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也是不可思議,海豐島的工事已經有好多人去做過,可是以前每一個包工都虧了本,或者是有工人在工地摔傷,可是舅舅承做這個工事時不但賺了錢,而且工人們也都很平安,這也許是那些海豐島的孤魂在默默的保佑着吧?’吳先生這時已端出了幾杯茶,我們一面喝茶,一面聽着講下去:‘也許你們不會相信,可是那是我親自見到的事,講起來我還有些心悸,當這位舅媽(指朱秀華)剛剛病好些的時候,她常說有朋友來找她,要我們準備凳子和香菸招待客人,每次我們照她所說的準備了,但我們看不見有什麼人來,只是聽見舅媽在和客人講話,而且有說有笑,更奇怪的是那些竹凳子真是像有人坐下去一樣,會吱吱作響,還有,我們點燃了香菸,放在菸灰缸上,香菸竟會沒有入抽它而自己燃到一點都不剩,舅媽在說送客的話時,那些板凳又是吱吱作響,想來準是那些孤魂怕舅媽寂寞了,所以老是來陪陪舅媽,可是過些時候,他們也就不來了。’
‘自從舅媽好了以後,她真是什麼都會幫着做,和以前的舅媽完全是變成兩個人了,以前,舅媽只是會燒燒飯,其餘的什麼事都不會做,可是自從病後,她和以往完全不同了,現在她只是會下田,會做粗重的工作,至於煮飯,她卻說是不會做,這就很怪了,不僅如此,連平常的嗜好,走路的動作也都不一樣了,當然囉,最大的改變是她講話的口音,她現在講的話完全是金門腔。’
說到這裡,這位先生喝了一口茶,看了看正在全神貫注聽着他講話的我們,又指了指供桌上正當中所供的觀音菩薩畫像和地藏菩薩的塑像,繼續告訴我們:
‘舅舅本來是隻供祖宗,這些都是舅媽(指朱秀華)來了後才新供的,告訴您們吧,以前舅媽是魚肉都吃的,可是自從換了一個人以後,不但是不去吃它,連碰都不願去碰它一下,這兩年多來,她都是和家人分開吃哩!’
說到這裡,那位帶我們來的許先生正好從外面進來,我們盼望着故事中的主角會跟着他進來,可是他搖了搖頭,告訴我們:‘唉!她不肯進來,她哭了!’
我們都沉默了下來,大家都有些失望,最後,還是智道法師想出了辦法,由她,寶鳳小姐和我跟着許先生到外面去勸她回來。因爲我們的來訪,又深深傷了這位女士的心,當我們看到她時,她正無力的靠在鄰居門口的一根柱子上,雙目微閉,兩行淚水正淘淘流下來,我想,她一定坐在這裡哭了很久了,我們安慰了她許久才把她勸回家。
可是這一次因爲我們來訪,又使她想起了金門的家,她止不住心裡的悲傷,雖然想好好的跟我們談話,可是她講不到兩句話就又泣不成聲。
那天她只斷斷續續的告訴了我們:她的名字叫朱秀華,是住在金門的新街,父親叫朱清海,母親叫蔡葉,當她十八歲那年,因爲金門有炮戰,所以她就跟着別人坐漁船逃難,後來,因爲船在海上漂流過久,大家都沒有
糧食,所以都餓死了,最後她也暈了過去,不知經過多久,漁船漂到本省臺西鄉的海島,她曾被救活過,可是後來,那漁夫又把那艘船帶到海里讓它漂流...。說到這裡,她又掩面跑進屋裡去了,雖然,我們想多知道一點,可是看到她這樣悲傷,我們再也不好追問下去了。
因爲時間也已經不早,而我們還須趕回虎尾,所以就站起來向主人告別,臨走,我曾答應下次如果我有機會來麥寮,我要爲她送來一串念珠。謀財害命報應不爽那位陪着我們來的許先生仍然陪着我們出來,在我們去車站的途中,他告訴我們說:‘朱秀華本來是可以活命的,當她被漁夫救起的時候,她曾說過:“只求您救我一條活命,不管做您的太太,媳婦,或者是婢女都可以,而且船上的金子都可以送給您...。”可是,那個漁夫太沒良心了,竟然搶了金子,把人又推下了海,可是他究竟不能安安穩穩的享用這些不義之財,聽說沒多久,這一家人一個個的接着死去,現在只剩下一個神經病的孩子,瘋得很厲害,唉!佛教說的因果報應實在一點也沒錯。’
說到這裡,他向我們掃視了一下,又接着說:‘說起來也真怪,當朱秀華剛好後,有人把這消息傳到臺西鄉,臺西的人知道了這回事,感到很驚奇,有人曾知道多年前瘋子的家人害過一個女孩的事,這次特別把瘋子帶了來看朱女士,想不到他纔到門口,朱女士就不許他進來,而且哭着說:“你們家裡的人還害我不夠嗎?你還要來逗我傷心!”以前,阿罔都沒有到過臺西,而這瘋子來的時候也沒有預先講,而朱秀華就能知道,這不是很怪嗎?’爲送念珠再訪麥寮
今年七月間,熊炬明居士來虎尾教蓮友們唱佛贊,在一次閒談中煮雲法師又提到‘借屍還魂’的事,熊居士也感到很有興趣,再加上我曾答應送給朱女士一串念珠,所以我決定趁此機會送念珠去,也可以順便陪熊居士到麥寮玩玩。熊居士曾經在金門居住過一段時間,所以對金門的一切都非常熟悉,一路上,熊居士曾經告訴我有關金門的許多事情,譬如:金門的建築物,農作物以及風俗民情等等,這都是我和朱秀華見面時談話的資料。
那天天氣很壞,車行中一路都是下着濛濛的細雨,我很擔心雨會下得很大,沒想到車到麥寮時,雨竟停了,我不禁在心中默唸了一聲‘阿彌陀佛!’。金門往事仍能記憶因爲下雨,朱秀華沒有下田,當我知道她在家裡時,心中像放下了一塊大石。也許因爲我帶了幾個人一起來,朱秀華猶豫了許久纔出來,不過,這一次她顯得平靜多了,見到我們時她笑着點了頭,但她的笑總是顯得有些勉強。
我先把帶來的念珠送了給她,然後,我們不着邊際的閒聊了一下,有了上次的經驗,我不願意直接了當的提出我的問題,所以我一直是繞着圈子講話,我們先談到信佛的事。朱秀華說:‘我自小就信佛,而且一直是茹素的,現在不管工作多忙,我早晚都要拜佛,我知道,佛
說的話一點都不錯,一個人要做好事,絕不要做壞事,做壞事絕對不會得到好報!’遠在上次來時,我早就聽到朱秀華的鄰居說她每天拜佛拜得很勤,我想這是她今天能夠重來人間的原因吧!我趁機問她:‘您說您小時候就信佛,金門有沒有佛堂?’
她思索了一下說:‘我不知道,不過我們家裡供觀音佛祖,我只是在家裡拜拜,我們一家人都是拜佛的!’我說:‘您現在還會記得金門的事嗎?’。她嘆息了一聲說:‘唉!記是記得,可是事情已經過去了,還談它做什麼呢?’‘如果現在有人要幫您找您的父母,您願意嗎?’我問她。當然,我是高興的,可是誰願意幫我找,就是找到了,恐怕他們也不會認得我了。’她苦笑着繼續說:‘我現在的身體並不是我離開金門時的身體了。’說到這裡,我看見她緊眠着嘴,眼圈有些紅了,可是她盡力的剋制着不讓眼淚在客人面前掉下來。我指了一下坐在旁邊的熊居士說:‘這位先生在金門住了很久,而且他也是信佛的,他知道金門的許多事,而且他現在還有許多朋友在金門,如果您願意,他可以幫您打聽。
她的眼圈又紅了,有許久都低着頭,爲了打破沉寂,我笑着告訴她:‘如果找到了您的父母,你就可以回金門去和他們見見面了,如果回去,您還會認識嗎?’‘當然認得!如果可以去,我倒想讓您陪着我去金門一次,您敢去嗎?’她彷彿回到了金門,眼睛亮了起來,說完這句話,她直盯着我,等着我回答。‘當然,如果能去,我是想到金門去走走的,能陪着您去,這就更好了。’說到這裡,我就要求她告訴我們她離開金門的經過縷縷敘述蒙塵經過‘事情發生的那一年是民國幾年我不知道,那一年我是十八歲,因爲那時有人謠言駐在金門的軍隊要撤退,所以有許多老百姓都乘着漁船逃難,我也帶了東西跟着別人上船一起逃難。’我問她:‘你的父母親沒有一起來嗎?’
她搖了頭說:‘喔!沒有,那時大家都很慌亂,我們家是做生意的,我們沒有漁船,我走時是附搭別人的漁船走的,那時我就和爸爸他們分開了,況且我也不會料到我們一分開就再也不能見面了。’她有些黯然,但仍然繼續着她的敘述:‘我們逃難那天,戰爭的炮轟得很厲害,我被爆風所傷,可是仍然勉強上船,船到大海中我們也不知該向何處,大家平時都是在近海捉魚,所以出了海就迷失方向,後來,我們任海水漂流,在海中有許多人都受不了飢餓死了,我在海中也很痛苦,我也不知道經過多少日子,船就漂流在海島邊,別的船隻也漂了來,有許多有氣力的人都棄船游上了岸,我還是昏昏沉沉的在近海漂浮。後來有漁船來了,有人發現了我,就把船靠近了,他們把我弄醒了,我才知道這裡是高莊的臺西鄉,他們問明瞭我在海上漂流的原因,我老老實實的告訴他們,後來......’說到這裡她的眼眶上出現了兩顆晶瑩的淚珠,但她很迅速的把它擦去了。滅”,因果不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