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晴天霹靂

陸玠沒有從李知荀那得到有用的信息,有些鬱悶,在附近溜達了一圈。

街上涼風嗖嗖,沒有半點人影,他瑟瑟發抖的縮了縮脖子,拐進一個衚衕,砰砰砰的敲開了一家酒坊的大門。

開門的是一位白鬚老人,有一隻眼睛蒙了層白翳,像是瞎了,臉上被歲月勾勾畫畫,留下了不少痕跡,溝壑縱橫。

他吸吸被凍紅的鼻子,上前親熱的叫了一聲:“白爺爺”。

被叫做白爺爺的老人也跟着慈祥的笑了起來,絲毫不見半夜被擾的嫌棄,在他身上拍了拍,“好你個臭小子,許久不見又長高啦!”

陸玠笑眯眯的說道:“那可不,自從我找到阿彩之後可是多吃了許多飯的,白爺爺你看,我還胖了呢!”

說着他拈起衣邊,像個小郡主一樣的在四方的小院子裡轉了一圈。

白爺爺嗔他一眼,嘴邊微微含笑,“你少來,今日可沒酒。”

陸玠聽了大搖其頭,糾正道:“我可不是來討酒喝的,我是來看您老人家的。”

白爺爺遞給他一杯熱茶,然後給自己也倒了一杯,斜着一隻眼睛看他:“你會這般貼心?”

陸玠見騙他不過,撇撇嘴,只好唉聲嘆氣的承認,“好吧,我只是今日發生了太多事情,想來爺爺您這散散心。”

白爺爺聞言放下了手中的茶杯,關心的問道:“好孩子,出什麼事了?”

她不想讓白爺爺擔憂,故作輕鬆的說:“沒什麼爺爺,我在你這睡一會可好,今天真是太累了。”

白爺爺見他不想說,也不再追問,爲他準備好了被褥。

“去休息吧,一定累壞了。”

陸玠點了點頭,一躍撲在了牀上,打了個哈欠,嘟囔幾句,很快就進入了夢鄉。

等他再回到自遠方來的時候,拾彩已經從昏迷中醒了過來,身上的傷也敷了藥,靠在牀邊吃着連眉給她溫的粥。

其實初見連眉時她很驚訝,這不就是當初在綏邑被王爺放走的啓國俘虜連美人嗎?她怎麼會在這裡,而且看起來好像還是陸玠的手下。

連眉見她一副欲言又止好奇的要命的神情,頗覺好笑,故意吊了一會她的胃口,才悠悠道:“拾姑娘有什麼話就問吧。”

拾彩得到允許,立即放下碗筷,噼裡啪啦的問道:“你是啓國人?”

“不是。”連眉搖了搖頭。

“那當初你怎麼會混在啓國俘虜的隊伍裡?”

當然是奉了主子的命去查探你的情報啊,連眉立刻在心中接道。可是她不能這樣回答,否則會被主子打死的。

“咳咳,我莫名其妙的被拉進去的,本來在路上走的好好的,忽然來了一羣穿着鎧甲的男人,直接就把我拖走了。”

拾彩翻了翻白眼,這也可以!

“那你是陸玠的什麼人?”她想了想,又問。

“我家曾經遭受過滅門之災,是主上救的我,所以這些年我一直跟着他。”

“哦~~”她一副瞭然於胸的表情,拖了極長的尾音,揶揄道:“以身相許?”

連眉見她一臉壞笑,羞紅了臉,跑到牀邊撓她癢癢,嘴上嗔道:“你這小蹄子,跟誰學的這麼壞!”

拾彩這個人,什麼都不怕,但是卻最害怕癢。

偏偏連眉堵住了牀沿,她下不來,只能在牀上東躲西竄。動作幅度太大,扯到了傷口,疼的齜牙咧嘴。於是一邊逃避連眉的攻擊,一邊大呼救命。

陸玠在門外偷偷看了許久,聽到她的呼救,立刻推門入內,喝止了連眉。

拾彩擦了擦笑出來的眼淚,上氣不接下氣的招呼道:“喲,西厭妹妹來啦。”

陸玠輕輕嗯了一聲,然後好像忽然驚覺了什麼,立刻把雙手別在身後,不自然的咳了兩聲。

拾彩好笑的看着他,說道:“幹什麼呢,跟個黃花大閨女似的,叫你妹妹你還真成妹妹啦。”

陸玠被她這麼一說,臉更紅了,轉身就往外走。連眉眼疾手快,立刻追了上來,一把奪走了他握在手中的一隻釵子。

“咦,好漂亮的髮釵,拾姑娘你看。”

陸玠咬牙切齒的瞪了她一眼,無聲的說:“吃了豹子膽了你。”連眉吐了吐舌頭,蹦跳着跑回牀邊,把髮釵遞給了拾彩。

拾彩接了過來,仔細端詳了一下,煞有介事的點頭。

釵子上鑲嵌着兩隻蝴蝶,蝴蝶的身體很夢幻的藍色,兩翼又呈淺淡的粉,翅膀上的紋路均是鏤刻而成,設工巧妙,素淨典雅。

“怎麼,想送給我呀?”

“怎麼可能!”陸玠條件反射的脫口而出,眼神飄忽躲閃。

“這,這是我在路上撿的。”其實是他回來的時候,繞了好幾里路去買的。

連眉捂嘴偷笑,不懷好意的說道:“最近這路上東西還真多啊,怎麼我就沒撿着一個。”

陸玠癟了癟嘴,委屈巴巴的說:“你們就會欺負我。”

“眉姐姐你快看,西厭妹妹要哭啦”

拾彩朝連眉眨了眨眼睛,二人意會,皆捧腹大笑。

陸玠生無可戀的仰天長嘆,怎麼他這個主子當的沒有一點尊嚴可言,居然讓手下的人都欺負到頭上去了,可氣!可氣!

牀上的二人見他氣呼呼的模樣,笑的更歡了,心裡都想着:就你這人畜無害的一張臉,不欺負你欺負誰?

莫絳聽說陸玠回來了,立刻放下手中的事情前來找他。走到門口聽見屋裡傳來一陣歡聲笑語,心裡很不是滋味。

拾彩的毒源他已經找出來了,是她收在袖口裡的一包香料,裡面裝着的是磨碎了的枸那花粉,只是這枸那花的毒……

他嘆了口氣,本不忍心打破這片刻的美好,但情勢危急,稍有不慎就可能出現大錯,所以不能再拖下去了。

想到這裡,他輕輕的敲了敲門,過了一會兒,陸玠從門縫裡探出腦袋,見來人是他,轉身對屋裡說了句什麼,然後退了出來。

二人匆匆來到客棧的偏房,關上了門。陸玠先開口問道:“怎麼樣?”

莫絳眉頭緊鎖,“情況不怎麼樂觀,拾姑娘中的,是枸那花毒。”

“怎麼,解不了嗎?”

“這個……”莫絳心有所愧。虧他還號稱是天下第一名醫,可是最近碰到的兩樁病他都治不好。

“這枸那花本是一味上等好藥,心律衰竭者服用,有強心健體之功效。可若是正常人誤服,便會導致心率失常,長此以往則會有生命危險。”

“既然知道了原因,那就停止服用,再細心調養不就好了。”

他無奈的搖了搖頭。

“問題就出在這裡,這毒不是拾姑娘吃下去的,而是聞進去的。如若是直接吃下去,恐怕她現在早已經沒了性命。但是有人好像不希望她立刻就死,所以在她的荷包裡放了被研碎的花粉,這種花粉吸入少量本沒有什麼大害,可是長久以來,累積到一定程度便會一觸即發。而拾姑娘攝入的量已經瀕臨爆發的邊緣,一旦這個關口打開,毒素就會迅速擴展全身,入侵心脈,到時候就算華佗再世也救不了了。”

陸玠越往下聽去越心悸,“那怎麼辦?絳絳你治不好嗎?”

莫絳抿脣不語,一臉的無能爲力。

“現在只能儘量不要讓拾姑娘受到刺激,保持平和的心態,所以,你們之間的關係,還是暫時不要告訴她的好。”

陸玠的心往下沉了沉,過了良久,才怔怔的回答道:“奧,好,我知道了。”

莫絳驚奇的看着他,訝異於他的平靜,有些擔心的開口說道:“陸公子……”

他無力的擺了擺手,面色蒼白的說道:“讓我一個人靜一靜。”

莫絳無奈的嘆息,點了點頭,轉身出去。

等腳步聲漸漸走遠直至全部消失,陸玠才痛苦的順着牆壁蹲了下來,無助的抱着膝蓋,胃裡又開始翻江倒海。

沒有拾彩的這些年裡,他的日子過得波瀾不驚。厭食,失眠,昨天與今天混在一起,界限不明。每一天對他來說都是一個輪迴,不斷的重複着,無休無盡,毫無新意。

可即便是如此無聊的生活,他仍然過得滿懷希冀,因爲他還有最重要的人沒有找到。但是當他好不容易找到她,命運又和他開了一個荒謬的玩笑。

他以爲自己上岸了,卻不曾想又被推進了另一個深淵。

他緩緩的擡起頭,心裡像萬箭穿過,眼睛裡卻沒有一滴淚流下來。

這是這些年來,他練就的能力。

爐火純青,遊刃有餘。

油燈在昏暗的房間裡盡情的燃燒着,燦爛又寂然,黑夜總有這樣的本事,在不急不緩的消退中讓人崩潰。

天要亮了,陸玠呆呆的想。

屋頂上一位黑衣人見東方已泛白,不再便於隱藏,於是悄悄的飛下屋檐。脫了夜行衣,換上一身青衣,隱藏在嘈雜熙攘的叫賣聲中。

他一邊走一邊四處留心,時時回頭,確定沒有人跟着他,才走進一家酒樓,上了二樓。

客房裡等着的,正是夏國三皇子拾爾。青衣人進來之後,先是搓了搓手,然後從臉上撕去一張類似人皮的肉色面具,面具後面露出一白皙的臉,菱角分明,目光清亮。

此人名叫高朔,是拾爾的貼身侍衛,從小和三皇子一起長大,算得上竹馬。

只見他把人/皮/面/具往桌子上一放,略微低頭,開始一字一句彙報。

“公主現在人在一個叫做自遠方來的客棧裡,身上的傷並無大礙,客棧主人是商賈陸西厭,防衛並不嚴。她身邊有一名叫做連眉的女子陪着,照顧日常起居,身手不錯。只是……”

“只是什麼?”

“公主中了枸那花毒。”

“枸那花毒麼……”,拾爾點了點頭,吩咐道:“我知道了,繼續監視着他們的動靜,有什麼新消息立刻告訴給我。還有,陸西厭這個人機敏的緊,要切加小心。”

青衣人低聲領命,拱手急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