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現在要怎麼做?”
羅海生眸色凝重,既然是天意,他自然不能改變什麼,況且,他發自內心的希望替先生討回些公道。
沈軼隨手從辦公桌上抽了一張A4紙,在上面畫着楚涵雲的關係圖。
大大的一個圓圈,裡面寫了一個“楚”字,然後引出許多小箭頭,指向一個又一個小圈,裡面分別寫着“江”、“顧”、“宋”、“喬”等不同的姓氏。
羅海華是老派作風,用不慣那些中性筆,簽字筆,他最習慣的還是沈御手上這隻派克鋼筆。
鋒利的筆尖在紙上“刷刷刷”流轉,不過幾分鐘,整張A4紙都被圈圈、箭頭、姓氏、標註佔滿。
沈御指了指“宋”姓所佔的小圈問羅海生:“我記得你說過這個宋子高是G城國土規劃局長的大舅子?”
羅海生順着沈御的手指望去,只一瞬就轉開了眼:“對,說起來這個姓宋的,還真有些奇怪。
堂堂國土規劃局長的大舅子,偏偏資源都叫楚涵雲給用了去。
據說楚涵雲當初直接給了他乾股,實際上正好是藉着這個宋子高的手,孝敬了他背後的那一位……
這些個事,在我們這個行業,大家心照不宣。
不過這個姓宋的,倒也是個低調人,圈子裡把跟規劃局長的關係藏得很深,
我們也是費了好大力氣,才查到這一層!”
沈御饒有興趣的示意羅海生繼續。
“這個宋子高基本上沒有可盯的縫。
倒是這個國土規劃局長,這些年被楚涵雲養的胃口越來越大。
楚氏的一些工程,但凡跟他們沾上邊的,他都能通過甲方指定承包單位的方式搞到手,掛的都是有資質的單位,背後的利益都進了他的口袋。
近些年,把楚涵雲搞得也有些疲於應付,礙於身份,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有苦說不出!”
“他倒是膽大到不怕查……”
沈御皺眉呼出口氣。
“哪裡會不怕呢……
不過,又有哪個笨蛋會直接通過自己或者親戚搞這些利益受受,都是轉了百八十里的圈子,繞得人看不清。”
羅海生搖頭感嘆:“這些人都狡猾的很呢……
不過這條線,我倒是費了些功夫摸清了些情況。
這個宋子高的妹夫,有一個比較穩定的情婦,基本上所有的利益週轉,最後都經過她轉到了瑞士賬戶。”
羅海生頓了頓,人在沈御對面坐了下來,“我還發現了一個比較有意思的事情,這個宋子高,其實也算是有能力的。
平時不抽不嫖不賭,按他的積累,又有這些社會關係,如果自立門戶,總好過在楚氏拿着豐厚的乾股最後都送了人!
我算過了,他最後所得,真是非常有限,說好聽了是股東,說白了,其實就一金領階層而已……
不知道楚氏到底有什麼吸引着他?
還是說楚涵雲的用人之道,已經高深到常人捉摸不透的地步了?”
“無慾無求的境界要麼是活在虛擬世界,要麼是得道高僧,很顯然,這位宋子高兩者都不是!
只能說明一個問題,我們還沒有摸到他的軟肋……
生叔,這個人不要忽視了!”
羅海深剛點頭應允,便聽沈御接着說道:“這個杜局長的情人,那個叫白菲菲的,找人接近她。
另外,西城項目工程,不存在任何甲方指定承包商,把我的意思跟城投那邊說一下。”
羅海生低頭沉思,片刻之後,墨眸下翻滾的都是波濤洶涌,他驀然擡頭,“阿御,你是逼着杜局長直接從楚涵雲那裡想辦法?”
沈御搭理着他一身墨色西裝,挺括的面料一如他縝密的思維,絲絲都是精細。
雅秀精緻的臉龐神色淡然,英挺的鼻子輕哼:“有什麼不可以?
畢竟是長久合作伙伴關係,你覺得楚涵雲會爲了這點小事得罪背後的大神?!”
羅海生視線裡,只剩下沈御好看的杏眼黑而生亮,一翕一合之間,折閃的都是星鑽的碎芒,跟他高檔西裝袖口處露出來的鑽石袖口的光輝遙相呼應。
當下就像中了蠱毒一樣,腦子裡只剩下了欽佩和服從。
雖然事有倉促,不得不承認,他是做了精密分析的。
深思熟慮,毫不莽撞。
如果他們不接受甲方指定施工單位,而楚涵雲又推拒不了杜局長的關係,到時候出了問題,表面上是白菲菲的掛名公司,背後的責任人,最終還是會追究到楚涵雲頭上。
這一招,不叫“借刀殺人”,而叫“桃代李僵”。
李鬼的債,最終還是會追到李逵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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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西陸在博陸傳媒一待就是大半天,對陸遠崢是明裡暗裡的遊說。
“你是喜歡上相親欄目還是自己辦一個類似節目?
以博陸傳媒的影響力,冠名一期這樣的節目,硬廣、軟廣各方面條件都好過那些地方臺。
隨便拉些明星名人什麼的做做宣傳,名人效應就出來了,
這樣的話,影響力足夠,你在其中也不會太扎眼,對不對?”
陸遠崢手肘撐在桌子上,右手抵着眉心輕捏慢柔,既爲顧西陸毫不知恥的提議心煩,也爲他突然顧項北上身無奈。
人面上的顧西陸,永遠都是端着高高在上的冷姿態,惜字如金。
只有私底下的幾個朋友,才知道他一肚子壞水,不像外人面前看起來的高冷和難相處,但也不至於這樣有些軟磨硬泡的討嫌!
陸遠崢想不理他,拿着方案又靜不下心來。
扔了方案,又拿起文件翻看,過了一陣之後,頁面還停留在他打開的那一頁,什麼內容都看不進去,好像這房間裡有一羣蚊子在“哼哼哼”!
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哥,求你了,讓我再想想!”
“想?怎麼還要想呢?
我都跟你說得這麼清楚,小星星認的就是你這張臉!
如果現在去韓國整容來得及,我也是願意犧牲的……可惜,時間上趕不及?
難道你還嫌楚喬不夠慘,希望她的悲慘經歷再延續幾年?”
顧西陸墨眉微微上揚,眼睛半眯起,帶着一絲嘆息:“枉你還跟楚喬一見如故,就算不看在我的面子上,僅從朋友的道義上,難道不能出手幫一把?”
陸遠崢雙手撐着眉骨,緊閉了眼睛,心裡“呸”了自家表哥一口。
這會兒承認他跟楚喬一見如故了?
這會兒承認他跟楚喬是朋友了?
你出手的時候,怎麼也沒見你提前打一聲招呼,好讓自己知道,到底錯過了些什麼?
不看他的面子看楚喬的面子?
說得跟他陸遠崢有多麼重色輕友似的!
如果不看他的面子,怎麼可能忍受他在自己面前“無恥”了一次又一次?!
還去韓國整容?
你倒是願意整成我這樣,我還不願意呢!
“遠崢,遠崢?
如果你實在顧慮太多,我親自找姑父說去,或者實在不行,我去找陸爺爺也行,我就不信,他們忍心看着我打光棍……”
陸遠崢終於擡起頭來,他的手“啪”一聲拍在桌面上,清遠的眸色不再悠然,目光裡凜上了一層顯而易見的肅穆之色。
撐着桌子,人便往後靠去,寬大的椅背上,頃刻向後陷進去一塊兒,“你先回答我一個問題……
如果林詠恩現在突然出現,要跟你和好,你,會放棄楚喬嗎?”
顧西陸終於不跟他鬧了。
陸遠崢肅然的神色,讓他從嘻哈打鬧的狀態裡走了出來。
這本就是一個僞命題!
一個消失五年多的人,又怎麼可能突然出現?
即使突然出現,一切還能回到過去嗎?
顧西陸心下微滯,他盯着陸遠崢的眼眸看得認真,不管他是爲他着想,還是爲楚喬考慮,他都沒有理由怪他在這個時候給了他一個當頭棒喝!
一個他不曾考慮的問題,被陸遠崢就這樣擺上了檯面!
“你還是不相信我?”
顧西陸並沒有正面回答陸遠崢,而是就着他之前一直擔憂的“如果只是找個人試試,那個人能不能不選楚喬”的問題,再次重複。
“哥,正因爲楚喬生活在這樣缺失的家庭中,她的人生有太多的不完滿,所以,一旦招惹了她,千萬不要輕易傷害她,放棄她,可以嗎?”
陸遠崢沒看顧西陸的表情,而是平擡頭,皺着眉山凝着他身後的地方,像在透過他看着化外的東西。
眸色裡的東西雖然看不清,輕緩的聲音卻帶着難掩的誠懇和凝重。
“在我做出決定之前,我想見一見她!
當然,如果能同時見到沈軼先生,我會更加開心!”
顧西陸:“……”
他不是沒有推拒的理由,而是一早上就和沈軼約好了中午陪楚喬吃飯,算是對今天程景顥給了她狠狠一巴掌之後的一個紅棗獎勵!
兩個男人,一個冷靜果斷,一個睿智精明,即便性格不同,在處理楚喬的問題上,卻出奇的目的性明確,目標一致。
既然求到陸遠崢幫忙,他就預想了陸遠崢的要求,心裡也有了對策。
只不過,卻未曾料到這傢伙連楚喬的長輩都要見?
這到底是幾個意思?
腦子裡不自覺得浮現出一個鏡像,一個如竹林清風般高潔清遠的青年男子,與另一個清雋溫雅,心思縝密的中年男子相談甚歡……
顧西陸笑望着一本正經的陸遠崢,應付到:“爲什麼非要見沈軼?”
陸遠崢白他一眼:“讓陸市長親自去堵得大人物,我還不能順水搭橋做個專訪?
……你這是在防我什麼?”
顧西陸:“……”
防什麼?
不過是“以己之心,度彼之腹”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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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城最出名的一品樓。
顧西陸提前預定了最豪華的頂級包廂。
不是金碧輝煌的現代化設計和奢華的大吊燈,而是古色古香的宮廷建築風格。
與現代化酒店建築不同,從房屋設計到酒店菜色,無一不彰顯它的獨一無二和遠近馳名。
楚喬從一進門就發現,這裡與一般酒店的自由隨性不同。
一進大門就有先進的門衛系統與預定人提前確認身份,得到預定人的許可,纔會有專門的泊車服務和專業的禮儀指引。
常人說得打開門做生意,到這裡居然變成了這樣嚴格的門第階層服務。
正因爲它的隱私和防衛系統做得特別,反而成了多少達官貴人,富豪名流、或者一些出於保護動機的政商人員的專用活動場所。
隨處可見的古典建築風格體現在邊邊角角的地方。
雖然是古典主義和宮廷建築的完美結合,卻處處彰顯光潔明亮,毫不晦澀沉悶。
富麗堂皇的紅木傢俬和各種高檔珍品擺設,甚至是畫龍點睛的各種小裝飾,都讓人有一種錯覺,彷彿已經置身與宮殿之中。
在花草環繞的廊間繞行,錯落有致的灌木、小喬木綠化,讓人心曠神怡。
楚喬今天穿的銀色鑲碎鑽小高跟,是沈軼讓套房管家幫她準備的,搭配她一身緊緻的禮服。
有“蹬蹬”迴響之聲的高跟鞋,從走進酒樓的那一刻,就踩在了厚厚的羊毛地毯上。
入目可見,腳下都是暗朱繡金色牡丹花的高檔地毯,給人的感覺與酒樓本身的風格一致:雍容華貴、富貴無邊。
不是牡丹花開的季節,楚喬卻總有一種錯覺,鼻息間一直有一股淡淡的紫檀香氣和幽幽的牡丹花香,令人心旌意蕩,連上午在喬家老宅悶了一肚子的鬱結之氣,都開始淡了下來……
古典的雕花木門打開,楚喬腳步無聲,心臟的跳動卻在門開的那一刻,怦然大動,而後又停滯了跳動……
這是什麼情況?
本來以爲隨意的吃頓飯,算是彌補昨天對顧西陸的應付之過,現在是鬧哪樣?
沈軼、陸仲明、顧邵敏、陸遠崢,連同顧西陸,一桌子五個人稀稀疏疏的坐了大半圈桌子……
這都不是問題!
問題在於同處一室的幾個人,氣氛尷尬而怪異!
楚喬從一進門就被這股怪異的氣氛搞得不知所措!
她敏感的感覺到了氣氛的不對,可是又說不出哪裡不對!
當她想到顧西陸說得,安排兩邊的長輩見個面時,心裡突然警鈴大作!
她突然開始妄自揣測顧西陸這趟出差江城的目的,太陽穴開始突突的跳。
一個頭,兩個大!
雍容華貴的包廂裡內有乾坤,富麗堂皇。
用鏤刻雕花屏風分割成幾個區域,休息區、娛樂區、餐飲區,屏風都是自動閉合,可以打開,也可以根據需要,將其分別隔開。
他們這個包廂,甚至還有檯球和高爾夫。
此刻,鏤刻雕花屏風打開,整個包廂的佈置一覽無餘,空廓遼曠。
包廂服務從楚喬和阿山走到門口的那一刻,已經自覺從禮儀迎賓那裡接手過來,此刻,恭敬的衝着客人低眉頷首,示意他們“請”的動作。
“回去拿點東西,怎麼會這麼久?
我以爲你都要忘記中午欠着我一餐飯了!”
楚喬還沒走進,顧西陸已經起身迎出了幾步。
說話的語調不緊不慢,臉色也淡淡的。
那感覺,彷彿楚喬不過是剛剛出去上了個洗手間……
“都是自家人,隨意吃個午飯,不要緊張,你都見過的!”
楚喬還沒想好要怎麼打招呼,顧西陸已經擡手攬住了她的肩膀,典型的“自家人”守護者姿態。
已經到了這個時候,楚喬自然不會傻到反問他:怎麼還有陸家夫婦和陸遠崢?
不過,心裡還是有些惱意,說好的跟叔叔簡單吃個飯呢?
到江城最難定位的一品樓吃飯,還能簡單得起來?
楚喬想着剛纔顧西陸說得“我以爲你都要忘記中午欠着我一餐飯了”,心臟都疼的緊縮起來!
這廝沒帶錢包,花起她的錢來到一點不手軟……
說好的出門在外,隨便將就呢?
真是不能說,現在一個字都不能說!
不僅不能說,還要笑。
還要假裝不肉疼!
白希的小臉,也不知道是害羞還是羞惱,反正臉是紅了,潮紅一片。
真正的醜媳婦見公婆般的羞澀,紅得剛剛好……
她擡頭望着顧西陸,不好意思在長輩面前甩開他的胳膊,生怕這廝一會兒當着更多人說出她白睡他幾次,還要不負責任的話來。
咬了咬嘴脣,她低着頭,像具提線木偶,任由顧西陸攬着她往自動的超大圓桌走去。
都是在商場上打滾練就一身本領的人,陸仲明更是成精的狐狸。
饒是剛纔的“不期而遇”,氣氛太過尷尬,還有些小衝突, 也絲毫不影響楚喬走過來時,衆人臉上親切自然的友善笑意。
顧西陸對楚喬順從的姿態十分滿意,剛鬆開她的肩膀,準備拉着她的手坐在他身邊時,耳邊響起了沈軼的聲音。
“阿喬,坐叔叔這邊來!”
衆人擡眼望去,只見沈軼春風滿面的噙着笑。
那姿態,剛好是一家長輩的包容和寵愛姿態。
顧西陸心裡緊了緊,這情形跟昨天晚上一模一樣……
“叔叔!”
果然,楚喬連一個停頓都沒有,徑直笑笑,從他身邊離開,往沈軼的方向走去。
她揚起脣角,溢出一抹驚喜的表情跟餐桌上的幾人打招呼:“陸叔叔、阿姨、遠崢,我們又見面了!”
陸仲明豁達的大笑:“昨天見,今天見,以後還會經常見!
你們這些年輕人啊,就是保密工作做得太好了!
上次我在G城的時候就告訴過你,男人心,海底針,怎麼樣?
現在摸到我這大侄子的脾氣了吧?
對你好起來,那是真好吧?”
顧邵敏一直牢記着顧老爺子當時對他們的告誡:“兄弟倆同時愛上了喬楠……,禍起兄弟,遺害三代!延綿三家!”,心裡對顧西陸宣佈和楚喬走到一起的消息到現在還沒回過神,緩過氣。
尤其是想到陸遠崢當時看到她和陸仲明一起來吃飯的眼神,心虛慚愧得很。
也就在那一刻,她突然明白陸仲明讓他把陸遠崢專訪沈軼的工作,轉交給別人的目的。
陸仲明無非也是牢記了顧老爺子的告誡,想讓陸遠崢和沈軼沒有交集,這樣就不會碰上楚喬!
哪知,人算不如天算!
-本章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