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娘,你要我娶一個素未謀面的瘸子,您不覺得這太荒唐了嗎!”雲解實在不明白一向開明大度的母親,這一次在自己的婚事上竟會如此強硬,甚至有些不近情分。“怎麼會是素未謀面,你們小時候還一起玩兒的,婚約是你爹在時就定下的。抱琴命苦,小時候被牙婆拐走,如今好不容易被尋回來,我們當然要履行承諾。”雲母的態度很堅決,沒有絲毫可以轉圜的餘地。
“哈,哈真是想不到。”雲解的笑聲中諷刺至極,“想不到,我的命運,還不等我自己左右就已經被爹和娘這樣定下了。真是荒唐,未來我的一生,竟要同一個瘸子一起度過......”
雲解是雲家的獨子。雲家更是有名的世家,祖上幾代爲官,雲解也很是爭氣,年紀輕輕就已經科考高中封了官。許是一路順遂,雲解的身上帶着些自傲,不過雲解的面容俊秀裡“天生”透着冷傲,倒是與身上的那股子自傲十分貼合的融在了一起。雲解本就是這樣一個傲氣又帶着幾分清冷的人,如今要他因爲一莊長輩們定下的婚約就與一個跛腳的女子成婚,這是他實在不能接受的。
“即便是兒時的玩伴,我對她也已經完全沒有記憶了。娘,婚事我是不會答應的。”雲解的態度也很堅決,從小到大他從不曾忤逆過自己的父母,父親去世後他便對母親更加的孝順,如今如此堅決,反倒令雲母有些爲難了。“雲兒,娘娘知道這件事對你來說有些突然。”雲母看着雲解,心中也是難免愧疚,“這些年,你也知道你孫伯伯孫伯母爲了尋你抱琴妹妹受了多少苦。娘承認,不與你說過這樁婚事,是因爲,娘以爲你抱琴妹妹很可能已經不在人世了。可如今,你抱琴妹妹能平安的回來,而你們也都到了成婚的年紀......君子一諾千金,說過的話就要作數,你同她成婚,也告慰了你爹的在天之靈。”雲解只是靜靜的站着,聽着母親一字一句的說完,而他自己卻再未開口。
“夫人,孫家老爺和夫人帶着小姐來了。”丫鬟來報,雲母聽了趕緊命人佈置好果盤茶點。雲母換好了迎客的衣服來喚雲解,只見雲解還是剛纔的一身便服,原地站着。
“雲兒,跟娘去見客吧。也見見你抱琴妹妹。”雲母笑着上前,心中仍是希望雲解的態度能夠改變一些。“娘,你去吧,之前忙了一些衙門的事有些累了。替我跟孫伯伯和伯母,說聲抱歉吧。”雲解的語氣冷淡,轉身便走了。“雲兒!”雲母叫住雲解,“雲兒,就算你反感這樁婚事,可是,家中世交的長輩來了,於情於理你都應該去迎接客人。這是禮數,與你接不接受這樁婚事無關。”雲解停下腳步,回過身,臉上雖還是不情願,卻也不再推脫,“知道了娘,是我的錯,是我禮數不周了。”
孫家找回了女兒是件大事,柳鵲也知道外面的人都以“孫家失而復得的跛腳女兒”作爲茶餘飯後的談資。她的心裡也早有準備,光是“跛腳”兩個字,自己在外人的眼中便會是“傳奇”,又“異樣”的。不過,柳鵲並不會覺得不自在,畢竟他們說的沒錯,自己真的是個跛腳。只不過,一向對於所有都看淡的柳鵲,卻在跟着孫家二老一起拜訪雲家這件事上,緊張至極。這是柳鵲以“孫抱琴”的身份第一次出門,她不知道爹孃口中的那位溫柔和藹的世交伯母會如何看待自己,她害怕自己走路的樣子會讓爹孃的朋友感到不適,更會令爹孃感到難堪。
“抱琴見過雲伯母。”抱琴得到爹孃的示意向雲母行禮,她很有禮貌,也很小心,她甚至小心的不敢擡頭去看清雲母的長相。“這就是抱琴啊!來來來,快讓我好好看看。”雲母似乎一聽這個聲音就喜歡上了,握過柳鵲的手,眼睛裡不知什麼時候同孫夫人一樣染上了淚,“抱琴,多漂亮的孩子。抱琴啊,回家就好,回家就好。”
柳鵲被雲母擁着,再看看孫老爺夫婦臉上滿足的微笑,心中不忍,這樣的幸福,和這樣的溫暖原本都應該是屬於真正得抱琴的。可是,被幸福和溫暖圍繞着的同時,柳鵲能夠深深的感受到有一束寒光此時正打在自己身上。直覺告訴柳鵲,身後的某個地方,某個人正冷冷的看着自己。在雲母鬆開擁着自己的雙手的那一刻,柳鵲的身體不禁一怔,從未有過的寒冷,不知道被什麼牽引着,緩緩的轉過身......
雲解冷冷的看着眼前的女子慢慢的轉過身,與自己四目相對......關於抱琴的事,雲解已經聽母親說過。在雲解的想象裡,像抱琴這樣一朝飛上枝頭的女子,定是厭惡極了過去的日子,油滑,諂媚,只要能夠擺脫苦日子,心甘情願的丟棄純真的本性。準確的說,她已經認祖歸宗徹底的擺脫了苦日子。不過,這樣只會更可怕,之前那些年的窮苦會變成一種宣泄的戾氣,讓她恃寵而驕,恃強凌弱......這樣,往往比天生的刁蠻更加令人討厭。更何況,自己未來的妻子,絕對不能是瘸子,他是那麼的驕傲,他絕對不允許自己成爲別人眼裡的笑話。
可是,真正與眼前的女子四目相對的那一刻,雲解的心突然不知道被什麼波動了,他看着她的臉,心驀地被刺痛了一下。雲解從未見過一雙那麼清澈的眼睛,清澈的可以完全看見一個人的不安,害怕,小心,無助和孤獨......那清澈的眼睛裡不知道有什麼東西在吸引着雲解,想讓他看到的更多。因爲雲解似乎能夠深切的感受到,那雙眼睛裡的不安和小心,並不是擔心會失去眼前的榮華,反而......
雲解不想讓自己再繼續“沉溺”在那雙眼睛裡,他從自己的思緒裡抽離,一眼劃過,不再去看眼前的女子。只不過,雲解還未來得及側身,便被雲母一把拉了過去。雲母極熱情的問,“抱琴,還記得雲解嗎?小時候你們經常一起玩兒。”雲解很不喜歡這種感覺,他盡力的壓制自己的不適,讓自己的反感在長輩的眼裡能夠不顯得那麼失禮。
“對不起雲伯母。”在雲解正欲開口的時候,柳鵲先他一步開了口。柳鵲羞怯的微微低下頭,“伯母,我離家太久了。小時候的事,我都不記得了。”雲母愣了一下,很是心疼的安慰,“孩子,沒關係......”說着,雲母又笑着走近柳鵲,握住她的手,“真是可人疼的孩子。沒關係抱琴,小時候的事忘了也就忘了。以後啊,讓雲解好好照顧你。”“什,什麼......”柳鵲不太明白雲母話中的含義,可卻又能預感到那話的意思。跟着爹孃來拜訪雲家她本就害怕,可現在,已經不再是害怕自己會讓爹孃被人笑話,她現在更加的害怕自己猜對了雲母話中的含義。
“抱琴啊。”孫老爺喚着柳鵲,從她的身後走過來,“這是你雲伯伯在世時訂下的婚事,你看雲伯母多疼你,以後要好好孝順她。”“爹,我......”柳鵲有些慌亂,她想說些什麼,可看着孫老爺和孫夫人一臉寬慰的笑容,很幸福的模樣,她又沒有了開口的勇氣。
“娘。孫伯父孫伯母,我衙門裡還有些事,得先走了。”雲解已經顧不上什麼禮貌和風度,雖然不能一句話也不說就離開,可他也實在不願再待在這裡,“衙門有事”算是一個可以暫時搪塞過去的理由。雲解對孫老爺和孫夫人微微頷首之後轉過身,目光清冷的瞥過柳鵲,徑直離開。
“雲兒!雲兒!”任憑雲母怎麼在背後去喚,雲解始終沒有回頭。“孫大哥,雲兒最近真的是比較忙......”雲母很是尷尬的向孫氏夫婦解釋。“無妨,無妨,年輕人有上進心是好事。”雖然孫老爺和孫夫人的表情也同樣尷尬,但是爲了怕女兒覺得難堪,他們還是與雲母彼此心照不宣的應和。
柳鵲看着孫家二老爲了顧及自己而極力露出的笑容,再看看雲母的“有苦難言”,她的心中也大致明白了緣由......
“請等一下!”柳鵲對着雲解大叫了一聲,跛着腳追過去,攔在雲解的面前,“雲少爺,耽擱你的時間了。請你等一下,抱琴有話要說。”話罷,柳鵲又跛着腳返回。雲解沒說話,只是不再繼續向前,而是跟在柳鵲的身後往回走。折返的幾步路,雲解看着柳鵲一瘸一拐的步子裡透着一股執着,似乎從未想過要停下來。雲解突然很想上去扶她一把,不過許是心中帶着對婚事的怨念,他還是沒有上前。雲解只是沉默的跟在柳鵲的身後,心中也好奇着,她到底會使出什麼樣的本事來說服自己答應這樁婚事。不過,都是徒勞罷了。
柳鵲走到雲母面前,額頭上已經佈滿了細汗。雲母擡起手帕爲柳鵲擦掉汗水,此時柳鵲卻慢慢的握住雲母的手腕,將她的手緩緩的放下,微笑着的垂下頭,“謝謝雲伯母。您,已經看到我走路的樣子了,我走路的樣子並不好看......”雲解站在柳鵲的身後,看不到柳鵲臉上的表情,但是聽着她的聲音裡似乎還帶着微微的顫抖,雲解競對她產生了幾分疼惜,連他自己都不願意承認的疼惜......
“雲少爺。”柳鵲側過身,看向雲解,臉上露出淡淡的微笑來掩飾自己的緊張和害怕,“小時候的事,我們大概都沒有什麼記憶了。我們,算是素未謀面。來的時候,爹和娘跟我提起過你,但是卻沒說過你我之間還有一樁婚事。我雖有幸生於富貴之家,卻也礙於命運捉弄,顛沛流離度日,早已算不上是與你門當戶對的人。只是因爲一紙婚約,要你娶一個素未謀面的瘸子,對你並不公平。我明白,也更不會讓你爲難。”
柳鵲回身看向孫老爺和孫夫人,臉上的笑不再透着害怕,輕鬆自在了許多,“爹,娘。女兒雖然跛腳,但卻從不以次爲恥,爲悲。女兒堅信,有一天,女兒可以自己遇到一個知我懂我的人與他成婚。女兒既有福氣再回到你們身邊,就一定還有福氣自己遇到那樣一個人,一個同女兒兩情相悅的人。不要爲難雲少爺,也相信女兒,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