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首的應飛祺和應飛湛,臉上都有些不甘,他們擡頭,看着上首的應傲風,臉色不禁難看起來。
上首的應傲風,就像個發號施令的王,他說什麼就是什麼,而他們,就像是拘在鞋底的泥,這種認知讓他們瘋狂。
金鑾殿裡的氣氛十分沉默,應飛聲和他身後的大臣,都是垂着頭,斂下眸子,一副什麼都沒看到的模樣,既不參與也不行禮。
衆人都明白,他們是在等,皇位的最終歸屬。
應飛祺和應飛湛相視一眼,眼神裡只剩下最後的瘋狂,不拼則死!
他們手緊緊攥起,隨後兩人同時點了點頭,只見他們大手一揮,四周立刻全部被一羣黑衣人包圍。
跪下認應傲風爲帝的大臣們,此刻跪着的身子都有些發抖,口齒都有些不清楚了,“你,你們想幹什麼!難道還想謀逆不成!”
應飛祺颯然一笑,“謀逆?謀逆又如何!反正應傲風登上了皇位,我們也不會有活路,不如拼上一拼!”
應飛湛也從某個黑衣人手裡接過一把刀,附和道,“就是,都活不過今天了,我還管什麼謀逆不謀逆,我現在只想報仇!”
兩人說完,大手一揮,帶着黑衣人緊朝着上首的應傲風逼去。
“皇上,快躲開!”一位對應傲風忠心的大臣,立馬站起身,直接提醒道,同時他奮不顧身的衝了上去,直接用身體擋住了刺嚮應傲風的刀。
這個大臣的死,終於讓應傲風有所觸動,他眉頭一皺,看向應飛祺和應飛湛的目光,帶上了不滿的殺意,聲音嘶啞道,“給我殺!”
隨着應傲風一聲令下,四周竟然開始涌出無數的禁衛軍,這些人本來應該在宮闈四處巡邏把守,怎麼會被調用過來?
應飛祺和應飛湛十分不解,可這種時候,哪有時間讓他們先明白,涌入的禁衛軍實在是太多了,這畢竟是皇宮,怎麼可能沒有防範?
可應飛祺和應飛湛手上的動作,卻是更快了,他們已經殺紅了眼,隨着越來越多的禁衛軍涌入,那些支持應傲風的大臣,盡皆被保護起來,應飛祺和應飛湛手上的動作也越來越慢。
“城防軍呢!”應飛祺看向身後的某人,大吼道。
他身後的大臣被嚇了一跳,滿頭虛汗止不住的發抖道,“臣,臣不知道啊!”
應飛祺明白,他準備的後手,只怕早就被應傲風識破了,他之所以不戳破,就是爲了在所有人面前,光明正大的殺了他,誰讓他此刻是個謀逆的臣子呢!
應飛祺淚都笑出來了,想他從小出生就是嫡子,有母后護着,他一路無憂,除了頭上壓着一個叫三弟的優秀弟弟,他的生活沒有一點不如意。
他稍大些,就被封爲了太子,那時候他就在想,他長大以後,一定會像父皇那般,當個好皇帝,讓萬人敬仰。
多麼美好的願望,可惜了。
應飛祺閉了閉眼,他曾經在那個位子上待過一段時間,小時候的願望並沒有實現,他坐在那個冷冰冰的位子上,沒有感覺到成爲東漓主宰的欣喜,只有無窮無盡的麻煩,和疲憊不堪的心靈。
應飛祺突然想到,那個皇位也不過如此,等應傲風坐上之後,也許就悔不當初了,他突然就大笑起來,因爲他發現,什麼狗屁的皇位,到要死的這一刻,其實他一點都不稀罕!
“四弟,大哥先走一步,哈哈哈哈!”應飛祺再也不防範,提着刀衝進了禁衛軍人最多的地方,不過是話音剛落,兩把刀同時刺穿了他的身體。
應飛祺嘴角的血跡,一瞬間流了下來,他的錦衣華服早就破破爛爛,他臉色蒼白還有着血跡,可是他的眼睛很亮,這一刻,他想到的只有黎清音,因爲他記得,他死了黎清音馬上就會來找他,好,很好,他們還能在地下做一對夫妻,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最後那一刻,應飛祺用盡所有力氣,朝着黎清清的方向看去,他早就認出了黎清清,只是一直沒說罷了。
黎清清躲在陰影處,全身忍不住的開始發抖,眼睛也有些溼潤,她不是在害怕,而是看見應飛祺死的這麼悲烈,她有些不忍心。
半響,她吸了吸鼻子,狠狠的點了點頭,她知道應飛祺最後那一眼的意思,是要她不要忘了,當初答應他和黎清音的事。
看見應飛祺就這麼冷冰冰的躺在地上,他身後的官員都是悲從心起,有些人跪在他身邊,守着他的屍體,有些人則是開始求饒。
“皇上,罪臣有錯,饒命啊!”
這些怕死的官員,也有許多人看不起,他們連忙退開,好似躲瘟疫一般,生生跟衆人分離了出來,與衆人不同的是,應飛湛卻是大吼一聲,臉上有混着血的淚流下。
“大哥等等我,四弟馬上就來,咱們在東漓做不成好兄弟,到了地下,咱們就是一輩子的好兄弟了!哈哈哈哈!”
這一刻,往日兄弟之間的算計,好似如雲煙般消散了,他們從容赴死,臉色沒有絲毫的懼怕,反而讓人感受到了一種悲涼。
所有的人都開始默不作聲,看着應飛湛在殿中殺人,一條條血色的血跡,蜿蜒而下,就像雨水一般,徹底染紅了這座大殿。
應飛湛早已不顧生死,一路橫衝直撞,嘴裡還不停大喊着,“應傲風,你弒兄奪位,不得好死,哈哈哈哈!”
“放心,你很快就會下來陪我們的,我們等着!”
“你這種人成爲我們東漓的皇上,是全東漓的恥辱,我等着看,等着看你面具被摘下的那一天!不會太久的,哈哈哈哈!”
終於,那嘶吼聲戈然而止,應飛湛看着眼前明晃晃的血刀,這刀從他小腹穿腸而過,不是致命的部位,所以這一時半會還死不了。
應飛湛嘴角的血跡越流越多,他卻毫不在意,就那般跪坐在地,嘴裡慢慢呢喃着什麼,“想我生來自詡風流,一生四方遊歷,想不到我死了,連,連個紅顏知己都沒有,真是悲慘,到了地下,我一定要找一個俊俏,俊俏的小媳婦……”
黎清清一直默默看着,臉上的淚不自覺落下一滴又一滴,落在地面上留下一滴水花。
她突然就悲傷的不能自已,想起去年在謝侯府聚會的時候,應飛祺還是那個高高在上的太子,眼裡總是化不開的倨傲,她是不喜的,只是不想惹事,所以應承着。
那個時候,應飛湛也總是拿着一把扇子,裝作風流才子,明明是深秋的天,天氣涼的不行,他還爲了風度拿把扇子,讓人又好笑又無奈。
還有在方凌寺,一起去求姻緣籤,掛姻緣錦囊,一起去山頂烤兔子,看日落,兩個人總是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可是在碰上好吃的時候,都是褪去了身上所有的浮華,只餘下淡淡的溫馨。
現在想來,這一幕幕都是鮮活的回憶,他們或許都有缺點,這是與他們的身份一起帶來的,以前萬分難忍受的,現在卻開始無比懷念。
黎清清哭的不能自已,卻緊緊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不讓自己哭出聲。
應飛湛還有氣,他淡淡的跪在那,不知道在嘟囔些什麼,聲音小而且混亂,再也沒有聽得清他在說什麼。
可是黎清清本就修煉玄力,感知敏銳,她的心思現在又全在應飛湛身上,所以十分清楚的聽到了斷斷續續的話。
“鳳,鳳依……那個丫頭,早些年,她,竟然膽大到……要……強娶本皇子,可惜了,一個美人……如果早知,今日,本皇子……答應她……多好……”
黎清清的淚更加洶涌起來,她控制着自己不要暴露,用玄力包裹着一句話,傳到應飛湛耳邊。
“應飛湛,如果以後我能碰到鳳依,一定幫你告訴她,你最後念着的是她的名字。”
應飛湛瞳孔猛地張大,一抹笑容出現在滿是鮮血的臉上,美的驚心動魄,他的眼神,不自覺想看向黎清清的方向,可惜他開始跪的方向,是背對着黎清清。
應飛湛開始掙扎起來,周圍安靜的大臣立刻後退了些,而禁衛軍則又團團把他圍住。
他不管周圍的人,用手肘撐着自己的身子,慢慢的一步一步挪過來,終於牽動了腹部的傷口,嘴角流出一大灘血,他卻笑得眉眼彎彎,在他身子倒下最後一秒,他對着黎清清無聲的說了一句,“謝謝。”
黎清清猛地閉上了眼睛,淚順着臉頰流下,如果知道會是這樣,她一定,一定不會來這殿上。
此時,大殿上到處都是屍體,黑衣人也死傷殆盡,禁衛軍將屍體一一拖了下去,應傲風只吩咐,將大皇子和四皇子的屍首整理乾淨,以皇子的規格入皇陵,顯然是不計較他們謀逆的罪名了。
到了這種時候,一切都塵埃落定,再也沒有人反駁應傲風的話,所有人都跪下,呼喊着,“皇上仁慈,皇上英明。”
事情的後續發展,黎清清也記不清了,她只記得她跟着衆人跪下,然後又跟着衆人出來了,看見金鑾殿外滿園的花色,還有空中的太陽,她卻覺得有些冷,忍不住的緊了緊衣服,她就這樣不知目的順着宮中的小路走着。
直到她自己也忘記了方向。
黎清清默默的站在滿是鮮花綻放的花園,眼神卻迷惘的不知該往哪走,滿心的無助,像只迷途的兔子,溼漉漉的紅着一雙眸子。
應飛聲找來的時候,看見的就是這樣一幅場景,黎清清仿徨無助的模樣,深深的映入了他的腦海裡,他突然就升起一股戾氣,恨自己保護不了她。
一把將她摟入懷中,應飛聲心裡終於安定了些,剛剛黎清清的模樣,像極了她中了迷心蠱時,排斥他的模樣,讓他心如刀絞。
“清清,你怎麼站在這裡?是不是冷,跟我回家好不好?”應飛聲控制自己放柔了聲音,生怕嚇到她,可是握住她冰冷的雙手,還有那冰冷的體溫,應飛聲忍不住皺起了眉頭,二話不說將身上的外裳脫下,披在了黎清清身上,緊緊抱着她往回走。
黎清清現在很迷惘,她見證了太多死亡,可是剛剛應飛祺和應飛湛的死,實在是太觸動她了,她一時間竟然不想面對這樣的世界。
可是現在的這個懷抱很溫暖,抱着她的人她也很信任,所以她安然的睡了過去。
回凌王府的馬車,陌塵正等候在宮外,好不容易瞅見了自家主子的身影,立馬就看到了他懷中抱着的女主,陌塵連忙後退一步,將車簾捋起,等候着主子的到來。
應飛聲小心翼翼的將黎清清抱進馬車,又輕聲囑咐道,“回去的時候,駕車慢一些穩一些,知道嗎?”
“屬下明白。”陌塵連忙應是,主子這麼溫柔的時候太少,每次都是爲了一個人,所以他清楚的很。
應飛聲上了馬車,又將黎清清抱進懷裡,生怕一路顛簸吵醒了她。
她此刻面色蒼白的像個破碎的瓷器娃娃,睫毛上還掛着淚珠,眼眶有些紅腫,顯然是哭的,應飛聲無聲嘆了口氣,他沒有想到,不過是應飛祺和應飛湛的死,竟然讓黎清清這般難過,又或是她聯想到了什麼不願回想的場景?
黎清清的事,他許多都不清楚,所以只能靠猜,俯身在她額間落下溫柔的一吻,又將她睫毛上的淚珠盡皆吻去,他才從馬車的隔間內,拿出一瓶白玉露,小心翼翼的給她眼眶周圍塗上。
直到馬車進了凌王府,應飛聲直接將人抱去了他房間,沒吵醒她。
黎清清醒來的時候,只覺得腦袋有些暈,眼睛清清涼涼的很舒服,也沒有澀澀的感覺,她直覺知道,這是應飛聲給她塗得。
正想起身,才發現她牀邊,應飛聲趴在那,安靜的睡着,眼睛周圍還有一圈青色,黎清清有些心疼,她又害他照顧了一晚上。
不用人說,黎清清就知道應飛聲肯定守着她沒走,伸手探上男人的臉龐,在眼睛出輕輕拂過,捏了捏挺翹的鼻樑,她又用手指颳了刮他的下巴。
應飛聲已經醒了,雖然他有些累,可他一向自律,除了在黎清清面前,他很少沒有防備,可是再沒有防備,黎清清的手都到他臉上了,還摸來摸去的,他能不醒麼?
“醒了,你身體還有沒有哪裡不舒服?”許是因爲剛剛醒,應飛聲的嗓音帶着一絲慵懶和嘶啞,有些惑人。
黎清清目光微滯,沒有回答他的話,反而好奇的伸手摸上他的喉結,感覺到喉嚨的輪廓,她伸出一截細白的手指,戳了戳。
應飛聲眸光一暗,一把抓住她的手指,放在脣邊輕吻一下,然後站起了身,彎腰把她從牀上抱起。
“乖,你昨天就沒吃飯,現在先吃點東西墊墊肚子。”
“好。”黎清清難得的十分溫順,像只小綿羊,聲音軟軟綿綿的,讓應飛聲抱着她的手都是一顫。
黎清清絲毫不覺,任由應飛聲抱着她,幫她穿衣淨面,又讓下人端來膳食,親自喂她,可謂是貼心之至。
黎清清吃飽了,才安心的窩在應飛聲懷裡,伸手摟住他的腰,“飛聲,我答應應飛湛,如果再碰到鳳依,就告訴她,應飛湛最後念着的人是她。”
“嗯,好。”應飛聲摸了摸她的頭髮,應道。
黎清清在他懷裡蹭了蹭,“飛聲,我姐姐她?”
應飛聲抱着她的身子微怔,“你姐姐沒事,想見她麼?”
黎清清微微垂下了眸子,“你不必騙我,她定是隨應飛祺去了。”
應飛聲知道騙不了她,沒答話。
------題外話------
應飛祺和應飛湛的死,讓我也很難過,他們這種死還算悲壯,也算附和他們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