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六十九章 師父,您起來瞧瞧我好不好

進了病房之後,何向東走到方文岐病牀邊上蹲了下來,此時的方文岐滿臉晦暗之色,雙眼緊緊閉着,一副萎靡的樣子,他的鼻子上還帶着呼吸機,右手也掛着吊瓶。

何向東抓起了方文岐那滿是皺紋的左手,貼在自己臉上,慢慢摩挲着,再看着自己師父那已經蒼老的不成樣子的臉龐,他心中更是難過非常。

眼前早就模糊了,其實他心裡早就想到了會有這麼一天,可是當這一天真的到來的時候,他還是覺得這麼難以接受。

其實何向東心中也是充滿了悔意的,他恨這麼些年一直沒能好好照顧方文岐,最初的那些年他在北京也是艱難度日,連自己吃的那口飯都只是勉勉強強能掙出來,他在北京是在吃苦。

所以他沒敢把方文岐接到北京去,而他在北京的一切也從來都是報喜不報憂,哪怕是在北京被逼的沒法子了,他也只是跟家裡說自己一切都好。

出門在外,總是這樣。

方文岐在上海有張家人照顧着,何向東就挺放心的,總比跟着自己去北京吃苦要好啊。

今年過來,向文社終於火了起來,何向東手頭也寬裕了許多,本來是想着把方文岐接到北京去的,可是這段時間方文岐的身體一直不好,而他自己也忙的要死。

心裡是想着等年後,看看老爺子的身體怎麼樣了,要是好一些的話就接到北京去,也讓他瞧瞧向文社,瞧瞧他的那些徒子徒孫們,瞧瞧相聲現在怎麼樣了。

可是還不等何向東回來,卻又出了這麼一檔子事情。真是子欲養而親不待啊,何向東心頭悔恨萬千。

有些事情就得抓緊做,要是一時半會不做,那很可能就是一輩子的悔恨了。

何向東在方文岐的牀邊坐了好久好久。

田佳妮也一直在旁邊陪着。

小何也進來叫爺爺了,小何是管方文岐叫爺爺的,何向東是孤兒,他是真正把方文岐當做是自己的親爹看待的,所以小何也是管方文岐叫親爺爺的。

一直到夜裡深了,張家人也送來飯食,何向東也沒有心思去吃這些東西,就是田佳妮餵了小何吃些東西,夜深了,田佳妮也就先把小何帶回張家去睡了。

何向東沒走,他已經好長時間沒有看見師父了,他想陪在師父身邊,這一夜,何向東一直沒走。

方文岐睡的很安詳,雙目閉着,睡得很深沉,嘴角還帶着一點點倔強又驕傲的笑意。

何向東看着師父的樣子,他嘆了一聲,卻也忍不住笑了起來,嘴裡說道:“老頭兒啊老頭兒,你現在可該開心了吧,我們向文社可紅了呢,您知道吧,我們已經辦了四五場商演了,場場爆滿。”

“商演,商演您知道吧,就跟大歌星開演唱會是一樣,一場演出坐好幾千人呢,每張票都要好幾百,可就這樣票還是不夠賣,還有那羣黃牛在那兒一個勁兒地倒票,您看觀衆多捧我們啊。”

何向東也不知道方文岐還能不能聽得見,他就顧着自己絮絮叨叨說着,都要三十歲的人了,可他還是像個孩子那樣,自己有了一點小小的成績就迫不及待報告給家長。

“都說相聲要完了,好多說相聲的都是這麼想的,一羣人削尖了腦袋要改行,至於麼。我先前也以爲是行業不景氣,後來才發現原來是這個行業的人不景氣,自己說不出好相聲來,難道還怪觀衆不來聽麼?”

“呵呵,我們紅了之後,也有不少人找我們麻煩。一羣廢物,說相聲沒個屁能耐,找茬打架倒是把好手。不過您也甭擔心,他們現在也不敢言語了,因爲沒本事啊,我們手藝人說到底還是要看自己的能耐的。”

何向東捋了捋方文岐額前的白髮,深嘆一聲,師父是真的老了,都老的不成樣子了:“師父啊師父,您說您要是能再撐些日子多好啊,我們向文社現在發展很快,年後就要開分社了,我正想帶您去看看呢。”

說着說着,何向東已經帶着哭腔了,他在外人面前永遠是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何向東,那個敢於和相聲界叫板的何向東,可是在方文岐面前,他卻只是一個沒長大的孩子。

何向東眼眶已經充淚,聲音也帶上了哭腔:“您知道吧,現在好些人都求着加入我們向文社呢,什麼名家大腕,什麼相聲高手,什麼藝術家都來了,我都還挑呢,本事不好的不要,賣不了錢的不要,人性不好的我還不要呢。”

“可是我畢竟還年輕啊,好些事情我都吃不準,我都指着您幫我把關呢,人家藝術水平行不行可得您說了算呢。他們好些人是從體制內出來的,當年他們把您趕走,現在能不能進向文社,這得您說了算。”

何向東抹抹眼淚,可是卻總也止不住:“是了,您不想讓我跟他們結仇,您總說做人留一下線,日後好相見,可我就咽不下這口氣。相聲界該給您的,我都會幫您拿回來。您知道吧,您現在在北京已經已經很有幾分名氣了,再過些時日,我就都能做到了,那是您榮耀的時候,你怎麼現在就倒下了啊。”

“唉……”何向東臉繃的厲害,眼淚在臉上肆意流淌,他用力擦了幾下,擠出一個無比難看的笑容,“我都是做師父,也做父親的人了,怎麼還哭了,要是您看見了,指定又得說我了,可是我多希望你現在能多說說我,多罵罵我啊。”

“師父啊,您倔了一輩子了,可您應該是驕傲的,開心的。因爲時間證明了一切,您是對的,他們都錯了。那些體制內的非要改說新相聲的,您再瞧瞧他們現在都是什麼樣兒了,他們把相聲都帶到死衚衕裡面了。您再瞧瞧咱們,咱們沒錯,咱們就說傳統相聲,咱們就在民間說。”

“瞧瞧咱們向文社,紅的已經不成樣子了,只有咱們這條路纔是相聲的正確發展之路,您是對的,他們都錯了,師父,您纔是對的啊。您這麼多年苦沒有白吃,您爲相聲界留下了火種啊。師父啊,您趕緊起來吧,咱們回北京,我知道北京還有您當年的老熟人活着的,到時候咱們爺倆一起上人家家裡去好好嘲笑他們,嘿,讓他們這羣孫子瞎胡來,我保準他們一句話不敢多說……”

“嘿嘿,師父啊,您起來好不好,就起來瞧我一眼,您不是總說我長得富態喜慶麼,起來瞧瞧我呀,瞧瞧您的小東子好不好,師父……”

田佳妮在病房外面瞧見這幕,蹲在地上,泣不成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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