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以薇轉醒的時候,天光剛剛從百葉窗裡照進來,周圍全都是素淨的白,冰冷的來蘇水味融合在加溼器的水汽當中,她側頭看了看外面金色的新晨,只覺得心裡好像是被掏空了一塊一樣。
右手被人緊緊握着,她移動視線看過去,邢漠北雙手握着她的手,抵在額頭上淺眠着圍。
他在這裡守了她一夜嗎?
她靜靜地看着他的發頂,輕輕地抽出自己的手想要下牀,可是才動了一下,淺睡着的男人便猛地驚醒了,幾乎是條件反射的彈坐了起來。
“你醒了?感覺怎麼樣?”
大概是因爲沒睡好,他的眼睛泛着血紅,下巴上也長出了細密的清渣,臉色很憔悴,可是眼神卻很驚喜,目光如炬的緊緊盯着她,大概是因爲太急了,看上去甚至有點兇羿。
其實她也沒什麼,只是在爆炸的時候受到了一點擦傷,現在身上有些痠疼,可是那些疼好像都比不上心裡的疼。
喬以薇躺在牀上仰面看着他,啞着嗓子問:“蔓蔓她……不在了,對嗎?”
她還是不能接受這個事實,睜開眼睛看着天花板的時候,總覺得這就像是一場過於真實的噩夢,現在夢醒了,所有的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邢漠北不知道該怎麼跟她說這個問題,張了張嘴卻連發聲都變得很艱難,“你不要想太多,好好休息。”
醫生說蔓蔓因爲白血病的原因,血液無法凝固,導致手術也變得很麻煩,一動刀就無法止血,失血過多是主要原因。
可他現在無法跟她說這麼多,只能用蒼白的語言安慰她。
喬以薇哀痛的緊閉上眼,良久之後才睜開,好像這樣就能裝作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了一樣。
可她沒辦法自欺欺人,她的妹妹已經離開了,以後再也醒不過來了。
眼角不知不覺的有淚滑過,她擡手想去擦,可邢漠北比她的動作比她還要快,手指擦過她的臉頰,輕柔而又心疼。
“蔓蔓,現在在哪兒?已經推進太平間了嗎?”
她說起話來的時候聲音都在顫抖,帶着哽咽和絕望,讓人不忍。
“我先安排蔓蔓在一個病房裡,我想你一定還想見她一面。”
其實喬以蔓是該被推進太平間的,可他怕讓喬以薇去那種冰冷殘酷的地方探望妹妹,只怕她會更加崩潰和無法接受,所以他才安排了蔓蔓先在一個病房裡,等她看完了之後再做決定。
邢漠北看着她,說起話來都是小心翼翼的,字字斟酌之後纔開口,生怕一個字眼用不對就會觸及她的傷心之處。
喬以薇只是木然的點了點頭,“謝謝你,我去看看她。”
她掀開被子準備下牀,他又拿過她的鞋替她穿好,沒有半點的煩躁或者是不情願,不管是什麼事情都親力親爲的伺候她,像是在對一個沒有自理能力的孩子。
她也不說話,就這樣定定的看着他,任由他去擺弄自己,像是一個木偶一樣。
一場爆炸,改變了太多太多,原本想要離開中國的葉亦歡,經過了這件事徹底看到了凌南霄對她的感情;同樣的,邢漠北也知道了過往的那些真相,可是卻是以她妹妹的生命作爲代價。
她忽然覺得後悔,或許自己從一開始就不該想着重新回到他的身邊,如果沒有重遇,那麼後來的一切都不會發生,蔓蔓也就不會死了。
邢漠北橫抱着她走向喬以蔓的病房,路上不少人都回頭看着他們,女孩子的眼中大多都呈現着豔羨,她們只看到了她此時被人溫柔對待,卻不知道她正經歷着和親人分離的痛苦。
喬以蔓被安排在一個高級病房裡,她走進去便看到了仰面躺在牀上的妹妹,已經換了乾淨的裙子,雙手平放在身體兩側,神色安詳靜和,就像她曾經睡着時候的樣子。
有那麼一瞬間,喬以薇甚至覺得這一切都是一場惡作劇,是他們聯合起來騙她的。
許晨坐在病牀邊守着蔓蔓,他的身上還穿着昨晚的禮服,身上到處都是黑褐色的血跡,依稀可以看到昨晚情況的慘烈和觸目驚心。
一張清俊的臉上也是死灰般的頹然,眼中沒有什麼光彩,好像所有的光芒都隨着喬以蔓生命之燈的熄滅而熄滅了,呆滯而又麻木的看着病牀上的女人,行屍走肉一樣。
其實他一直不確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歡喬以蔓,好
像到這一刻都不敢肯定地承認,這一切都來得太快了,他還沒能從當年真相的震動中回過神來,她的死就又給了他當頭一棒。
或許這就是她給他最後的懲罰吧,他到最後也沒能好好的對她說一句謝謝你活着對不起,儘管知道這些都不是她想聽到的,可是她再想聽什麼,也都沒有機會了。
喬以薇站在門口靜靜地看着他,不哭也不鬧,甚至不像其他人一樣撲上來廝打他,好像他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人,自己的妹妹也不是爲了救他而死的。
邢漠北走上去擡手搭在許晨的身上,沉聲道:“讓她們姐妹說說話吧。”
許晨這才拉回了擡起頭,原來他剛纔一直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緒當中,完全沒有發覺他們的到來。
他站起身,留戀的看了看喬以蔓,良久之後才讓開位置,經過喬以薇身邊的時候,他的眼神變得抱歉而又躲閃,欲言又止的想要說什麼,看到她面無表情的臉,最終也什麼都沒有說。
還能說什麼呢,曾經那樣對待一個全心全意深愛自己的女孩,甚至在她臨死前都還尖酸刻薄的指責她,現在說什麼都是徒勞。
喬以薇走過去坐在牀邊,自然而然的拉起了妹妹的手,指尖劃過她蒼白如紙的面孔,一次一次的輕撫着她的臉頰,脣角不知不覺的浮上了笑容,有點恍惚而又虛無的笑,好像透過妹妹冰冷的身體看到了另一個世界一樣。
邢漠北原本想留一個安靜的空間給她,可是看到她這樣神思遊離的狀態又不敢離開了,他怕他一走開她就會做出什麼傻事,現在的他一點都不敢做這個賭注。
許晨同樣沒有走,兩個男人就這樣悄無聲息的守着她們,看着喬以薇拉着妹妹的手自言自語的說話,笑着笑着就哭了,哭着哭着卻又笑了。
她從蔓蔓出生開始說起,比她小三歲的妹妹,父母爲了躲避計生辦的人,舉家到鄉下躲了很久,那時她還什麼都不懂,只覺得這個妹妹真是個拖累,害得他們一家要東躲西藏。
小時候的蔓蔓比她要頑皮多了,爬牆上樹的事情沒少做,每一次得了便宜,最先想到的都是她這個姐姐,總是會把最好的東西都分給她。
爸媽過世之後,姐妹倆就成了相依爲命的親人,不管是過得好還是過得壞,有對方在身邊,好像也就不那麼艱難了。
可現在她連最後的親人也沒有了。
邢漠北在一旁聽着她斷斷續續的說着,心疼的無法形容,他很想走上去對她說,她還有他,還有孩子,可現在也都說不出來了。
許晨同樣是默不作聲的站在一邊,他現在終於是瞭解她一些了,可是卻是在她徹底離開之後。
喬以薇從白天的驕陽似火一直說到晚上的華燈初上,好像要趁着這個時候把所有的話都傾訴完一樣,心裡有太多太多的話想說,她知道自己再不說就沒有機會了。
直到零點的鐘聲響起的時候,她才從椅子上緩緩的起身,維持一個動作太久,她的身體都變得有些僵直麻木,起身的一瞬間險些撲倒在地,幸好邢漠北及時上前抱住了她。
她感激的衝他笑了笑,這是她一直以來的第一個笑容,他心裡多少有些欣喜,覺得她說出來了,情緒就能好一些了。
可喬以薇只是看着他,輕聲問:“我可以拜託一件事嗎?”
他連連點頭,“你儘管說!”
“幫我給蔓蔓準備後事吧。”
她還是無法接受,不能親眼看着妹妹被推進火化爐或者是往後的一切,只能把所有的事情都交給他來做。
她轉身向外走,許晨追上去想和她說兩句話,無所謂是道歉還是什麼,哪怕她能給他兩個耳光也會讓他舒服一點,可喬以薇的眼中根本就沒有看到他,眼裡完全沒有焦距,動作機械地向前走。
好像什麼事都沒有,又好像完全不正常一樣。
邢漠北就在她身後看着,直到她走出很遠之後,他的臉色忽然一變,一個箭步衝了上去,還沒等他跑到她的身邊,喬以薇就已經倒在了醫院的走廊上。
喬以蔓火化的那天是個雨天,所有的一切都是邢漠北和許晨操辦的,她始終沒有去,一直呆在家裡,好像不看到就可以裝作妹妹還在一樣。
大約是怕她一個人不放心,邢漠北還拜託了葉小瑜和葉亦歡姐妹來陪她,明明是不怎麼相熟的三
個人,可是因爲一場爆炸卻成了爆炸成了朋友。
然而這個時候她們也都說不出什麼話來安慰她,縱使葉小瑜是出類拔萃的心理醫生,面對與親人陰陽相隔的場面,所有的語言也都變得蒼白無力。
葉亦歡的肚子已經很大了,預產期也就在最近,坐不了多久就覺得累,而葉小瑜同樣是帶有身孕的,姐妹倆的丈夫心疼她們,下午的時候就來接她們回家了。
凌南霄和錢源始終站在她們兩個人身邊護着,一臉的關切和緊張,喬以薇看着她們,眼裡忽然就涌上了眼淚。
羨慕是真的羨慕,羨慕她們姐妹倆還能好好地活着,羨慕她們有深愛的男人傾盡一切的保護她們。
她們多少還是有些擔心喬以薇,臨走的時候仍然是面帶憂色,她把他們送上電梯,只是笑着擺手,“我沒事的,放心吧。”
身邊不知什麼時候多出來一個小人兒,邢喬站在她身邊,緊緊的握着她的手,一臉鄭重的對葉亦歡道:“乾媽不用擔心,我會陪着我媽媽的。”
這還是孩子第一次主動叫她媽媽,眼睛酸脹難耐,她轉頭隱去眼淚,什麼都沒有說。
回到家裡之後她就一直站在落地窗前看着外面淅瀝瀝的雨,天色陰沉的厲害,雨點打在窗戶上,蜿蜒成了一條條的細流,就像是她流不盡的眼淚。
孩子走過來拉住她的手,仰頭細聲細氣的問她,“媽媽,你給我講講小姨吧。”
這麼柔軟的兩個字從孩子嘴裡說出來,喬以薇心酸的想哭,她記得很久以前蔓蔓還鼓勵她好好和孩子相處,等相認之後就帶他去見見她,她還想聽喬喬叫她一聲小姨。
可她到底是沒聽到,不只是這一聲小姨,還有她付出了生命的愛情,也沒有得到迴應。
喬以薇蹲下身平視着面前的孩子,擡手摸了摸他的小腦袋,笑了笑道:“小姨啊,是這個世界上最溫柔的女孩,她雖然擁有的很少,可是付出的卻很多,幫助了很多孩子,是個很溫暖的人。”
她說着又忍不住掉下淚來,蔓蔓出事之後,慕家福利院的院長和老師們也來了,所有人都不願相信她就這麼離開了,以前蔓蔓幫助的那個小女孩小棠也得到了社會捐助,不久就可以去治療了。
喬喬伸手抹掉她臉上的淚,湊上去輕輕地抱住她,一下一下的拍着她的背,“媽媽不要傷心,以後我會陪着你的。”
喬以薇閉上眼,仰頭將眼淚逼回了心底。
後來她聽說許晨這些日子一直都爲蔓蔓的事情奔走,甚至連受傷的哥哥都沒怎麼管過。
他取消了和甄家的婚約,未婚妻甄雨婷似乎終於意識到自己是喜歡他的,哭的梨花帶雨挽留他,可是許晨看都沒有看她一眼的就離開了。
她還聽說甄雨婷懷了前男友的孩子,她去找那個男人要求負責的時候,那個男人卻只是冷笑着摟過身旁的新女友走了。甄雨婷氣不過,幾次三番的找了幾回,那個男人惱羞成怒的打了她一頓,甚至流產了。
這些事都是邢漠北講給她聽得,彼時她被他緊緊地擁在懷裡,聽着他講述那些和她沒什麼關係,卻又割捨不清的人與事。
其實別人怎麼樣,她一點都不關心,她的妹妹已經沒了,別人過的好與壞,都跟她無所相關。
她只是感嘆世事無常,生命太過脆弱,一瞬間就是天人永隔。
蔓蔓的骨灰被許晨帶走了,從來不怎麼落淚的男人,抱着冰冷的骨灰盒卻哭得像個孩子,無法自已。
聽說他以後要長居日本,家裡的產業都交給了哥哥,以後會把蔓蔓的骨灰灑在大海里或者是櫻花樹下。
邢漠北問她,“你恨許晨嗎?”
她只是答非所問,“如果是我,我也會做一樣的選擇。”
她的話他都聽懂了,當時的情況那麼危機,如果是她要保護邢漠北,那麼她也會義無反顧的去做。
他心裡一陣一陣的疼着,想緊緊的抱住她,對她說自己也是一樣的,可是喬以薇只是轉身背對他,輕聲說:“早點休息吧,時間不早了。”
蔓蔓出事之後,他就把她接回了南江別墅,他們像以前一樣睡在一張牀上,可她卻總是背對着他,明明是最親密的距離,可是中間卻像是隔了一條銀河一樣,怎麼也跨越不了。
他想像以前一樣從身後抱着她,
手伸出去了,卻又默默的收了回來。
他終於明白了一件事,愛就是想要觸碰卻又收回了手。
他忽然明白了當年喬以薇的所作所爲,她的離開不是因爲不愛,就是因爲太愛了,所以才選擇了放手。
只是不知道現在明白還算不算太晚。
因爲出事的原因,她和單位請了假,可是一直這樣拖着總是不行的,她現在也沒心情去做任何事,最後索性辭職了。
她沒有家,邢漠北的房子好像就成了她最後的歸處,儘管她現在不想面對他,或者說不想面對任何人,可是他卻態度強硬的將她留在了身邊,哪裡都不允許她去。
她覺得很無奈,這種時候她已經說不清該怎麼和他相處下去,這樣如履薄冰的關係讓兩人都很不自在,何必非要強求呢?
她去找他交涉,卻遭到了他的拒絕,“就算是強求,我也不會放你走,以後這裡就是你的家,你不要再想去別的地方了。”
之前精心準備的婚禮也無法實現,她現在還想離開,他怎麼可能會答應她?
她不能走,逃避他的辦法就是重新回到客房去住,可是連第一晚都沒過,晚上他就踹開了房門,強硬的將她抱回了自己的臥室。
喬以薇掙扎和反抗的很激烈,拳頭指甲卻都往他的身上臉上招呼,硬是在他的脖子上抓出幾條深刻的血痕。
邢漠北反鎖了房門將她壓在牀上,發了狠的在她脣上輾轉撕咬,帶着驚痛和緊張,不是在掠奪,而是要證明她還是他的。
她抗拒不了,張嘴狠狠地咬住他的脣,血腥味從兩人脣齒間瀰漫開來,他這才鬆開她。
喬以薇紅着雙眼問他,“你現在這樣有什麼意思,只是因爲不甘心嗎?還是說你還對我的身體有興趣?”
現在的她變得有些刁鑽刻薄,爲了逃離他總是會說出一些很傷人心的話,她也不想這樣,可是那些話不經大腦思考的就說出來了。
邢漠北也不生氣,擡手理好她凌亂的髮絲,平靜得像是聽不出她話裡的諷刺,“你覺得不甘心那就是不甘心,如果我說對你的身體有興趣,你是不是就不走了?”
喬以薇擡手就給了他一個耳光,“啪”的一聲,清脆而又響亮,他覺得臉都有些麻了,可是心裡卻好受了很多。
他怕的不是她又哭又鬧,而是沉默不語,那是最容易逼瘋一個人的利器。
她咬牙切齒的瞪着他,像是一隻被惹惱了的小獸,一字一句地說:“你真是個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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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一更~謝謝大家對我的鼓勵和支持,昨天不少親都去微博討伐我了,寫這樣的情節是有點虐,但不完美才是真正的完美嘛,有些愛情長存於心底也是好的,麼麼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