在那些工程圖符號中,密密麻麻的數據,很容易造成眼睛疲勞而影響視力。
夜色漸深。
楚喬終於注意到了今晚的楚涵雲有些反常。
猶豫了一會兒,終於忍不住開口。
“爸,工作上有什麼不順利嗎?”
楚喬起身爲楚涵雲倒了一杯水,這些天的相處,把她心裡最後的一點彆扭磨了去。
遺憾歸遺憾,卻不至於沉迷在遺憾中走不出來。
一來,結節已經挑破,楚喬心中的掙扎和委屈越來越淡。
況且,委屈不委屈,不足爲外人道,更不用寫在臉上;
二來,楚喬感覺自己回G城的時間不長,卻在飛速的成長。
她的注意力,更多的是爲自己追回逝去的舊時光。
事實上,她現在的心情越來越平淡,雖不至於爲大學的四年而後悔,卻是想方設法,爭分奪秒的想要學會更多的東西。
至於顧西陸,有兩次曾經在工地上看到,每次都是要麼他身後跟着一班子人,要麼,她身邊跟着幾個工程師,兩人只是默默的對視一下,明明遠到看不見眼瞳裡的光線,那種會意和默契卻越來越深厚。
睡覺之前,兩個人也會通電話,那電話的時間卻不長,最多十分鐘,顧西陸就會責令她掛了電話睡覺。
這樣的日子一開始,楚喬心裡還會比較甜蜜,覺得有個人關心自己的飲食起居,感覺很不錯,時間長了點,她便在心裡納悶。
都說戀愛中的兩個人,心裡眼裡都想見到對方。
她和顧西陸怎麼可以這麼長時間都不見面?
果然他們是一對畸形的夫妻!
她是因爲尚未愛到深刻,顧西陸呢?
難道也是一時的新鮮勁頭?
只是因爲有了婚姻關係的束縛,所以,便把這些生活細節當成了責任嗎?
通常,這樣的惆悵上來,不過一小會兒,又會被新的知識點吸引了注意力,在顧西陸下一個電話到來的時候,又歡欣雀躍的忘了糾結和詢問……
雖然這樣,楚喬卻從未想過安全感的問題。
她又會在心裡笑話自己,女人,果然安全感比愛情重要!
只要顧西陸戶口本上的另一半填寫着她的名字,他們的關係終究會越來越近,脫不了干係。
楚涵雲接過楚喬端來的水,並不喝,卻也沒有轉身放在了身邊的桌案上。
他默默的看了楚喬一會兒,手指撫在茶杯邊沿有些用力,“阿喬,明天中午,回家吃個飯吧!”
楚喬原本剛坐回位子,握着鼠標的手指,僵了一下,“是奶奶回來了嗎?”
“也不全是……”楚涵雲蹙眉,有些難以啓齒的壓力。
“她老人家在山上素齋了一個月,昨天就已經回來了!
我沒有通知你,是不想打擾你學習!”
楚喬擡手摁了鼠標,把剛纔模擬繪圖按了保存,才轉過身 ,對上楚涵雲。
“無論如何,我作爲小輩,還是應該回家問個安的,這個沒問題!其他?”
楚喬總覺得楚涵雲眼神閃爍的不像他以往的坦然作風,心裡劃過陰霾,卻未出聲,等着楚涵雲說明。
“明天,家裡的長輩和一些親朋好好友過來一起吃個飯,爸爸希望你也能到場……”
楚喬眼神有一瞬間的恍惚。
長輩?
親朋好友?
是什麼大事?
其實心中已經隱隱有個答案,卻一直逃避着不往那方面想。
終究,那些過往,沒有那麼容易放下。
只要想起,還是介意的。
“阿喬,你沒事吧?”
楚涵雲發現她臉色有些蒼白,落在她臉上的目光有些糾結,夾雜着關切的嗓音變得低沉,欲言又止的神情。
楚喬對夏婉茹和楚凌的心結,他一直都知道。
但是,作爲一個父親,他希望在楚凌的人生大事上,楚喬不會缺席。
倒不是期望看到兩個女兒和睦,因爲他心知這個要求太過奢侈。
只不過,怎麼說都算一家人,他不過是希望在楚凌的訂婚宴席上,能給出一個圓滿。
楚家這一向並不平靜,卻在老太太回來之前,都蓄勢待發。
從他把楚喬領回喬園的那一晚,他跟夏婉茹之間又發生了一場爭執之後,兩個人便不再說話。
這種經年積累的冷戰模式,楚涵雲早已應對如常。
只不過,這次夏婉茹的反應有些反常,以往,過不了三天,她總會藉助工作上的事由,跟他達成諒解。
這次,足足過了半個多月,也不見她有什麼動作。
倒是整個人,在楚凌堅持與程景顥定親之後,像是蒙上了一層灰塵,遮住了平常顯露的風采。
以他的意思,楚凌和程景顥的訂婚宴,只兩家人簡單的碰個面,吃頓飯,說定就好,偏偏,楚老太太一回家,就把他單獨叫到房間。
話裡話外的意思,他都聽明白了,其實是變相的指責他對兩個女兒不能一碗水端平,讓楚凌受了委屈……
楚涵雲當時喉結動了動,一直說不出話來。
楚老太太見他神情有些恍惚,也不知道在想什麼,說話的語氣又輕軟了一些,“當年的事,如果你要怪,就怪媽好了!
婉如到楚家這麼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凌凌小時候也是吃了不少苦,纔有的今天!
訂婚是人生大事,怎麼可以輕率馬虎?
我不指望你待她像待阿喬那樣用心,最起碼,在她的人生大事上,要給她一個完整的幸福……”
楚老太太的話可謂苦口婆心。
每次開口,都是功勞,苦勞,讓他還有什麼話可講?
然而他每次對上母親,腦子裡更多的都是當年,她對喬楠的不喜和誤解……
想到在江城時,沈軼對楚喬身份的肯定,對喬楠的維護和對他的冷嘲熱諷,眼眶裡的酸意越涌越多,鼻息輕抽間,有水樣的溼潤從眼眶和鼻翼間滑落。
“媽,當年,阿喬的親子鑑定到底是怎麼回事?”
楚涵雲並不接老太太的話茬,滿心都是自己積壓很久的疑問。
許多年前,他就想問,卻開不了口。
他不想懷疑喬楠,但是老太太和夏婉茹擺到他面前的東西,讓他男性的自尊心受到了傷害。
他迴避這個問題,用了十年;
本來剛剛清醒一點,或者換句話說,終於意識到不管清醒不清醒,他都離不開喬楠的時候,喬楠卻以那樣決裂的方式遠走他鄉,最後葬身車腹……
這個時候,楚喬已經十歲了,楚老太太突然拿出他跟楚喬的親子鑑定,鑑定結果,楚喬竟然同他無親子關係……
這樣的鑑定結果,像是突然被人從後腦敲了一榔頭,從那以後,他在楚喬的身世上,就沒有清醒過。
誰能瞭解那時候楚涵雲的癲狂和頹廢?
背叛、死亡、痛苦,他的世界都是暗無天日的蠻荒。
在那兩年裡,楚喬是他的精神支柱,卻也是讓他走不出痛苦的根源。
楚喬離家出走的時候,他已經到了情緒的邊緣,那扇向楚喬的一耳光,同時也打在了他的臉上。
讓他突然驚醒到,他跟楚喬的父女關係,只怕不能再這樣爲繼。
毀的是他?何嘗沒有楚喬?
他不敢承認一個事實,哪怕鐵證如山的鑑定,顯示楚喬不是他的女兒,他依然控制不了自己寄託在她身上的對喬楠的懷念!
-本章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