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南山之遊

昭王賜婚黎李兩家的消息, 剛開始還只是在茶樓酒肆之間的交頭接耳中秘密傳播.

有些人不知道燒尾宴那晚發生的秘密鬥爭,只道太子還在蒸蒸日上,覺得昭王不會糊塗到把半個朝堂的力量拱手交給別人而卻不給自己的兒子, 因爲一旦黎家和晏清府聯合起來, 那太子就真的毫無勝算可言了。

可是一夜之間, 那些打死都不相信這一消息的人都齊齊驚掉了下巴。

此刻無論是官道上還是街坊上, 但凡能稱得上是牆的地方, 都被府兵一一貼滿了明黃色告示,昭告天下晏清小王爺將與丞相之女不日成婚。

這下衆人都清醒了,開始回想太子的近況。

有人說最近一段時日太子府都大門緊閉, 也不見有人進出,深夜時連燈籠都不見亮幾盞, 肯定是被晏清小王爺在背地裡給暗害了。也有人說是昭王怕死, 只顧着拿喜事衝一衝自己病魔, 早就不管這朝堂上的權力紛爭了。也有人說昭王病入膏肓,被有心之人牽了鼻子走。

反正大家你猜我猜, 衆說紛紜,莫衷一是。

拾彩也想不通,只不過她想不通的是李知荀爲什麼一定要去爭奪王位。

她這個人的一貫原則是,與其引人奪目,步步緊逼, 不如做人羣中最真實自然的人。不虛勢, 不張揚, 隨時保持退後的位置, 這樣纔不至於把自己逼的無路可走, 也才能過自己想過的生活。

可是他,費了這麼大的勁去搶一個禁錮自己的鐐銬, 真的開心嗎?人們常說高處不勝寒,明明做一個閒散王爺很是自在,卻非要往權利上爬,圖什麼?

迫不得已嗎?還是心之所向?不明白。

陸玠在一旁靜靜的陪着她,從看到滿天飛的告示之後,她就這樣坐着一動不動了。

他生怕她對李知荀還有留念,被昭王賜婚的消息刺激到,於是趕緊召集連眉和莫絳,歡快的嚷嚷着要出去踏青。

拾彩一臉鬱悶的看看屋外呼嘯的寒風,對着三個人大聲吼道:“明明是大冬天,你們踏的哪門子青?!!”

陸玠一臉“姑娘你有所不知”的神情,興致高昂的說道:“你去踏踏不就知道了?正是因爲天寒地凍,纔要出去走一走活動活動筋骨的嘛!”

“我們可是要去城外南山的哦! ”連眉在一旁推波助瀾,連一向話不多的莫絳也引誘她道:“聽說那邊有個老伯專門在湖中飼養蝦子,我們準備去捉來做醉蝦吃。”

拾彩本來興致缺缺,聽到“醉蝦”時眼睛忽的一轉,漸漸興奮起來,對着連眉擠了個眼:“帶上我釀的酒?”

連眉笑道:“那還不快走?”

拾彩高興的一躍而起,蹬蹬蹬跑去後廚抱來兩壇酒,對着三人神氣的說道:“小的們,出發!!”

陸玠在身後高興的拍手:“哇又能喝到阿彩釀的酒啦!”

“又??”拾彩迴轉頭來斜眼瞪他,“這是我前不久剛釀的新酒。”

“這個……”陸玠自覺說漏了嘴,呵呵笑了兩聲,瞅空往莫絳身後鑽去。

拾彩把兩壇酒扔給連眉,操起一條板凳就揮了下來:“你偷喝了我的酒是不是?!!”

陸玠抱頭哇哇喊着救命,嘴上還不忘爲自己辯解:“一點點,就一點點!絳絳快幫我攔住她!”

“我打死你個一點點!!”拾彩繼續咆哮。

連眉看着鬧得雞飛狗跳的兩個人,連眼淚都快要笑出來了。目光不經意落到莫絳身上,恰好莫絳也向她看來,又連忙不自在的別過頭去。

四個人就這樣打打鬧鬧的坐上馬車,歡聲笑語灑了一路。終於在將近午時的時候,馬車緩緩在南山腳下停住。

大家剛一下車,就立刻有一個獵人裝扮的白鬚老伯熱切的迎了上來,接過馬繮,替他們栓好了馬,又趕緊準備進屋替他們燙茶。

陸玠連忙擺了擺手道:“湯爺爺不用這麼麻煩,我們就是想借你的蝦湖用一用,捉些蝦來吃。”說着便從腰間掏出一錠銀子遞了過去。

老伯連忙打躬不迭,又把銀子重新塞了回去:“陸公子快別折煞老朽了,您有恩於我湯老頭,老朽自是永生難忘,又怎敢收恩人銀兩。”

陸玠將湯爺爺扶了起來,笑道:“那我等一會送碗醉蝦過來給您嚐嚐。自家妹妹釀的酒,三杯入口,萬慮皆消,想來做出的醉蝦也是極好。”

湯爺爺笑着點了點頭,又給他們每人拿來一件上好的狐狸毛製成的狐裘,和藹的說道:“天氣冷,我看諸位穿的單薄,裹上這個,以防染了風寒。”

四人接過披風,一一道謝,披上暖和的狐裘去往了湖邊。

蝦湖在南山內部。南山不僅僅只是一座山,而是一段綿延的山脈。山脈呈弧形,正好以蝦湖爲中心形成了一個圓。

蝦湖所處的地勢低窪平坦,四周羣山環繞,層巒疊翠。

寒風被阻隔在山外,所以這裡氣溫偏高。湖面上蒸蒸的冒出熱氣,拾彩伸手試了一下水溫,不是特別的冷,剛好保持的是春秋季節時的常溫。

她脫掉狐裘,嘖嘖感嘆造物主的神奇。正準備除掉鞋襪開捉,卻見連眉和莫絳都一臉事不關己的坐在了一顆冬青樹下,全然沒有要下水的意思。

她走過去踢了踢莫絳:“你們不一起去捉蝦嗎?”

莫絳一臉你怕不是個傻子的表情,搖頭道:“有他在就行了,不用我們費力氣。”

拾彩有些看不過去,回頭望了望在湖中傻乎乎忙活的人,氣惱道:“你們這是欺負他,讓他當苦力。”

莫絳笑了笑:“你若不信可以去試試。”

拾彩賭氣道:“試就試,以後不准你們欺負我西厭妹妹。”

說着三下兩下脫掉鞋襪,赤着腳走進湖邊。湖水溫度正宜,不覺寒冷,在腿邊晃來晃去反而覺得癢癢的。

她身後揹着一個大籮筐,是剛纔湯爺爺給的,像模像樣的彎下腰,發憤圖強的在腳邊摸來摸去。

莫絳見她走遠,一臉奸計得逞的抱起她的酒罈,仰頭就是一大口,被連眉瞪了一眼,又悻悻的放了回去。

過了約莫半個時辰,拾彩和陸玠雙雙回來,只不過陸玠笑哈哈的,拾彩卻一臉幽怨。

莫絳一看便知,肯定是陸西厭滿載而歸,而拾彩是空手而返。他怎麼說來着?有陸西厭在,不用我們費力氣。不是他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今天就算他三人一起上陣,都不一定有陸西厭捉的一半多。

拾彩氣喘吁吁的丟掉筐子,一屁股坐在地上,朝陸玠滿滿一籃子鮮活亂跳的蝦上望了兩眼,又看看自己的籃子裡要死不活的這幾條,笑罵道:

“陸西厭你這個變態,你乾脆把湖裡的蝦都捉上來算了。”

陸玠把他那一籃子的蝦倒一半給她,等兩籃的數量都變得差不多後,才笑了笑對她道:“蝦這東西,愛躲在湖岸石邊,你跑去湖心捉,自然是一隻都捉不到。”

拾彩切了一聲,擦了擦腳上的水,穿上鞋襪,陪連眉去湖邊洗蝦。

洗到一半,她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慌忙問道:“眉姐姐你會做醉蝦嗎?”

連眉笑道:“我不會。”

“那怎麼辦?我也不會。”

“不是有你西厭妹妹在嗎,放心吧。”

拾彩吸了吸鼻子,第一次覺得自己和陸玠生錯了性別,怎麼她一個大姑娘什麼都不會,而他卻洗刷燒煮樣樣精通。

連眉卻因爲她這一問,被勾起了心中回憶,忽然長嘆一聲,對着雲霧繚繞的湖面黯然傷神。

拾彩覺察出她的異樣,扭頭問道:“眉姐姐,你怎麼了?”

“沒什麼,想起一些往事。”連眉嘆道。

過了半響,她又問:“你知道主子爲什麼明明看起來像一個風流少爺,卻捉魚摸蝦什麼都會做嗎?”

“爲什麼?”

連眉停下手中的動作,表情略顯傷感,聲音悠遠而綿長。

“因爲他在很小的時候,家人就都死於一場大難中。他是在一位家丁的拼死保護下才逃出來的。在被白爺爺所救之前,他一直流落荒野,靠着自己一雙單薄的手爬高竄低、與鳥獸爭食。明明那麼小的一個孩子,換做旁人,定是爹孃百般疼愛的掌中寶,可他卻已經爲了活下來在茹毛飲血了。”

拾彩聽着,耳邊又不由自主的迴響起陸玠曾說過的那句話。

“饅頭和我吃過的東西比起來,已是美味。”

難怪他會厭食,她難過的心想。

“及至白爺爺發現他的時候,主子已經是一個在山林裡生活了二年多的小野人。白爺爺經常說,他永遠忘不了第一次發現主子時他望着自己的目光,眼神絕望到讓人渾身起雞皮疙瘩。”

“後來白爺爺把他帶回了家裡,給他梳洗乾淨,教他武功。等漸漸長大,又爲他尋了一位師父,讓他跟着這位師父四處遊歷學習經商,我就是主子在外歷練的時候所救的。”

拾彩安靜的聽着,表面上看起來面色如常,實際上心裡已經泛起了滔天巨浪。她彷彿隨着連眉的回憶經歷了一遍陸玠這將近二十年的驚險生活,越往下聽去越覺得心酸。

她悄悄印去眼角的兩行清淚,強顏歡笑道:“好在上天眷顧,讓他現在長得健健康康,就是瘦了點,人也傻不拉幾的。”

連眉聽到她的感嘆,心裡苦笑道:他哪裡是傻,只是在你面前裝傻而已。

“好了,洗的差不多了,我們回去吧。”她拍了拍手,端起籃子道。

拾彩點了點頭,揉揉泛紅的眼睛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