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是知禮懂事的人,鄭氏來西府鬧的時候,她壓着小金氏不讓她跟着摻和打聽,如今東西兩府的關係降至冰點,李氏也全當不知道,不在意,在鄔八月出嫁的日子,開親自登門來送了添妝。
嚴格來說,李氏這態度,倒是在打金氏的臉了。
作爲東西兩府的大太太,賀氏、李氏等人的大嫂,金氏在這樣的關口卻是毫無表示。
鄔陵柳出嫁,賀氏等人還去了的呢。
金氏雖然能以鄔陵桐產子傷身的事情作爲藉口,她人可以不來,但禮數總要周全的。派丫鬟來送點兒添妝,問候兩句也不是什麼難事兒。
人家這是壓根就沒想恭賀鄔八月出嫁。
賀氏倒也看得很淡,對金氏的態度並不在意。
只是她到底有些擔心,怕李氏回東府之後,受鄭氏、金氏的刁難。
裴氏聽了賀氏的擔憂,不由笑道:“二嫂想多了。三哥的事情過後,二嫂可曾見過大伯母給三嫂難堪過?大伯母對三嫂可是怕的,那會兒可虧是三嫂沒鬧起來,不然整個輔國公府的臉面都要丟盡,大伯母可是怕三嫂再鬧一次,她哪敢招惹三嫂啊。”
顧氏也笑道:“至於大嫂嘛,我年紀輕,看得也不透徹。不過我還是覺得,三嫂雖然對大嫂也算尊重,但那更多的只是對她‘長嫂’這個身份尊重,並不是對大嫂這個人。大嫂就算對三嫂不滿,三嫂想必也會渾不在意。二嫂就別爲三嫂擔心了。”
賀氏無奈的看向兩個妯娌,道:“你們倒是看得開。”
“是二嫂你太擔心了。”
裴氏笑了笑,拉着賀氏道:“別想那些有的沒的,趕緊看着我們八月纔是要緊。”
天色已經大亮了,鄔府內已經開始熱熱鬧鬧了起來。歡樂喜慶的氣氛渲染開,闔府上下都喜氣洋洋。
對比起東府的死氣沉沉,這相鄰的分府不分家的兩戶氛圍,天差地別。
巧珍上前輕聲對賀氏道:“二太太,四姑娘該去東府給老太君辭別了。再拖下去,怕過了吉時。”
鄔八月的妝已經上好了,粉面含春,俏麗之色一覽無餘。
賀氏將她拉了起來,輕聲道:“去給老太君拜別吧。等回來,多和你祖母說說話,也不枉你祖母疼你一場。”
鄔八月緩緩的點頭,穿了一件新娘常服,帶着朝霞暮靄往東府而去。
大概是鄔陵桃去東府奏了效,也可能是老太君來西府這一趟,讓東府下邊兒的人再不敢守門不讓人進,總之東府角門大開。
鄔八月暢通無阻地進了東府,丫鬟引路,說老太君等諸位主子都在璇璣堂等待。
璇璣堂外的丫鬟見到鄔八月來了,忙打了簾子,朝裡朗聲通稟道:“四姑娘到。”
鄔八月提着裙裾,微微收着下巴,倒是大大方方地走了進去,眼角餘光掃了一下週圍的人,走到最中間已經鋪好的蒲團上下跪、磕頭,道:“八月來給老太君、伯祖父、伯祖母、大伯父、大伯母和三嬸母磕頭了。”
璇璣堂裡,東府的主子盡皆在座。同輩的鄔八月當然不會給磕頭,是以只喚了這幾人。
老太君淡淡地“嗯”了聲,道:“起吧。”
鄔八月便站了起來,擡起了頭,準備看着老太君再說幾句場面話。
誰知道視線剛對上老太君,老太君卻是怔忡地愣了一下,脫口而出道:“雪珂?”
鄔國棟也是失聲叫道:“弟妹?”
鄭氏則是咬了咬脣。
鄔八月一怔。
雪珂乃是她祖母段氏未嫁時的閨名。
在座的所有人中,能記得段氏初嫁時的模樣的,也只有老太君和鄔國棟夫婦了。東府中若還有在那個時候就伺候在他們身邊的老僕,想必也能記得。
鄔八月抿了抿脣,提醒一聲喚道:“老太君……”
老太君這才緩過神來,微微低頭,揉了揉眉心。
鄔國棟也是尷尬地咳嗽一聲,道:“陵梔這般裝扮起來,倒是讓人一錯眼,還以爲回到了數十年前二弟和弟妹剛成親的時候……”
“可不是麼。”鄭氏酸溜溜地說道:“那時候二弟妹光彩動人,不像現在,咱們都已經是垂垂老矣,幹縮縮的老嫗了。”
鄔八月聞言不喜,道:“祖母還是很年輕的。”
言下之意是,你要說自己老,別扯別人。
鄭氏重哼了一聲,鄔國棟嫌她丟人,開口對鄔八月道:“八月已經來過這邊了,還是別在這邊耽誤時間,免得誤了時辰。趕緊着回去吧,迎親隊應該就要到了。”
鄔八月躬身福了一禮,道:“八月告退。”
鄔八月剛後退了幾步,還不待她轉身,鄭氏就已經率先站了起來,拂袖而去,極不給鄔八月面子。
鄔八月頓了頓,臉上表情未變,仍舊從容地轉身,離開了璇璣堂。
回了西府瓊樹閣,賀氏等長輩已經移步去了定珠堂。朝霞和暮靄按着留下來的全福嬤嬤的吩咐,給鄔八月換上了火紅的嫁衣,戴上了花冠。
“四姑娘,待您拜別了府中長輩,紅蓋頭方纔能蓋上。”全福嬤嬤笑得一臉慈祥,溫柔地將鄔八月散落的鬢髮仔細地抿進臉頰邊。
鄔八月起身給她施了個禮表示感謝,這才帶着朝霞和暮靄,去給段氏等人磕頭。
定珠堂裡高朋滿座,鄔八月目不斜視地朝着最高座的鄔國樑和段氏款款走近。
她看得很清楚,上座的兩人,在見到她的那一刻,都同時怔愣。
鄔國樑幾乎差點脫口而出了段氏的名字。
“八月……”
段氏輕輕掩口,眼中閃動着欣慰、懷念和不捨等種種情緒,淚光盈盈,洗透了那雙因年老而開始有些渾濁的眼睛。
鄔八月不由得鼻頭一酸。
如今的段氏,在看到與她幾乎一個模子刻出來的自己,即將出嫁的場景,大概會心生感慨。
啊,原來這一生,就這麼彈指一揮間,匆匆過去了。
鄔八月撩起裙襬,緩緩下跪。
定珠堂裡鴉雀無聲。
她沒有去看鄔國樑的表情,只望着段氏,口齒清晰,一字一頓地說道:“祖母,孫女今日出閣,今日後,便從鄔家女成爲高家婦。孫女會秉承祖母自孫女幼時便在孫女耳邊諄諄叮囑的話,做一個好妻子,扶持夫君,令家業興旺;做一個好母親,教子育女,使闔家歡愉;做一個好媳婦,侍奉公婆,無微不至。孫女唯有這般,方纔對得起祖母十數年來的疼愛。”
段氏一邊聽着,熱淚止不住地往下流,幾次想起身去親自將鄔八月給扶起來,卻都被陳嬤嬤給阻止了。
待鄔八月說完,俯首對段氏磕了頭,同樣眼眶溼潤的陳嬤嬤方纔鬆開了拽着段氏的手。
段氏親自下了高臺,去將鄔八月扶起來、
明豔的一張臉,與她當年出嫁時多麼相似?
段氏輕輕撫着她幼嫩光潔的臉頰,輕聲道:“八月啊,今後就成了別人家的媳婦兒了,不能時時見祖母,也不能每日晨昏定省,承歡祖母膝下……雖然如此,但你也要時常派人給祖母傳個話,讓祖母知道,你過得很好……”
賀氏在瓊樹閣時已經落過淚,這會兒竭力剋制着自己不讓自己失態。但聽到段氏這番話後,她也止不住背過身去,擦去眼角滑落的淚花。
鄔八月鼻頭微紅,她點點頭,道:“祖母放心,我會過得很好。”
“那就好……”
段氏不住地點頭,將鄔八月擁在懷裡,一下一下輕輕地撫着她的後背。
應諾前來送鄔八月出嫁的鄔陵桃坐在賀氏身邊,輕輕拍着賀氏的背,道:“母親,八月會過得很好的。我這個長姐,不會讓人有機會欺負她。”
鄔陵桃眼中厲芒一閃,視線不經意地看向東邊方向。
定珠堂裡的溫存並沒有持續多長時間。
蘭陵侯府的迎親隊已經等候在鄔府府門口了。
丫鬟一個接一個報着四姑爺現在的位置,全福嬤嬤不慌不忙地將紅蓋頭拿了出來,妥帖地蓋在了鄔八月的頭上。
鄔八月呼了口氣,蓋頭一遮,她視線所及便只有一片紅色。
看不見,聽力便變得十分敏銳。
丫鬟的通報聲,漸趨熱鬧和打趣的聲音,讓鄔八月臉上逐漸升溫。
終於,一聲鬨鬧,高辰復跨進了定珠堂的門檻。
渾渾噩噩當中,鄔八月隨着高辰復再次拜別了鄔府諸人。
鄔居正不在場,對高辰復的訓話便由鄔國樑來擔當。
鄔國樑只公式化地囑咐了幾句,聽在鄔八月耳中沒有太多的真情實感。
高辰復也應得十分平靜。
迎着吹吹打打的喜樂,高辰復引着鄔八月漸漸行出了鄔府。
府外的鞭炮聲猶如轟鳴,耳中盡是嘈雜的聲音。
但在這紛亂的聲音當中,鄔八月卻很清晰地聽到了高辰覆在說話。
他說:“我們先去公主府,拜見了母親,再去蘭陵侯府。”
鄔八月怔愣片刻,想提醒高辰復,這不合規矩。
在這樣的日子裡,這般做無疑是在打蘭陵侯爺和如今的蘭陵侯夫人的臉。
她正要開口,卻聽高辰覆在她耳邊說道:“我想讓母親,第一個見到她的兒媳婦。”
鄔八月沉吟片刻,終是輕輕頷首,道:“好,去拜見母親。”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