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那不過是一個很年輕的男孩,搶劫失敗之後他原本是想放棄的,可週圍的同伴紛紛被擊斃,他自己怕死,情急之下便劫持了身邊的小女孩做人質。
葉小瑜在和他的對話過程中,有好幾次她其實都已經說服了那個男孩,但最終還是沒能救得了他的命圍。
她一直都相信生命可貴,可是在涉及了他人安危和社會治安問題的時候,警察還是選擇了擊斃他。
錢源將葉小瑜從人羣中抱出來之後,她一直都縮在他懷裡不停的顫抖和流淚,在她看來,那個男孩以後也許會坐牢或者判刑,但至少是不用死的。
是她太過無能,最終還是沒能讓他放下對峙羿。
錢源徑直將她帶回了酒店,葉小瑜一直靠在牀上默默落淚,他倒了一杯水遞給她,看着她的眼淚自己心裡也是難過得無以復加。
他想了想,最終還是勸解道:“這不是你的錯,不要太難過了。”
葉小瑜搖頭,“如果我當時再努力一些,說不定就能避免這場悲劇了。”
他們都想起了當初在美國槍殺同學的韓國留學生趙承輝,儘管他當時在校園裡殺了32個人,但是聽說他被執行槍決之後,美國公民仍然去他的墓前祭拜他,原因只是一句人生來平等。
錢源輕輕嘆了口氣,看着她問道:“你知道我爲什麼會得抑鬱症嗎?”
他的話音將落,葉小瑜便猛地愣住了,她和錢源認識這麼長時間,她一直都沒有在他面前提過他的病,而錢源自己也總是若無其事的,好像兩個人都不知道他有這樣的心理疾病似的。
可是現在他卻這樣鎮定自若的提出了這樣的問題,這無異於是將他的傷口翻出來給她看。
葉小瑜定定的看着他,良久之後才說:“你是不是知道什麼了?”
“對,你接近我,想要幫我治療我的抑鬱症,這些我從一開始就知道了。”
葉小瑜張了張嘴,震驚的說不出話來,他從一開始就知道了她的所作所爲,可是卻什麼都沒有跟她說過,就任由她一個人將他當做一個病患看待,每一次的見面其實都不單純,他也從來都不說什麼。
“你怎麼知道的?你既然知道了,那爲什麼……”
“爲什麼不問你是麼?”錢源淡笑,“我和你的導師frank是朋友,我很早之前就聽說過你要幫我治療了,之所以不問你原因,是因爲我也想走出那些曾經的陰霾。”
葉小瑜垂下頭咬了咬脣,最終還是問:“那你不生氣?”
“不生氣,其實我以前也看過別的心理醫生,比起他們對我的蔑視或者同情,你的治療方法反倒讓我容易接受一些。”
她這才明白過來爲什麼對於錢源的治療後期會進行的很順利,她提出的每一個問題,說出的每一個要求,他都從來不拒絕,對她所有的要求都是聽之任之,原來是因爲他早就知道了她所做的一切。
錢源笑了笑,忽然又問她,“你知道我爲什麼會得抑鬱症嗎?”
“爲什麼?”
“最開始的時候,我得的不是陽光型抑鬱症,而是神經性抑鬱症,嚴重的時候甚至想過要自殺,有着很嚴重的妄想症,儘管自己沒怎麼注意過,可常常是第二天醒來之後就不知道自己身處何處,有在大街上醒來的時候,也有在馬路上醒來的經歷,甚至有時身上還會莫名其妙的多出一些傷痕。我父親母親當時也很着急,所以找了很多有名的心理醫生給我看病,最後雖然有好轉一些,其實是轉化成了陽光型抑鬱症,有了什麼壓力和不快,我都不會再像以前那樣發泄,而是統統藏起來,臉上永遠都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樣子,我父母也放心了很多。”
錢源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遠處,透過他的眼神,葉小瑜好像也穿越了時光,到了他患病的那個時候。
她接觸過很多患有心理疾病的病人,對於錢源的情況自然也不陌生,可她仍然覺得不可思議,有着這樣傲人的身世背景,可是卻沒有人知道他曾經有着怎樣陰暗的過去。
錢源笑了笑,又看向她道:“知道我那個時候有多大嗎?”
葉小瑜小心翼翼的看着他問:“二十歲?”
“不是,是十五歲。”
十五歲的少年,本該和同學們天天在籃球場或者足球場揮汗如雨,可他那個時候卻整日躲在暗不見光的書房裡,將
厚重的窗簾拉起來,一個人縮在角落裡,恨不得能把自己隱藏起來似的。
葉小瑜隱約覺得自己似乎在慢慢接近着什麼真相,這個真相是關乎於錢源的過去,或許它一打開之後,她就能徹底的瞭解到錢源這個人了。
她屏息看着他,他垂着頭,手指漫不經心的摩挲着手上的杯子,緩緩地說道:“其實很少有人知道,我曾經有一個妹妹。”
葉小瑜驀然提高了聲調,“妹妹?”
她在接觸錢源的過程中也調查過不少關於他的事情和資料,可是所有的資料上都顯示他是個獨生子,她從來都不知道他還有個妹妹。
“對,我以前有個妹妹,她比我小四歲,叫錢沙。”錢源的聲音忽然變得有些沙啞,眼神也帶了幾分痛楚,垂着眼輕聲道:“沙沙出生前,我一直是家裡唯一的孩子,所有的長輩都很寵愛我,我一直都很享受這樣的寵溺,可我四歲的時候,沙沙忽然來到了這個世界上。我一直都不喜歡她,我覺得是她搶奪了父母長輩的寵愛,儘管她很粘我,也很聽我的話,可我對她仍然沒有好感,總是不斷地想要趕走她,我們明明就在一個學校,可我從來不帶她一起上學,哪怕不讓司機送我,我也不願意跟她一路。”
“沙沙十歲那年遭遇了一場綁架,那時候我剛走出校門,看着她被人捂着嘴報上了一輛轎車,我當時整個人都呆住了,反應過來之後便立刻追了上去,那大概是我最像一個哥哥的時候了。可是我並沒有將沙沙救下來,反倒是一起被綁了。我們被綁匪劫持到了一個廢棄的工廠之後,他們就開始給我的父母打電話勒索錢財,之後便開始等着他們籌錢。我和沙沙在那裡被綁了一天一夜,我看得出來她很害怕,明明眼淚就在眼睛裡打轉,可還是笑着安慰我說‘哥哥,我不怕’。”
葉小瑜忽然有些聽不下去了,紅着眼睛叫他,“錢源……”
可他卻並沒有停下來,反倒是搖頭笑了笑,繼續道:“其實我當時也很怕,但作爲一個哥哥,我還是告訴她,別怕,有我在。在她長了十歲之後,我第一次說出這麼有責任感的話。綁匪綁了我們一天一夜,在他們放鬆警惕的時候,沙沙用碎瓷片幫我割斷了繩子,就在我要幫她鬆綁的時候,沒想到竟然驚動了綁匪。沙沙讓我先跑,回去再報警來救她……”
“別說了,錢源。”
葉小瑜捂着嘴小聲哭起來,她隱約已經能猜到了故事的結尾,錢源的眼睛紅的讓人心疼,清俊的臉上也佈滿了悲痛。
她伸手握住了他的手,錢源也反握住她的手,做了一個深呼吸之後,哽咽着說道:“那個時候我們都太害怕了,人高馬大的綁匪在後面追着我,我連頭都不敢回,只能一直喊着讓她不要害怕,我一定會讓爸媽來救她的。可我們最後還是沒來得及,因爲驚動了警察和媒體,綁匪一氣之下撕票了……”
錢源仰起頭將溫熱的眼淚逼回眼眶,那種撕心裂肺的感覺好像又回到了他的身上,他閉了閉眼,聲音沙啞的幾乎要斷了線,“那個時候她才十歲,我跑出去的時候,她還一直大聲對我說‘哥哥快點跑,不要管我’。我一直都很後悔當時沒有動作快一點拉着她一起跑,沒有在她小的時候追着我叫哥哥的時候帶她一起玩,好多事情我都沒來得及爲她做,可她就那麼離開我了。”
“別說了,錢源,真的別說了。”
葉小瑜忽然起身抱住他,錢源環着她的腰輕輕顫抖着,溫熱的液體滴在她的脖頸當中,“小瑜,你知道嗎,如果沙沙還在的話,她應該也像你這麼大了,很多時候我看到和她同齡的女孩,我都覺得很對不起她……”
“別這樣錢源,如果沙沙在天有靈也不想看到你這樣的。”
這一刻所有的語言都變得蒼白起來,一向能言善辯的葉小瑜忽然變得笨嘴拙舌,因爲她不知道自己用什麼樣的話才能夠讓錢源不傷心。
她忽然明白了所有的因果循環,如果不是沙沙的死,或許錢源也不會患上抑鬱症,正是因爲那樣深重的打擊,所以他覺得自己對不起父母,對不起自己的妹妹,在壓力之下才漸漸生出了那樣灰暗的心理。
葉小瑜一直抱着他,這個擁抱也不知持續了多久,直到外面的天色漸漸暗了下去,錢源才終於鬆開了她,笑了笑道:“沒事了,你也餓了吧,我帶你去樓下吃飯。”
他們住在夏威夷海邊的酒店,吃過晚飯之後,兩個人就在海灘邊散步,這樣的場景靜謐而又安然,兩個人一時間都沒有說話,像是不捨得打破這一刻似的。
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走了多遠,很久之後,葉小瑜才忽
然站定腳步,拉住他道:“有時候把自己的感情好好發泄一下,對釋放情感很好的。”
錢源有些不解的看着她,卻見她脫掉鞋子走向海邊,捲起雙手大聲喊道:“沙沙,你還好嗎——”
海浪拍打着海岸,遠處還有着海鷗的叫聲,大約是被她這樣的舉動感染了,錢源也脫掉鞋子走向她的身邊,學着她的樣子捲起雙手,對着大海揚聲道:“沙沙,我是錢源,我是哥哥……對不起,那時候沒能救你……”
或許他一直都缺少這樣一次暢快的大喊,周圍只有海浪和他的回聲,葉小瑜轉頭看着他的臉,黃昏的金色爲他增添了一份柔和和溫暖,不似他們打鬧時的嬉皮笑臉,也沒有他工作時的冷硬強勢,這一刻他就像是一個孩子,過去那些陰霾掃清,好像也將他失去的少年時代都還給了他。
她陪着他在海邊說了很多話,大多都是他在說,她在聽。那些話也不知是說給他自己聽,還是說給已經離世的沙沙聽,那麼久遠的故事,可葉小瑜卻總覺得自己也穿過了時光,到了他們身邊一樣。
兩人在海邊呆了很久,直到溫度都已經降下來之後,錢源才終於帶她離開了海邊。
回去的路上兩人的心境似乎都發生了巨大的變化,葉小瑜明顯能感覺到現在的錢源輕鬆了很多,甚至有了和她開玩笑的心思,又像過去那個跳脫的男人一樣了。
其實她知道錢源爲什麼忽然和她談起了沙沙的事情,大概是因爲她上午在那個銀行的所作所爲,還有那個被綁匪劫持的小女孩,讓錢源看到了過去沙沙的樣子,他害怕她也會像自己的妹妹一樣離開,所以纔會那麼強烈的反對她去和綁匪做交涉。
人生大抵便是如此,通過別人看到了自己,又通過自己看到了別人。
這一次的夏威夷之旅到底也算是成功的,至少回去的時候,錢源笑着告訴她,“我覺得我真的能放下了,曾經的那些陰霾,好像已經離我遠去了。一直以來我只是不願意對別人說出沙沙的離開,明明知道都是因我而起,可我潛意識裡卻不願意承認,現在我終於可以去勇敢的面對了。”
她笑,“那就是說,我的治療成功了?”
錢源點頭,“對,我只所以能放下,都是因爲你的功勞。”
葉小瑜好像終於鬆了口氣似的,哥們一樣的拍了拍他的肩道:“那就好了,既然你的病情能有所好轉,那麼我的任務也算完成了。”
錢源終於緊張起來,“你要離開?”
“當然不是啊,只是我最這段日子跟你在一起,都是爲了幫你治病的,現在你的病好了,我也該一心學習了,以後也許不能總跟你混在一起了。”
儘管知道她這些都是必須的,可錢源還是覺得有些失落。
只是他不知道,葉小瑜要學習是真的,她放不下許揚也是真的。
他們從夏威夷回去那天,同宿舍的姑娘請她去許揚的酒吧喝酒,她沒想到會正好遇到陳思思和他,所以在看到他們如膠似漆的時候,幾乎是沒有什麼預兆的就愣在了原地。
陳思思遠遠地就看到了她,拉着許揚便向她走了過來,笑容還是一如既往的溫柔美好,“小瑜來了?我聽說你和男朋友去夏威夷了,玩得高興嗎?”
葉小瑜的視線落在他們十指緊扣的雙手上,心裡有着難以言說的酸澀和難過,最終還是扯了扯嘴角道:“那不是我男朋友……”
“跟我們不用那麼見外的,不是男朋友怎麼會那麼親密呢?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我們理解的。”陳思思一臉的通情達理,說罷還不忘對許揚撒嬌,“你說是吧,阿揚?”
許揚也並沒有什麼疑心,同樣笑了笑道:“是啊,小瑜,這又不是什麼封建社會,談戀愛不丟人,說出來沒關係的。”
她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和他們解釋,好像說什麼都只能是越描越黑,最後索性閉口不言。
可陳思思顯然不會就這麼放過她,那天的她熱情的出奇,拉着葉小瑜把她和許揚在拉斯維加斯的經歷全都講述了一遍,這當中也包括他們在維加斯舉行了一場遊戲似的婚禮,儘管只是說着玩,可許揚仍然難掩寵溺,全程都目光溫柔的看着她。
葉小瑜垂着頭聽她說着那些不屬於她的甜蜜,陳思思和他在維加斯玩的有多麼高興,他一擲千金只爲了讓她豪賭一下,他們在教堂裡舉行了婚禮,當然言語中也透露了他們在酒店裡幾天幾夜都沒有出門,許揚對她索取無度之類的。
儘管她說起這話的時候是一副受不了的表情,可是言語間卻充滿了得意和挑釁,像是在宣誓主權,也像是在警告葉小瑜不要自不量力。
這些話陳思思並沒有當着許揚的面說,她趁着許揚去洗手間的時候對葉小瑜含沙射影的說:“我和阿揚以後是要結婚的,阿陽也說過,這輩子非我不娶,只是有些女人仍然那麼不識擡舉,小瑜,你說對於這種女人,我應該怎麼教訓她一下?”
便是葉小瑜再遲鈍沒心眼,她也能聽出陳思思在指桑罵槐的說她,她忽然覺得尷尬和無地自容,囁喏了半天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可她還沒開口,一個突如其來的聲音卻打斷了她們的對話,“夠了,思思,別鬧了!”
兩個女人不約而同的擡起頭,許揚一臉慍怒的站在她們面前,眼裡滿是對陳思思的不可理喻。
女人最受不了的就是男朋友不分青紅皁白的指責,特別是還有情敵在場的時候,一句話就能徹底點燃她的怒火和憤然,陳思思當然也不例外。
她幾乎是條件反射的站起身,瞪着雙眼,指着自己的鼻子對許揚尖聲道:“你說我在胡鬧?你究竟知不知道是誰在胡鬧?”
許揚蹙眉看着她,有些不耐煩地說:“剛剛你說的話我都聽到了,你話裡有話的說給誰聽,我們都很清楚!我已經告訴過你了,我只是把小瑜當做妹妹,你究竟還要沒完沒了到什麼時候?”
“我沒玩沒了?”陳思思怒極反笑,“你難道沒聽說過一句話嗎?男人曖昧都是從認妹妹開始的,你流水無情,可是人家落花有意啊!”
一旁的葉小瑜尷尬而又抱歉,他們情侶之間之所以會吵成這樣,全都是因爲她,她確實是喜歡許揚沒錯,可是從來都沒有要做小三的心思。
她不想這樣夾在他們當中不知所措,只能站起來低頭道:“抱歉,我還有事先走了……”
看着面前歇斯底里的女友,許揚頭一次對她產生了一種前所未有的疲倦感,他不想再和陳思思做無謂的爭執,忽然一把拉住葉小瑜的手,揚起下巴對陳思思冷厲道:“我們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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