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遠看去,只見那個大漢穿着一身藍色布衫,身材奇高,臂膀和腿腳也極長,只是看上去有些瘦削。
楊天行心中一驚,只覺得雖然隔了數十丈之遠,那人的目光卻依舊犀利無比,破空而來,有若實質一般地射在臉上,心裡不由生出一種玄妙而又親切的感覺,隱隱覺得此人便是那股神秘氣息的主人。而且,那目光雖然犀利,卻很平和,不帶明顯的敵意。
他心中一動,隨即轉頭向戚戰看了過去。見戚戰也這般望着那個大漢,臉上帶着淡淡的笑意,面容平靜,只是那雙深邃的睿目中不時閃過的幾絲精芒,讓人覺得他此時的心情卻是絕不平靜的。
三人這麼對望了一陣,便聽得那大漢蒼勁有力的聲音遙遙破空而來:“兩位貴客遠道而來,何不到寒舍喝杯美酒?”
也不知怎的,楊天行覺得大漢甚爲親切,此刻便連那聲音也聽得極其舒坦,當即也豪邁地笑道:“既然閣下如此盛情,那我們也就恭敬不如從命了。”說完,正想舉步前行時,忽然想起旁邊的戚戰到現在仍舊一言不發,不由有些奇怪,轉頭看了戚戰一眼,低聲道:“前輩,既來之,則安之,我們總歸要探個究竟的。”
戚戰將目光從遠方緩緩收了回來,落在楊天行的臉上,微微一笑,道:“言之有理。”說完這四個字,也不等楊天行,徑自朝着小路的前方大步走去。
楊天行微微一怔,看着戚戰雄偉如山的背影出了出神,隨即也快步跟了上去。走了數丈後,他似要想到什麼,轉頭向着谷口的方向看了一眼,見那裡黑影重重,兇光閃爍,低吼不絕,竟是那羣強悍的龍獸直到此刻也未曾散去。
楊天行看得搖了搖頭,苦笑了一陣,便又轉過頭去,快步跟在了戚戰的身後。
走在小路當中,楊天行只覺得心曠神怡,渾身舒坦。一方面也是因爲這山谷之中花草遍地,落茵繽紛,環境甚是幽雅的緣故,另一方面卻也因爲到了這山谷之中,便再也聞不到山谷外面那股從龍獸嘴裡散發出來的腥臭氣味所致。
前方的戚戰龍行闊步,如行雲流水,一身白袍隨風飄動,乾淨得體,一塵不染,看在楊天行的眼裡,竟有一種說不出的舒暢之感。行走之時,楊天行又向那茅屋的方向看了幾眼,見剛纔那個大漢已經不在茅屋的門口,只有那個木桶留在了門外。
楊天行跟着戚戰走到了小路的盡頭,迎面是一個寬敞的土坪,中間擺着一張普通的木桌,旁邊是幾條木凳。桌上放着一個長長的木筒和一個精緻的木碗,那木碗中還盛着半碗清澈的液體。楊天行是個嗜酒之人,遠遠地就聞到了濃烈的酒香,心知那木碗之中盛的多半就是大漢口中所言的美酒了。
想想他又覺得有些不可思議,這個幻境之中龍獸猖獗,誰也不曾想到這裡竟然還住着人,而且令人吃驚的還遠不只這些,這谷中之人竟也象外面的普通百姓一樣在這個幻境中過着平凡的生活,不但蓋了一間草廬,還弄來了桌椅,甚至還有烈酒。
正當他這般想着時,那茅屋門口人影一閃,卻是那大漢再度出現了。楊天行定睛看去,卻見那大漢手中多了兩個木碗,上面的木紋猶新,想必是大漢趁着他們走路的那一段時間雕刻出來的。楊天行仔細地打量了那兩個木碗一眼,不由甚是驚訝,那木碗之上竟然看不出絲毫雕鑿過的痕跡,顯得光滑圓潤,除了材料不同,與世面上的那些瓷碗沒什麼兩樣。
再看那大漢,也許是距離近了,給人一種更真實的感覺。楊天行遠看之時便覺得此人十分魁梧,此時兩人相距不過三丈,他這才發現那大漢真不是一般的雄偉,站在那裡竟如同一面牆,骨架極大,竟比戚戰還要高出一個頭。一頭黑色長髮披散在腦後,幾縷耳鬢的髮絲卻已現斑白,額頭也很寬,濃眉清目,闊鼻厚脣,面容雖說不上英俊,但卻有種說不出的魅力。他的皮膚是那種健康的黝黑之色,端着木碗的大手背上青筋條條暴露,給人一種瘦削之感。
那大漢徑自走到土坪中間的木桌旁坐下,將兩隻木碗放在桌上,又拿起那個長長的木筒,拔開木塞,便朝碗中倒酒。酒滿後,他才擡頭看向楊天行和戚戰,目中隱隱有蒼涼之色,過了半晌,又低下頭去,凝視着杯中之酒,悠悠地道:“一晃也不知道過了多少年了,只看這日升日落,草木枯榮,想必也有一段時日了。”說完,颯然一笑,也不再看兩人一眼,徑自斷起了木碗,仰頭咕嚕咕嚕地一飲而盡。末了,又舉袖拭去鬍鬚上殘留的酒水,擡起頭來,看了兩人一眼,露齒一笑,道:“兩位光這麼站着,就不怕這筒中之酒被我喝個精光?”
楊天行越看越覺得此人非同一般,他本也是個豪邁之人,聞言便走上前去,一屁股坐在大漢的對面,端起木碗,大飲了一口,只覺得酒水入喉,便有一股火燒的感覺一直灼熱到心裡,便連血管中的血液也似乎沸騰了,忍不住訝道:“好烈的酒!”
大漢饒有興趣地看着楊天行喝完,笑道:“酒不烈又豈能稱之爲美酒。”說完,又瞥了一直微笑不語的戚戰一眼,淡淡地道:“這位兄臺似是不好此道?”
戚戰微微一笑,來到楊天行身旁坐下,目注大漢,淡淡地道:“美酒雖烈,卻是醉人不醉心。”
大漢聞言驀然眼中精光一閃,卻又飛快地隱去,隨即淡然一笑,低下頭去,望着桌上盛酒的長木筒怔怔出神。
而楊天行卻是驚異地看了戚戰一眼,心中似有觸動,卻也沒有說什麼。
戚戰說了那話後便也不再多言,端起面前的木碗輕飲一口,隨即閉上雙目,似在回味着烈酒灼心的滋味。
一時間,竟無人說話,一片寂靜,只有土坪旁的野草叢中,不知名處,傳來低低的蟲鳴聲,不知道在叫喚着什麼。
良久,大漢又重新擡起頭來,卻不是看向戚戰,而是朝着楊天行不住地打量,眼中有莫名的光芒閃動,過了片刻,只聽他忽然寒聲問道:“小兄弟,我有幾件事,要問你一下,希望你能如實回答。”
楊天行一怔,看了大漢一眼,見他此時臉色竟是頗爲凝重,心中一驚,轉頭又向戚戰看了過去,卻見他的一雙眼睛只是在盯在大漢臉上,似是不曾留意到大漢的話,不覺猶豫片刻,終於還是道:“前輩有什麼話,儘管問吧。”
大漢點了點頭,道:“你修煉的可是五大神訣?”
楊天行聞言自是大吃了一驚,同時感覺到戚戰此刻也向自己看了過來,一時竟有些不知道怎麼回答。他修煉五大神訣一事極爲隱秘,向來都只有韓一嘯和蕭夜月兩人知曉,卻不知這大漢爲何一眼便看了出來。對於這五大神訣一事,他自己倒不是有心刻意隱瞞,只是當年韓一嘯口授神訣法門時,再三叮囑他不可外泄此事,怕引來什麼不測。要知道,五大神訣乃是仙、佛、冥、妖、魔五界的至高絕學,只是一度失傳,所以知道的人不多,但是一旦有人知道五大神訣再度出世,難免會有心懷叵測之輩起垂涎之意,而對楊天行不利。
楊天行思慮再三,倒也覺得沒什麼可隱瞞的,於是便點頭道:“不錯。”
大漢似是早知如此,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只是立刻又追問道:“五大神訣乃是當年滅神軍團的五大首領所創,幾近失傳,你又是如何知曉的?”
楊天行嘆了口氣,便將如何獲得神訣法門一事說了一遍。
大漢黯然無語,良久之後,卻是長嘆了一聲,聲音中頗爲蒼涼,多了一股蕭索之意。
楊天行微微一怔,不知大漢爲何突然變得心緒低沉起來,倒是他身邊的戚戰似有所悟地看着大漢,眼中有隱隱的光芒閃動。
過了片刻,只見大漢站了起來,揹着雙手來回地踱步,眉頭微皺,似是在斟酌着什麼,不久後,他忽然止步,轉頭看着楊天行,淡淡地道:“你可知道五大神訣之一的滅神訣是何人所創?”
楊天行一怔,與旁邊的戚戰對望一眼,然後點頭道:“自然知道。滅神訣乃是由當年滅神軍團的仙族首領軒轅長風所創。”
大漢聞言後身子似是震了一下,濃眉下的一雙清目時而精光暴閃,時而又黯淡無光,想是正心懷感觸。
此時,戚戰也長身而起,卻是面帶微笑,看着大漢道:“如果晚輩所料不錯,前輩應該便是軒轅長風本人吧。”
楊天行大吃一驚,儘管心裡也有些懷疑大漢便是當年的仙族首領軒轅長風,但此刻由戚戰說了出來,仍是心神震動。
大漢轉頭看了戚戰一眼,淡淡地道:“你如何知曉?”
楊天行心頭有莫名的激動,那大漢如此說,便等於承認他是軒轅長風。對於軒轅長風的事他雖然知曉不多,僅是從《神魔異志》的記載上得知了少許,但也知道軒轅長風在滅神軍團中的崇高地位。他不但是仙族的首領,更是仙界的創界祖師,第一任仙帝,也是滅神時代末期,與獨孤閻、趙寒水這些強者齊名的四大高手之一。世人皆以爲軒轅長風已死,卻怎會知道這個集如此之多的傳奇色彩於一身的傳奇高手竟然安然無恙地活到了現在?
正當他心緒萬千時,戚戰淡淡的聲音傳了過來:“此前,戚某這位兄弟曾經朝着迷霧中拍了一掌,他修煉的是五大神訣,掌氣之中自然隱含着滅神決氣,前輩在這山谷之中想是感應到了,而且覺得非常熟悉,於是也以神念招引。而我這位兄弟想必也有同樣的感覺,所以才冒險進入了這幻境想要一探究竟。”
大漢,也就是軒轅長風盯着戚戰看了好一陣,忽然長嘆一聲,道:“冥冥之中,想是天意如此吧。當年我與滅神軍團的其他三位高手誤入迷霧,以至於被困了十幾萬年,如今又是因爲這迷霧,使得我見到了五大神訣的傳人。人說世事無常,想來便是如此了。”
楊天行聞言恍然大悟,這才明白爲何自己會對軒轅長風感覺這麼親切,原來這其中竟是滅神訣在作怪。
軒轅長風感嘆了一陣,又看向了楊天行,微微笑道:“你叫什麼名字?”
楊天行微微一怔,隨即說道:“晚輩楊天行。”
軒轅長風點了點頭,又道:“你的五大神訣修煉得怎麼樣了?”
楊天行又是一怔,抓了抓頭,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我現在才修煉到四訣合一。”
軒轅長風怔了一下,驚訝地看了楊天行一眼,隨即連連頷首道:“你能有如此成就已經很不錯了,只要能將五訣合一,雖不敢說是天下無敵,卻也足以傲視天下了。”
楊天行微微一笑,反應甚是平靜,他修煉這五大神訣壓根就沒有想過有一天會天下無敵。
戚戰只是在旁微笑不語,他素來對楊天行頗爲關注,眼見他一步一步地走向頂尖高手的行列,心中只有欣慰。
軒轅長風看着楊天行,眼中有讚許之色,淡淡地道:“當年滅神軍團爲了對抗光明神,分別從各族高手之中挑選出五人,參研各族的頂尖修行功法,結合各族高手的修行心得,這才嘔心厲血地創出了五大神訣。後來,這五個身懷絕技的高手相約一天共商將五大神訣合一之事,只可惜其中會得咒神訣的佛族高手在半途被暗殺,使得我們多年的心血譭譽一旦……”說到這,他濃眉一軒,似是想到了什麼,目光又犀利起來,看着楊天行說道:“我差點忘了,當年咒神訣也隨着那名佛族高手消失了,你又是如何得知咒神訣的修煉法門的?”
楊天行怔了一下,隨即從懷裡掏出那本《神魔異志》,指着書道:“我是從此書上看到的。”
軒轅長風接過書略微翻了翻,臉色有些凝重,道:“此書從何而來?”
楊天行看了看身旁的戚戰,說起來這本書還是當年戚戰贈送於他,卻也不知戚戰又是從哪裡弄來的。
戚戰見兩人的目光都向着他看來,便說道:“此物是戚某當年遊歷時無意間闖入一個古老的山洞中發現的。當時那山洞中尚有一具枯骨,此書便是放在那枯骨之前。後來,戚某出洞前將那具枯骨埋了起來,讓他入土爲安。”
軒轅長風默默地凝視着手中的薄書,面有悲傷之色,似是知道此書出自於何人之手,不過他一直沒開口,楊天行和戚戰雖有心想知道,倒也不便多問。
過了片刻,軒轅長風又將《神魔異志》還給了楊天行,臉色也恢復了平靜,重新回到木桌前,拿起木筒倒了一碗酒,喝了一半,旋又將另一半灑於桌前的地上,默默地看着酒水滲於地下,神色一片肅穆。
楊天行和戚戰只是靜靜地看着,知道他多半是在祭奠故人,一時也默然無語。
只是,待軒轅長風祭奠完後,楊天行才忍不住問道:“前輩久居深谷,這些年是如何過來的?”
戚戰也在同時露出了注意的神色,想必也是頗感興趣。
軒轅長風指了指桌旁的木凳,示意兩人坐下,然後仰天看了一眼,面露苦笑之色,緩緩地說道:“都過了這麼多年了,現在想來,我也不知這些年是怎麼過來的。”
楊天行和戚戰對望一眼,均聽出了軒轅長風話中的蕭索之意。兩人都是聰明人,只聽了這一句,便知軒轅長風這些年過得甚是悽苦。想想也是,他獨自一人久居這深谷之中,一過就是十幾萬年來,這其中的寂寞和孤苦豈是外人所能想象的。
楊天行識趣地岔開了話題,道:“那外面的龍獸是怎麼回事?”
軒轅長風眉頭一皺,不答反問道:“你們可曾見過了那頭金翼龍馬?”
“金翼龍馬?”楊天行吃了一驚,面露疑惑之色,隨即馬上想到那金翼龍馬很可能便是那頭龍獸首領,於是便點頭道:“見過一面。”
軒轅長風瞥了楊天行一眼,臉上有淡淡的笑意,道:“這裡是混沌時代,有龍獸出沒也沒什麼值得奇怪的。”
楊天行微微一怔,不免有些尷尬,倒是戚戰在旁開口道:“那谷口處的防禦陣可是出自於前輩之手?”
軒轅長風眼中精光一閃,隨即點頭道:“不錯,確實是我佈下的。”
戚戰微微一笑,道:“如果晚輩所料不錯,前輩佈下那防禦陣主要是用來對付那頭金翼龍馬?”
軒轅長風看了戚戰一眼,目中閃過一絲訝色,隨即淡淡地道:“那頭金翼龍馬自打我誤入幻境以來便已存在了。這些年來,我也記不清與那畜生交過多少次手了,但每一次即使拼盡全力也無法將其降伏。不過,那頭畜生倒成了我在這幻境之中的唯一伴侶,每隔數日,我便會出谷與它打上一場,倒也痛快淋漓。”說話間,他臉上已掛着些須的微笑。
楊天行張大了嘴巴,失聲道:“那畜生竟有這麼厲害?”說來也不怪他,即便是一向高深莫測的戚戰此時也一臉的驚訝。軒轅長風的實力自不用說,只是一頭龍獸竟能與他這樣的傳奇高手不分勝負,倒是委實讓人吃驚。
軒轅長風看了兩人一眼,緩緩地道:“那畜生乃是龍獸一族的首領,想必又曾被光明神調教過一番,體內暗含光明聖力,自是非同小可。”
楊天行乍了乍舌,心想原來那畜生竟也學會了使用光明聖力,難怪能與軒轅長風交手而不落下風。
此時,戚戰的聲音又響了起來:“當年滅神軍團不是派出了四位高手前來打探天幻神殿的下落嗎,那其他三位前輩呢?”
軒轅長風身子似是震了一下,臉色瞬間黯淡下來,他的目光緩緩掃過楊天行和戚戰兩人,良久才低聲道:“你們想見見他們嗎?”
楊天行和戚戰對望一眼,均看出了對方眼中的驚異。
難道其他三位高手還沒死?
軒轅長風默默地站起身來,轉身朝着通往茅屋後的一條小路上走去,走了一段,忽然回頭對着兩人說道:“跟我來吧,你們很快就能見到他們了。”說完,他頭也不回地轉身繼續朝前走着,不一片刻身子便沒入茅屋後的陰影之中。
楊天行和戚戰怔怔地看着軒轅長風的身影掩沒在茅屋之後,而軒轅長風寂寥蕭索的聲音還依舊迴盪在耳邊。兩人沉默了片刻,便也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