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楊氏已經做好了菜,因爲路上魚就死了,解剖完那條送人的魚拿給連笒二人,楊氏就把另外的一條魚也收拾了,還用其中一條魚骨熬了一點稀稀的糙米粥。把一小片魚肉片薄用油炸了一下,只灑了些鹽。這純純的煎魚肉加一道骨湯魚粥,比起前幾天的青菜豆渣湯,簡直是豐盛到犯罪。
可能是考慮到魚畢竟只有一條,楊氏只捨得煎一小塊,這點兒魚肉也還不夠五口人塞牙縫的。
連笒擡頭瞥向對面坐着的兩個未成年,言容樂那眼睛都快掉出眼窩了,面上卻一派不屑之色。“這虛僞做派跟誰學的?”連笒鄙視,看了眼言之舒:看來以後得把孩子送學堂,跟着言之舒都學壞了。言之雅大概也是很久沒見過肉了,嘴角多了一絲不明液體。連笒擡頭,就看見對面的小姑娘暗裡偷偷嚥了三四次口水,只是年紀到底比言容樂大,又是姑姑,不好直接表達自己的垂涎。“真可憐”,連笒嘖嘖搖頭。
越朝人飲食都比較清淡,哪怕南平國靠南,眼下他們在南平的西北,就跟現代的重慶、湖北等地理位置差不多,要知道現代這些地方飲食也都是辣口的啊。不過看這萬山村還有旱災,估計也要更靠北一些,西北山腳下?如果這樣飲食清淡些也說得通。
連笒是個西南人,性噬辣,可是言家這麼窮,怎麼會有番椒那種奢侈的食材?可是沒有辣也要讓她飽餐一頓啊,她都三天沒吃飽飯了!再次看向那塊魚肉和飯桌上“緊張”的氣氛,連笒默默地起身去廚房了。
楊氏想阻止,看她那虛弱疲憊的樣子,到底沒忍下心。而這次破天荒的,言之雅和言容樂這兩個看她最不順眼的小祖宗,也閉嘴沒說話。就連言之舒都坐下來開始神遊,一家人都在等她回來開飯。
半刻鐘後,連笒端着一個熱氣騰騰的菜碗過來了。碗落到桌面上的時候,對面言容樂不由自主向前傾了傾身,言之雅也坐直了身體:一碗紅燒魚肉。連笒在廚房沒找到什麼調料,看見一點糖和嘗一口跟醬油差不多的汁,簡單過了下油,糖和醬油調汁,放點鹽,灑點小蔥末,一道看起來不太美觀但聞起來充滿誘惑的紅燒魚就做好了。放下紅燒魚,連笒又往廚房跑去,少頃,又一個熱氣騰騰的小碗被端上來了,碗放定,四人看到裡面躺了個荷包蛋。
楊氏看着一碗魚肉,一個荷包蛋,肉疼地吸了一口氣。
連笒坐到楊氏身邊,拉了拉楊氏的袖子撒嬌到:“娘,今天咱們先吃個過癮,明天那蕨粑就可以吃了,這幾天保管餓不着。”
楊氏看着幾個孩子渴望的眼神,也投降了,就讓大家動筷子。
言容樂不知什麼時候修煉的手速,只見他手往桌子上一晃,那頭三四塊紅燒魚肉已經入腹,又飛快地去夾那炸魚肉,一碗糙米魚粥喝得咕嚕咕嚕地。若不是看見他平時吃豆渣野菜粥那矜持有教養的樣子,連笒一定認爲這是哪個餓死鬼投胎來的。
言之雅也快速地擺動那雙筷子,只是到底是姑娘家,而且她可是還跟連笒這女人有仇怨的,也不敢像言容樂那個傻小子那樣狼吞虎嚥,就是眼睛放光地專注着碗裡食物和手裡的速度。
兩個人只是在爭搶着吃魚肉,那個荷包蛋,卻是很有默契地地沒去動,雖然言容樂往那小碗裡瞄了無數眼,最後還是忍痛遺憾地移開了目光。言之雅偶爾也在魚肉和筷子之間分了股視線給那荷包蛋。
這倆孩子......還算有點良心。
連笒心下想笑,面上也就真帶了些淡淡笑意,她伸手把那個荷包蛋的小碗往自己面前一拉。這一刻,飯桌上突然靜了一瞬。言之雅淡淡收回夾魚的筷子,扒拉着碗裡的稀稀拉拉的粥;言容樂則懊惱遺憾又像是被自己說服了,也坐下端着一派儒雅矜持低頭吃着碗裡的魚肉。
“看不見看不見看不見,等她吃完就再也看不見了,再也不用被誘惑了。”言容樂在心裡給自己打氣。“穩住,不能在這個女人面前輸了陣勢。”
嗒。
半個荷包蛋推到了言容樂面前。他擡頭,就看到一雙素白的盈盈纖手正往對面收,那手背上,還有些細小的像是被什麼樹枝刮傷的傷痕。
他的左手邊,言之雅的碗裡,也正靜靜躺着另外半個荷包蛋。
言之雅顯然比他還要驚訝,因爲此刻她正咬着筷子,眼巴巴地看着自己面前小碗裡的半個荷包蛋,臉上是歡喜轉懊惱,又變成些心虛。言容樂朝言之舒和楊氏看去,發現楊氏正笑眯眯地看着他,言之舒倒是一貫淡淡的,沒什麼表情。連笒坐在他和言之雅對面,也正含笑看着自己和傻堂姑,那眼神就像她和言之雅是兩個三歲小孩似的。
言容樂確實是很久沒吃頓好的了,誰也不知道,他對什麼都不在意,唯獨對美食執念頗深。來到堂叔家這兩年,知道他們過得不易,所以他也很懂事地剋制自己的口腹之慾。這半年言家越發貧困,別說肉,就是米也沒有吃過,這突然吃到了兩碗鮮香的魚肉,還有那煎的堪堪九分熟的荷包蛋,他哪兒還能hold得住。
言容樂小臉一紅,覺得他馬甲掉了,有些尷尬。
那邊言之雅也回過神了,她看着自己碗裡的半塊荷包蛋,心裡怪怪的。理智告訴她:快,把這個女人的荷包蛋扔到她臉上去再瀟灑地大嗤一聲:誰要吃你的荷包蛋!然而她的筷子告訴她:不,送到你碗裡的,就是你的了,那個女人之前搶了你那麼多東西,就吃她半個荷包蛋怎麼了,是她自己不要放到這碗裡來的,她可沒像她一樣強搶。
“怎麼了,你們都不喜歡吃荷包蛋?”連笒故意打趣,“那給......”娘吧的“娘”還沒說完,只見對面兩人筷子整齊劃一地把那荷包蛋塞入口中。
看着對面那倆活寶,特別是言容樂鼓起來的腮幫子,連笒不厚道地笑了。就連楊氏也看着女兒和侄孫子憨憨樣子,噗嗤笑了出來。
言之舒則是鄙夷地瞅了身邊的兩個“傻子”一眼,就自顧自地吃着碗裡的魚肉。比他們沉穩了很多,吃在嘴裡慢慢嚼着,像是在品味什麼絕世佳餚,只是嘴角邊還沾了一點糙米湯。
看着被半條魚逼出了原型的三人組,“這纔像兒童、少年、少女的模樣嘛,平時一個二個板着個臉活像,走路做事也一板一眼地,雖不至於木板呆滯,但也很無趣的澀~”連笒不厚道地笑更歡了。那邊言之雅和言容樂臉都紅了,然後兩人就互相大眼瞪小眼,又接着搶起了碗裡的魚肉來。連笒索性也不吃了,坐在旁邊看着兩個孩子鬧騰,旁邊楊氏也嘴角彎彎,眼睛剛被泛起的水霧洗過,亮晶晶地看着桌子對面的幾個孩子。這一家人,因爲這半條魚,鮮活了起來。連笒內心某個地方被扎得疼了一下,她突然起了留住這份鮮活的奢望!她想被一種叫做家庭的氣氛溫暖,讓孤寂的靈魂不再冷漠。
就這樣,因爲半條魚和半個荷包蛋,言之雅和言容樂算是結下樑子了。也是因爲這頓飯,言容樂徹底和連笒冰釋前嫌了。在他眼裡,什麼都比不上吃的重要。只是言之雅還在彆扭着,不過也沒有再對連笒冷嘲熱諷就是了。
連笒此刻還不知道,就這半個野鴨荷包蛋,收服了未來一個小學霸。言之雅對她的厭惡,也因爲這半個蛋開始瓦解。
次日,連笒一大早就起來去看她的蕨粑了,這下言之雅也不好意思再睡了,就主動起來燒了熱水。
楊氏起來後就跟連笒一起把破水桶裡的水倒了出來,桶底是一層有些硬的青黑色半膠質物。連笒拿過菜刀沿着桶內壁劃了一圈,又從中間破開一半,用再分成四分之一,就將水倒進去把蕨粑泡浮了起來,拿起一塊去廚房做早餐了。
蕨粑最簡單的做法是烤着吃,不費油。拿木籤串着圍在竈臺邊烤,烤乾了再刷點油,灑點鹽,放點胡椒粉就完事兒了。
連笒把其中一塊切成了小丁,拌了胡椒和醬油,灑了點折耳根,除了言之舒,其他人對摺耳根的接受程度還行。
吃完早飯,連笒又叫言之雅和言容樂把芒粑給昨天那幾位家裡都送去一些,也不要說話,丟下告訴吃法就走。言之雅和言容樂第一次做這種有些霸道的事兒,感覺激動得不行,那生生送出了一股武林霸主的味兒,言容樂對自己惡毒嬸嬸的地好感直線遞增。
自從吃了一頓肉,這倆孩子就像腦子開葷了,也不知道是不是那魚有什麼毒,總之,言容樂和語言之雅的孩子屬性徹底暴露了,當然除了在言之舒面前。兩人還是莫名怕自己大哥(堂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