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狼先生

眠風行了一路,想了一路,三人一妖再次回到施伯府邸。一路上,縹雪死活都不肯理曹沫。

曹沫一直在問縹雪:“你那會在林子叫了我一聲什麼?什麼德?”

縹雪卻始終不搭理他,弄得曹沫鬱悶不已。

待到三人回府之時,施伯仍未從宮中回來。曹沫終於將心思從縹雪身上,轉到如今的局勢上。回到客房後,曹沫對眠風道:“我想去勸小白停戰!”

“沒有用的,他絕不會善罷甘休。”

“爲何?”

眠風不忍告訴他實話,不忍讓他知道,小白多麼有野心。齊侯的位子,其實是小白自己爭來的而不是被逼坐上去的。一個用盡心思和手段爭奪侯位的人,怎麼可能聽曹沫幾句話,就肯放棄對別人的攻打?那不等於讓他放棄爭奪權力嗎?就讓曹沫以爲自己曾經救下的,還是幼時那個肯全力幫他逃命的玩伴好了。

是以,眠風只是嘆道:“如今諸侯割據,各自爲政,儼然已成亂世之局。如果沒有殺伐,還叫什麼亂世?這是宿命,也是人的殘忍和劣性所引發的結果,誰都無法改變。”

縹雪“咯咯”笑了:“眠風,我突然看你很順眼!你對人的看法跟我這麼像啊!”

眠風笑着伸手握了握她,表示友好,更表示“英雄所見略同”。當然,也有些討好她,跟她更進一步處好關係的意思。或許,再熟絡些,她就會跟他傾吐心事了吧?不知爲何,一向淡看風雲的他,近來總是抑制不住好奇心,很想探究縹雪的過往。

便在此時,眠風的笑意忽然僵在面上,他怎麼也沒想到,竟會在施伯府上再次看到泠若兮。

眠風進入房中時,並沒有關客房的門。所以,泠若兮經過時看到了他,他也看到了泠若兮。

曹沫有些戒備地盯着泠若兮,但卻沒有了那麼深的敵意。

眠風起身出去:“甯戚,你怎麼會來?”他一出去,曹沫和離月也跟了出去。

對方只是冷冷回眠風一句:“我叫泠若兮,請你以後不要總是叫錯名字!”

“可我卻不記得,我有個徒兒叫泠若兮。”隨着話音落下,一個一襲黑衣,表情淡漠,年紀看來約莫四十上下的男子出現在衆人面前。

眠風看到來人腰畔以青銅狼頭做裝飾的腰帶,當即道:“孤狼先生?”

原來這就是跟自己齊名的孤狼先生。據甯戚說,孤狼先生是他的授業恩師。

孤狼先生微微頷首:“聽聞眠風先生在此處做客,想來這位便是。”

曹沫看到這孤狼先生,初時只覺得眼熟,此刻終於認出來了:“你就是那位晚上駕馭狼羣保護施大夫回國的前輩。”

孤狼先生淡漠的面部有了一絲笑意:“曹少俠。”

曹沫面上有些許發窘----在場的人,除了離月,哪個人都能輕易把他打趴下,他還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少俠’二字愧不敢當!”

孤狼先生並不是個多話的人,也不跟曹沫再說客套話,徑自走入客房:“眠風先生,老夫想借你客房一用。”

孤狼的年

紀看起來只有四旬,實則已達六旬。當初聽甯戚說起這位孤狼先生時,眠風才知道,自己竟然和一位年長自己幾十歲的老人齊名。

如今聽得孤狼相詢,眠風頷首微笑:“先生看得起,是眠風的榮幸。”

嘴上說着,心中卻是另一番滋味。

想來這孤狼先生是要在他客房裡教訓徒兒了。

孤狼走入客房,泠若兮也只得跟了進去。

孤狼在客房中央背對着泠若兮負手而立。泠若兮恭敬下跪:“徒兒拜見師父!”

曹沫嘖嘖稱奇,果然是一物降一物。泠若兮那般冷傲決絕的人,在孤狼先生面前,也只有下跪聽命的份。

曹沫覺得此時進入客房很失禮,可又不願意放過如此大好機會。於是故意不離開房門口,反正房門大開,裡面的動靜可以瞧得一清二楚,如此好戲實在不該錯過。

眠風卻走過來伸手將房門關了個嚴實。

雖是關了房門,眠風卻不離開。只是,過往的人誰也瞧不見裡面的狀況了。

曹沫自然是不能再伸手推開門的,還好屋子裡面的聲音他還可以聽得清楚。

孤狼先生的聲音先傳出來:“自從寧家莊出事,爲師整整找了你八年,擔心了你八年。”

“是徒兒的不是,有勞師父掛心。”

“今番爲師突然收到施大夫飛鴿傳書,說他見到刺天殺手泠若兮,容貌之秀氣,跟爲師曾經向他提起的愛徒甯戚極爲相似,所以爲師特地趕來探問究竟。”

“徒兒看到師父發出的求救訊號,就即刻趕來了。”

“我的好徒兒,爲師踏遍千山尋你不得,一路上留下多少暗記,放出多少尋人訊號,你真的一次也沒看到麼?”

“徒兒.....看到過。”

“那你爲何遲遲不來?”

“徒兒有要事在身,顧不得與師父相會。”

“如今,我懷疑你是刺天殺手,急於求證,不得已發了求救訊號來騙你,這纔將你騙了過來。是不是爲師若不到命在旦夕之際,也許此生,就見不到你了?”

“師父……”

看泠若兮答不上話,孤狼也不再苦苦相逼,話鋒一轉:“說說你這八年來,可還理過農事?”

“……荒於農事。”泠若兮的聲音十分不自在。

“有否破殺戒?”

過了好久,泠若兮的聲音才緩緩傳出房門:“大開殺戒!”

外面人聽着這番對話,皆暗自吃驚,單聽聲音,也能想象到泠若兮此刻的樣子了。實在很難讓人聯想之前那個冷麪殺手。

事實上,泠若兮此時的確已經大汗淋漓。幾句話下來,說的他只想趕快逃走。曾經,他從未想過,有一天自己會有負恩師重望,而如今,他覺得自己根本無顏面對師父。

“徒兒愧對師父,請師父重重責罰!”

“我孤狼何德何能敢處罰你泠若兮?你跟我又是什麼關係?我的徒兒叫甯戚。”

“師父……”

“我孤狼教不出泠若兮那樣的徒兒。我今番來是想告

訴你,日後出去,可千萬別告訴人家你師承何門,我孤狼丟不起這人!”

孤狼即使不說,如今的泠若兮也絕不會告訴別人自己師承何人。他泠若兮殺了人,欠了血債,日後若有報應,他自己承受便是,何必要連累師父的名聲。

可此話由孤狼說出來,便又不一樣了。孤狼這話大可理解爲,他不再要這徒弟了。

“師父!”

“我再說一遍,我教不出泠若兮這樣的弟子。你還是請起吧,孤狼當不起你一拜!”

孤狼說完,大步出了房門。

眠風定定站在門外三步之遙,靜靜望着孤狼。孤狼理也不理,徑自從他面前走開。

眠風叫住他:“先生留步。”

孤狼是依舊淡漠的聲音:“眠風先生有何指教?”

眠風道:“聽聞先生只有甯戚一個單傳弟子,而且此事,世人尚未知曉。”

“他現在不是了。”孤狼這話說得,冷冰冰不帶絲毫感情。

眠風道:“假如泠若兮肯解散刺天,再做回甯戚,從此勤於耕種,不造殺孽,先生可否收回成命?”

孤狼道:“如果他的悔過可以讓他殺死的人復生,我可以考慮收回成命!”

泠若兮自行起身,從房中出來:“眠風,你真的很喜歡擅自替人做主!”

孤狼冷笑一聲:“眠風先生,你也看到了,人家並沒有求我收回成命的意思!”

泠若兮走到孤狼面前,再次翻身下拜:“弟子叩謝師父多年栽培之恩,拜過之後,你我二人從此再無瓜葛!”

縱然事事皆能處之泰然的眠風,面上也有了震驚:“你說什麼?”甯戚當年的話,他記得清清楚楚,如今言猶在耳“甯戚此生最敬重者,惟有吾師孤狼。”

泠若兮向孤狼拜了三拜,而後起身欲走。

他剛轉過身子,孤狼一掌朝他後背擊去。那一掌並無任何花哨,也並無任何取巧,更不陰毒,打的部位也並非要害,只是很平實的一掌。以泠若兮的功夫,想避開輕而易舉。可他仍然只是自顧自向前走。

眠風擋在泠若兮身後,伸手替他接過這一掌:“先生,你一掌下去,他的功夫就廢了!”

“不廢了他的功夫,留他繼續去害人嗎?”

泠若兮對身後的情形不聞不問,只是徑自遠遠去了。

“先生,以他的身份,廢了他功夫,就等於逼他死,任何仇家都能輕而易舉殺了他。”

“眠風,你未免太多事。我孤狼容不得自己教出來的人在世上作惡。”

“他不會再殺人了!”

原來,眠風很快就想明白了泠若兮與孤狼劃清界限的意圖--------他的仇家太多,他不能連累孤狼。只有跟孤狼劃清界限,才能在日後被人摸清底細時,不至於連累師父。

如果甯戚心裡還有孤狼,今番與孤狼再重逢後,他決計不會再違背孤狼的任何教導。

泠若兮,泠若兮,你距離甯戚,又走近了一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