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寒水面不改色,絲毫不爲那足以讓人血液凝固的冰冷殺氣所動,依舊含笑望着這個魔界有史以來最傑出的高手,白骨扇翩翩搖動,微微一笑道:“不錯,確實是我趙某所爲。”
韓一嘯微微點頭,卻沒有說什麼,只是倏地朝前踏了一步,身上的黑袍忽然膨脹起來,一頭白髮悉數向後猛烈地飛揚。
趙寒水看了他一眼,眉頭微皺,儘管臉上笑容依舊,但心中對眼前這個黑衣男子卻是越來越警惕,剛纔兩人以嘯聲比試了一番,韓一嘯的修爲之高超出了他的預料,如果與之生死相拼,他自忖在功力有所損耗的情況之下很難佔到便宜。
而韓一嘯在盛怒之餘,也不得不對趙寒水的超強實力估量一番。對於楊天行的修爲,韓一嘯多少是知道一點的,憑藉其太神境的修爲,天下間能夠讓楊天行吃到苦頭的人寥寥無幾,更別提是傷得如此嚴重。何況,趙寒水在打傷了楊天行之後,尚有餘力與自己抗衡而不落下風,只怕他當時對付楊天行時還有所保留。
只是這修爲之高,尚還是其次,自己也留有後手。但趙寒水臉上那溫文爾雅的笑容和那悠閒寫意的舉止,卻分明讓他感到了一絲心悸。
此人心機之深,手段之狠,實在是非同小可。
趙寒水的目光在韓一嘯臉上轉了幾轉,忽而微笑道:“趙某此次前來,原本是想前往魔宮拜會一下韓兄,沒想到在這裡出了一點小岔子,還驚動韓兄親自趕來,實在是慚愧,小弟在此深表歉意。”
說完,他收攏骨扇,握在手裡,抱拳朝着韓一嘯深深地彎下腰去。只是,沒人看到,在他低頭之時,臉上有陰笑浮現。
韓一嘯爲之愕然,卻又狂怒不已,趙寒水這麼說分明就是藐視楊天行,也間接地展露了一下他的傲氣,讓人覺得擊敗有堂堂太神修爲的楊天行對他趙寒水來說只不過是輕描淡寫而已。
然而就在他有這般念頭之時,異變陡生。
就在趙寒水彎腰至膝時,黑暗中有輕微的機簧彈射聲響起,從那白骨扇中,倏地射出一蓬刺眼的白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朝着韓一嘯飛射而去。
異變發生得如此突兀,以至於魔帝和那姓魏的光明護法都發生出驚恐的輕呼聲,即使以韓一嘯的心思縝密,也沒料到趙寒水會選在這個時候施加偷襲。
那蓬白光怕有數十點之多,密密麻麻,有如蝗羣。趙寒水與韓一嘯相距不過七八丈之遠,這樣的距離對於常人來說或許是有點遠,但對於兩大宗師級的高手來說,這點距離根本微不足道。是以,只一眨眼的工夫,那蓬白光就到了韓一嘯的身前。
黑暗中陡然傳來一聲冷哼,就在那蓬白光快要入體之時,但見韓一嘯的身子陡然貼着地表向後飄退,其速度之快比之那蓬白光毫不遜色。
那邊,趙寒水早已直起了身子,搖着白骨扇,面帶微笑地看着對面的韓一嘯。在韓一嘯沒有直接去擋那蓬白光,而是選擇飛退之時,他的眉頭微微皺起,臉上閃過一絲驚異的神色,片刻之後又恢復了平靜。
事實上,他原本以爲韓一嘯面對猝不及防的偷襲會選擇硬擋他射出的白骨針,然後他再趁機發動攻勢從而佔得先機,他自信只要他連綿細膩的白骨扇法一經展開,無論對手是誰都會只有招架之功,而無還手之力,最後會落得個象楊天行一樣的下場,卻沒想到韓一嘯似乎看破了他的意圖,不擋反退。
韓一嘯面無表情地退了一陣,忽又施展魔相八式中的魔動,但見他的身形陡然融入了黑暗之中,消失不見。那蓬白光似乎收勢不住,也一頭扎入了濃密的黑暗中,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
趙寒水的臉色終於大變,目光不住地巡視四周,似乎在搜索韓一嘯的蹤跡。暗地裡,強大的神識破體而出,瞬間遍佈方圓百里之內的整個空間,只要韓一嘯的身形稍有敗露,決然逃不出他的法眼。
可惜,這一次他似乎是失算了。偌大一個空間內,有風聲,有其他人發生的輕微呼吸聲,甚至連楊天行微弱的心跳聲都傳入了他的耳朵,可就是感受不到韓一嘯絲毫的氣息。他,彷彿真的消失了。
與此同時,魔帝和魏護法也都在展開各自的神識搜尋韓一嘯的氣息,結果都和趙寒水一樣,一無所獲。
趙寒水的目光漸漸深沉,臉上的笑容早已消失,他明白韓一嘯肯定在施展某一種神秘的身法,可以避開他強大的神識。如此一來,形勢陡然發生了轉變,落入下風的變成了他自己。雖然他早就對韓一嘯的蓋世魔功有所耳聞,也知道當今梵天數之不盡的高手之中,韓一嘯是唯一能與天刀戚戰並駕齊驅的超卓高手,只是他與獨孤閻平生都極爲自負,並不將戚韓兩人視爲真正的對手,但如今看來,自己和獨孤閻似乎都錯得離譜,他也可以想象出獨孤閻前往凌霄宮必定也有和自己一樣的想法。
就在他這般沉吟之時,只聽一個悠遠縹緲的聲音,從茫茫的黑暗之中,清晰的傳出來:“韓某不管你是什麼人,凡是傷了韓某兄弟的人就得去死!”
緊接着一股強大的難以形容的奇異氣旋,竟像一下子吸乾了周圍所有的空氣般的涌來,以趙寒水爲中心的方圓一丈之內,忽然凹陷下去。就連遠在趙寒水數丈之外的魔帝和魏護法都紛紛不由自主地生出要向前傾跌的可怕感覺,彷彿趙寒水立身之處變成一個無底深洞,若掉進去的話,休想能有命再爬出來。
而身在局中的趙寒水只覺放出的神識有如石沉大海一去無回,全無遇上實物的感覺,反而有一股吸啜拖拉的怪勁,拖得他身形一陣踉蹌,魂飛魄散之間,駭然發覺自己的真元沿着手中的白骨扇猶如潮水般的往外涌去。吸引力越來越大,外涌的真元也越來越多。他拼命往回吸,卻怎麼也無法減緩真元流逝的速度,正惶恐間,突然流逝的速度一停,一股排山倒海的龐然大力沿着白骨扇逆流而上,灌得他的雙臂象氣球一樣膨脹起來。
不過他趙寒水也非任人宰割之輩,當即調集體內的玄陰神氣,功注雙臂,與那股龐然大力對陣相持。幾番拼鬥之後,那股龐然大力終於被他的玄陰神氣擊退,雙臂也恢復如初。但他身周的那股奇怪的力場卻並沒有消失,強大的吸引力仍然從四面八方涌來,若不是他封閉了全身的毛孔,固元守本,只怕真元仍將流失。
一番驚駭之後,趙寒水開始凝神屏氣,全力戒備。儘管他不怎麼願意接受這個現實,但無可否認,在與韓一嘯的較量中,他現在已經落入了下風。
四周的黑暗如潮水一般淹沒了大地,處在黑暗中的數人都生出一種奇怪的感覺。在韓一嘯還未現身之前,他們的神目能輕易地穿透黑暗,看到很遠的地方,然而現在,他們卻驚異地發現目光所及僅有數丈之遠,再遠的地方就看不清楚了。衆人心絃震動,只覺得胸口悶堵,難受無比,莫名而深沉無形的壓力讓人不安。似乎前後左右,上下四方,放眼所及,到處都是漆黑一片。
而韓一嘯依舊藏身於無邊的黑暗之中,任誰也不清楚他的具體方位。
如此魔功,當真是駭人聽聞。
趙寒水臉色陰沉,觀望了一陣後,忽然對着夜空冷冷地道:“韓兄好本事,只是你一直要這麼藏頭露尾嗎?”
黑暗之中許久都沒有傳來回音。
趙寒水臉色微變,眼中閃過幾絲狂怒之色,正待再說話時,忽然心中一動,擡眼朝着某處夜空看去,只見那裡的黑暗似乎特別濃厚,那股強大的吸引之力似乎隱隱從那裡產生,心中一喜,當下面帶微笑地道:“在下已經知道韓兄的方位,不必再遮遮掩掩的了。”
話音落了沒多久,那裡的黑暗忽然一陣波動,一個高大的人影現出身來,黑衣白髮,正是韓一嘯。
只是,現在的韓一嘯似乎變得有些陌生。雄偉的龍紋,隱約的黑氣渾朦,使他看上去就如同飄忽在黑暗中一般,似實似虛。
趙寒水冷冷地看了韓一嘯一陣,忽然道:“不知韓兄剛纔所施展的是何神功,竟然能避開趙某神識的探測?”
韓一嘯的一雙魔眼變得深邃無比,居高臨下地看着趙寒水,沉默了片刻,淡淡地道:“此乃韓某所練魔相八式的第二式魔動。”
“魔相八式?”趙寒水聞言發出了一聲驚呼,訝道:“據趙某所知,魔相八式乃是九天黑魔神的得意功法,你如何得知?”
魏護法此時也是一臉的驚駭,想是聽說過魔相八式的來頭。
韓一嘯望着趙寒水,臉上的表情古怪絕倫,卻是沒有說話。
這般表情落在趙寒水的眼中,不知如何竟有一陣說不出來的譏諷,彷彿正在嘲笑他一般,讓他的心神不禁爲之一動,怒氣上涌。不過,他終究是個聰明人,知道此時自己無法與全盛時期的韓一嘯相抗衡,不由得萌生退意。
只是他這個念頭剛一生出,韓一嘯就看了出來,當下冷冷地道:“想走嗎?只怕由不得你。”說完,也不見他怎麼作勢,便從他體內涌出無數條黑氣。這些黑氣在他身周蜿蜒遊走,夭矯靈動,狀若真龍。
趙寒水的心事被洞穿不由大吃一驚,再望着此時的韓一嘯時,更是驚駭不已。只見韓一嘯的身軀被密密麻麻,狀若游龍的黑氣環繞,從他的眼中有一點凝聚不散,深沉莫測的精光猶如閃電般亮起,一股莫名的氣勢,瞬間籠罩在廣袤的天地間。遠處天際,一望無際的月色中,突然出現一層一層翻滾的黑色,帶着隱隱悶雷聲響,急速擴大蔓延,其速度令人難以想像,只一瞬間,已擴散到目所能及的整個天空,轟然威勢,直壓過來,幾乎讓人伸手不見五指。雷聲轟轟隆隆,聲勢駭人,如萬馬奔騰般的狂烈悍野。
一時間,天上地下,雷鳴轟隆,沙飛石走,宛如末日降臨。
一點魔魅般的,比夜色更深沉的黑色光芒從韓一嘯修長白皙的手掌中冉冉升起,速度非常快,升到半空中的時候,這一點黑色光芒已經變成了一輪烏光灼眼的光團,爆發出璀璨無比的光華。在它的強光下,地面上的人都反射性地閉上眼睛,等到再睜開眼睛的時候,月色已經消失,一切都已變成了黑色,怪異濃重的黑色雲團浮在整個天空。
在此刻,趙寒水忽然驚覺原來黑色也可以這般閃亮,這般刺眼。
黑雲滾滾,洶涌駭人的黑氣狂濤彌佈於天地。除了一片漆黑外,其他什麼都已經看不到了。趙寒水等人駭然發覺自己處身於一片遮天壓地的翻騰黑氣的包圍中,滾滾而來的黑色雲團無邊無際,翻流不停,根本不知道這片黑氣的範圍,有多廣大,有多寬厚。隆隆的震動,讓人清晰地感覺到,隨時都會有摧天裂地的威力釋放,那種未出卻已先聲奪人的無匹聲勢,讓人心驚膽戰。
而在那無邊的黑暗之中,那環繞在韓一嘯身周的萬千條狀若游龍的黑氣竟然清晰可見,張牙舞爪,橫空舒展,蜿蜒轉折,翱翔於衆人的頭頂之上,遍佈整個空間。
趙寒水驚駭欲絕,看着周圍一如汪洋的黑色,心中萌生的退意更加堅定,咬了咬牙,朝着不遠處的魏護法打了手勢,然後飛身而起,朝着西方黑氣最爲薄弱的地方飛去。在他身後,魏護法抱着重傷的羿莫緊隨其後。
半空中忽然響起了一聲冷哼,韓一嘯渾厚的聲音清晰地傳了開來:“趙兄何必如此急着走呢,嚐嚐韓某這一式羣魔亂舞后再走也不遲啊。”
話音剛落,只見四方雲動,滿眼黑雲滾滾的天空,突然“轟”的一聲巨響,天地爲之振動,無邊的黑暗突然有如怒濤洶涌。漫天的黑氣席捲而下,狂飆似的朝着趙寒水洶涌而去,無數冤魂厲鬼的淒厲叫聲,沉浮於天地之間。那遊離在無邊黑暗中的萬千條黑氣突然變得有了靈性一般,化作萬千個猙獰的頭像,瞳孔內魔芒暴射,像黑夜裡照耀大地的月亮,紛紛朝着趙寒水蜂擁而去。
這一式正是魔相八式中的最後一式——羣魔亂舞。
魔帝心驚膽戰地擡眼望去,頓見滿空魔影重重,有如潮水,半空中有趙寒水的厲嘯之聲傳來,白骨扇瞬間光芒大盛,煌煌如輝,但瞬間又被黑氣壓制下去,進而他的身軀也被無數魔影所淹沒。
“轟!”黑暗之中傳來一聲悶響,間雜着趙寒水發出的一聲淒厲慘叫。
片刻後,滿空的魔影散盡,彌天的黑氣也被蒼涼的夜色所取代,清冷的月光重灑大地,趙寒水白色的身影出現在遠處的天際,變得只有黃豆一般大小。
遠處,依稀傳來趙寒水憤怒而嘶啞的聲音:“韓一嘯,今日之辱,他日必當百倍奉還!”
半空中,韓一嘯望了趙寒水消失的方向有一陣,眉頭微皺,搖了搖頭,似乎對沒有留下趙寒水感到些須的惋惜,接着雙肩微晃,人已到了地面之上。
野草叢裡,楊天行安靜的蜷縮在一起,傷口的血液已經凝固,但呼吸依舊十分微弱。那隻鳳凰站在他身邊,不住地用長喙去啄楊天行的脖子,口裡不斷地發出幽怨的低鳴聲。
韓一嘯看了一陣,忽地一聲嘆息,緩緩地朝着楊天行走去。
沒走幾步,身邊人影一閃,竟是魔帝趕到了他身邊,神色肅穆地朝着他恭敬地一拜,口中道:“安木達拜見師叔。”
韓一嘯微微一怔,停下腳步,轉頭看了魔帝一眼,目中有驚訝之色閃過,淡淡地道:“你爲何喚韓某爲師叔?”
魔帝安木達崇慕地望了韓一嘯一眼,抓了抓頭,又垂下頭說道:“在下已拜在師尊門下爲徒。”
韓一嘯自然知道他口中的師尊就是楊天行,盯着魔帝看了一陣,忽然道:“你就是一千年前橫行魔界的魔帝安木達?”
魔帝被韓一嘯看得頭皮一陣發麻,直感覺渾身冰冷,聞言更是嚇了一跳,急忙道:“師叔言重了,小侄當年就是一井底之蛙,不足一提。”
韓一嘯冷冷一笑,道:“好一個井底之蛙,你還有些自知之明。”
魔帝聞言一陣苦笑,卻是不敢再說什麼。他原本是想借機討好討好韓一嘯,卻沒想到韓一嘯的性格如此怪異,討好不成,反落了一鼻子的灰。
韓一嘯看了魔帝一眼,淡淡地道:“你師尊這幾個月都在哪裡?”
魔帝見他開口相問不由有些受寵若驚,直了直身子,口中道:“就在雪月城以東三百里的梅花鎮。”
韓一嘯皺了皺眉,轉頭看了楊天行一眼,沒有再說什麼。
魔帝現在也不敢隨便亂說話,僵在那裡頗有些尷尬。
就在這時,遠處荒野之上有一聲清嘯鼓風而來。那嘯聲洪亮異常,中氣十足,足以證明發嘯之人也是一名高手。
韓一嘯濃眉一軒,擡頭望着某處夜空,魔眼中有精芒亮起。
過了不久,從東邊的方向迅疾地飛來一個人影,金甲披身,滿頭銀髮,正是妖皇赤月空。
赤月空落在古道之上,看着韓一嘯,長笑道:“韓兄,別來無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