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天際,紅日冉冉升起,天色大亮。霞光飛舞,金光萬道,染紅了黛藍長空。
魔界中部, 一座雄偉的城池遙遙雄矗,紅牆如帶,迤儷綿延。城頭高樓,旌旗飄飄,獵獵招展。東西南北四條交錯縱橫的官道綿綿延伸入城,構成一副迤儷的畫卷。
雪月城——魔界京城,四海之都,乃是僅此於東部東合走廊的第二大富庶繁華的城市。據說此城縱橫百里,綵樓高插入雲,車馬如龍,人潮似海,滿城煙柳,夾道秋槐,飛檐流瓦,金碧輝煌,駿馬香車當街縱橫交錯,美女如雲滿樓紅袖招展……
然而此時,從西面的官道上飛來一快騎,迅如奔雷,蹄聲得得。只見那馬上騎士身披精亮黑盔,彎身緊伏在馬背之上,依稀可見他背後插着三根鴻翎羽箭,狠命的揮舞着馬鞭抽打着馬臀。當真是馬蹄如飛,一泄千里。
在離城牆還有數十丈之地時,那黑甲騎士突然騰空而起,直衝那城牆上飛去,抽出背後的羽箭,對着城牆上巡邏的士兵大聲道:“大風郡急報!魔蛟王歸天!”
“大風郡急報!魔蛟王歸天!”一時間,滿城之上都回蕩着騎士淒厲的叫聲。
魔宮內,衆魔將面如死灰的看着神色冷酷的韓一嘯,神情激動,雙目含淚。透骨的冰冷,如置身深深冥界的冰獄,十幾個木然的男人,不能置信的聽着那久久迴盪在城中的聲音。
死一般的沉寂,瀰漫在幽冷魔宮之中,久久不散,再也沒有一絲一毫的聲音……
雪月城,魔宮大殿。
李牧去世,到現在足足十二個時辰了。這段時間裡,早有不知名的人將李牧的屍身送到了京城,帝釋天等人將李牧的屍身火化,收藏在了一個骨灰甕中。此刻,這個青花小甕,就安靜地放在他手邊的案几上。
帝釋天凝望着小甕良久,輕嘆一聲,轉開了目光。想起初次見到李牧悽慘無比的屍身的場景,雖然沒有親眼在現場看到一切,但他完全可以想象到那個場面的悲涼。李牧就這樣走了,這個曾經與他同甘共苦數百年的漢子就這樣永遠的消失了。就在兩天前,李牧還爭吵着主動請纓前往大風郡巡視,那時的英容笑貌至今仍歷歷在目,而如今他卻只能對着冰冷的骨灰甕輕輕的唸叨一聲“大哥”了。
兩天前流雲城的變故發生後,韓一嘯一直縮在自己房中,至今沒有出來。魔界的大小事務都交由辛漢臣和他代爲處理。
他依稀記得十二個時辰前,當韓一嘯聽到李牧去世的噩耗時,那個放眼天下幾乎無所畏懼的男子,竟然都如失了魂魄一般,神情恍惚而悲涼。整個人失魂落魄,一個字也沒有說,空洞着眼神很茫然的走着,走着走着,竟然直接撞到了堅硬的石壁之上,以至讓額頭都流下了鮮血。而他,竟也毫無知覺一般,緩緩轉過身子,腳下依稀有些踉蹌般地,走回了自己的房間。
腳步聲從旁邊響起,打斷了帝釋天的思緒。他擡起頭來,瞧見凌燕的身影如幽靈一般飄了進來,站在他的身旁,卻沒有直接看他,而是向他身後的房間望了一眼,低聲道:“韓大哥還沒出來嗎?”
帝釋天緩緩搖頭,目光溫柔如許的看着凌豔嬌嫩的俏臉,心想如今在魔界,大概也只有她敢叫韓一嘯一聲大哥了。
凌燕秋波流轉,幽幽的看着那個青花小甕,玉容含悲,默然不語。
帝釋天憐惜的嘆了口氣,突然內心一陣衝動,一把抓住凌燕柔若無骨的玉手,深深看進她的美眸裡,深情的說道:“燕妹,如果有一天我也象大哥一樣死掉了,你會不會傷心流淚?”
凌燕嬌軀一顫,回頭嬌嗔的白了帝釋天一眼,俏臉上飛起兩朵紅雲,玉手輕輕一抽,卻怎麼也抽不出來,不由急道:“你這呆子說什麼傻話,快放手啦!”
帝釋天嘿嘿一笑,卻怎麼也不肯鬆手,正待說話時,忽地,從他背後那座門扉之處,傳來了輕微的聲響。
門,緩緩打開了。
凌燕和帝釋天身體一震,連忙轉身看去。
簡樸的木門緩緩向內打開,發出低沉而輕微的“吱呀”聲,帶着幾分往日滄桑,也許是在訴說着主人的悲涼。一隻腳,從那個房間裡輕輕踏了出來。韓一嘯的身影,慢慢出現在他們的面前。一如韓一嘯一貫的生活,儘管魔宮建造的金碧輝煌,然而他的臥室卻十分的清淡簡陋,一牀,一桌,一椅,似乎就是他全部的家當。
凌燕和帝釋天默默地望着,那個恍如隔世的男子竟然顯得如此蒼老,一頭黑髮竟然白了一半。那絲絲黑白相雜的頭髮無風輕擺,似乎在訴說着主人心中的悲涼。
帝釋天的聲音不知怎麼,突然變得沙啞而遲疑,就連他自己聽到,也在懷疑這究竟是不是自己的聲音:“魔……尊,你還好……好嗎?”
韓一嘯嘴角動了動,卻沒有說話,而是閉上了眼睛,微仰起頭,深深呼吸。
凌燕突然覺得鼻子酸酸的,看着這個曾經在心目中無比高大的男子剎那間如此的淒涼落寞,感覺到自己的聲音竟然有些顫抖:“韓大哥,你……你的頭髮?”說話到後面,不知怎麼,她忽然想起楊天行,聲音竟是一陣哽咽。
韓一嘯雙肩微顫,但很快平復下來。當他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雖然滄桑與悲涼依然刻在他的臉上,但眼眸之中,卻已有了淡淡光芒。
“我看起來老了許多吧。” 他竟是這麼的說了一句,嘴角輕動,有微微的笑意,可是那其中,卻滿是苦澀。
“李牧走了,他的頭也不見了,你們知道這意味着什麼嗎?”韓一嘯突然轉頭看着凌燕和帝釋天,輕輕的嘆息道。
凌燕和帝釋天心中頓生悲涼,垂下頭不敢再看這個蒼老的男人。
韓一嘯再一次的深深呼吸,吐出胸中之氣,眼光轉動,片刻後落在帝釋天手邊案几上,那一個青花小甕之上。
“這裡面的是……哦,是李牧的骨灰吧。”他淡淡的聲音聽起來竟是那麼的平靜。
凌燕和帝釋天微微點頭,目光凝處,那青花小甕閃爍着淡淡的幽光。
韓一嘯默默的拿起青花小甕,放在手心裡一陣緩緩的撫摩,良久,輕輕的嘆息一聲,轉而將小甕交給帝釋天,轉身向殿外走去。臨出門前,突然轉頭說道:“讓大家都記住了,他是個英雄。”說罷,頭也不回的消失在大殿之外。
冷清的大殿之上,凌燕和帝釋天默默的注視着那個青花小甕,誰也沒說話。
忽然,一陣風吹過,青花小甕發出嗡嗡輕響。
雪月城西郊有一片茂密的樹林,林中深處有一小屋。這小屋相當奇特,因爲它並不是由磚瓦砌成,而是全部由樹藤草蔓編織而成。
屋前草地上有一個綠衣壯漢迎風而立,碧顏白髮,全身籠罩在一層淡淡的綠光之中。此時他正橫笛嘴邊,悠揚吹奏。
笛聲清越幽婉,高曠疏淡,時而急促如林風簌簌,時而舒緩似泉水潺潺,令人聞之塵心盡滌,煩憂俱忘。
一曲終了,餘音繚繞,穿梭于山林碧野間久久迴盪。
綠衣壯漢將碧玉笛斜插於腰,微微一笑,對着那滿山的翠竹碧鬆說道:“魔尊,這曲笛音如何?”
此事甚奇,這漫山遍野除他之外的再無一人,卻不知他這話究竟對誰而講。
山野肅靜,只有風吹葉響,鳥語不絕。一陣短暫的沉寂後,忽然,有話聲幽幽飄來,“族長此曲,高曠悠遠,清雅飄忽,即使是我這不懂音律的莽夫也都心曠神怡。”
話聲中韓一嘯黑衣如墨,衣袂飄風,宛如幽靈般的從樹林中走出來,英俊無匹的絕世容顏上含着淡淡的憂傷。
原來,那綠衣壯漢不是別人,正是妖族族長天狼。
天狼默默的看着韓一嘯良久,突然嘆息道:“魔尊一夜之間白了半個頭,想必是爲李牧之死吧?”
韓一嘯微微一怔,似乎有點驚訝天狼也知道此事,道:“族長也知道此事?”
天狼點了點頭,目光中閃動着莫名的精光,緩緩的道:“玄武終於再無顧忌了,魔界危也。”
韓一嘯爲之動容,踏前一步,朗聲道:“韓某正爲此事而來,族長有何高見,不妨一說。”
天狼的眼角微微抽搐,深深向韓一嘯望了一眼,淡淡的道:“魔尊的修爲似乎仍沒有什麼突破?”
韓一嘯臉色一黯,隱隱間流露出一絲無奈,旋又淡淡的道:“要想參透神境恐怕不那麼容易,韓某業已修煉到天魔訣的最後一重,卻苦於無法打破瓶頸,是以修爲一直徘徊在上位皇級。數十年了,韓某早看透了,能不能成爲魔神此時已經不重要,只要我魔界能夠平平安安,即便我韓某一輩子也參透不了神境又有何妨?”
“魔尊能想透這一點委實不易,成神靠的是機緣,萬事強求不得。”天狼微微一笑,眼中閃過一絲佩服之色,又道:“你還在等天行嗎?”
韓一嘯聞言一震,看了天狼一眼,微微點頭道:“老弟與韓某情深意重,肝膽相照,我的事就是他的事,他的事也是我的事,我相信他一定不會袖手旁觀。”他這番話說的斬釘截鐵,容不得別人有絲毫的懷疑。
“你可知道即便天行能來也並非是玄武的對手?”天狼雙手負背,目注長空,隱隱間透出一股貫穿天地的雄渾氣勢。
韓一嘯目光深沉,冷冷的道:“這點韓某自然明白,玄武有天戈戟相助,如同黑魔神親臨,老弟雖爲真神,卻也難擋玄武的黑魔氣,普天之下能應付得了黑魔氣的就只有那傳說中的光明聖劍了。”
天狼微微一怔,訝道:“那麼依魔尊之意,天行似乎擁有那把光明聖劍?”
“不錯。只是老弟手中的那把劍還不是真正的光明聖劍,他自己取名爲青霧劍。這把劍當年被黑魔神封印,至今仍未能恢復其本來面目,只要能解開劍上的封印,或許我們還有一線成功的希望。”韓一嘯微微苦笑道。
天狼啞然失笑道:“魔尊可知那劍如何才能解開封印?”
韓一嘯露出古怪的神情,油然道:“很簡單,靈魂祭奠。”
“靈魂祭奠?”天狼喃喃的唸了幾遍,突然想到什麼,驚道:“魔尊似乎想以身試劍去破除那劍上的封印?”
韓一嘯神色有些落寞,苦笑道:“除了這樣,我似乎沒有其他的辦法了。”
天狼神情一凜,目光閃動,問道:“萬一你的犧牲並不能換來聖劍的甦醒呢?又或那聖劍甦醒後並不認主呢?”
韓一嘯嘴角一陣抽搐,緩緩的道:“顧不了那麼多了,與其讓玄武這麼囂張下去,還不如冒險的試一試,只要有一線成功的希望,我就不會放棄。李牧已經死了,我不希望再有第二個人。”他的聲音蕭瑟淒涼,飽含着悲傷。
天狼微微頷首,並沒有多說什麼,他深深的體會到韓一嘯平靜的表情下卻是深心處瘋狂的怒意,它是那般強烈,幾乎令他爲之窒息。
“也許事情並沒有你想象中的那麼糟糕。萬一真收拾不了玄武,那只有用最後一招了.”天狼低低的一嘆,也不知是不是在安慰韓一嘯,總之他的神色看上去十分怪異。
韓一嘯看了天狼一眼,似乎要看穿他的心思一般,沉默良久,突然笑道:“族長所言極是,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也許那玄武真的不堪一擊。”他知道天狼此話定有隱情,但他也沒有追問.
天狼與韓一嘯兩人相互看着,突然同聲大笑。
豪放的笑聲久久的迴盪在山野之中,驚起飛鳥無數,卻充滿了苦澀和悲涼。
一天後,雪月城東面城樓上,錦旗飄飄,綵帶飛揚,一片肅靜。
巍巍城樓上,一個漆黑身影,遠遠地眺望着地平線,負手而立,一動不動。他有着一頭奇異的黑白相間的長髮,迎風飄舞,狂野的氣息如潮涌出。他身後肅立着一排面容冷酷的威武大將,神態恭敬的望着身前那個高大的背影,在他們眼神深處,似還有深深的一絲欣慰。
韓一嘯眺望着天際,面寒如水,頭也不回的說道:“佛界的高手離這裡還有多遠?”
話音未落,人羣中立有一人排衆而出,恭敬的道:“啓稟魔君,佛界派來的高手應該離京城不遠了,昨日他們就到了豐原郡。”此人清雅脫俗,頜下留着三寸灰須,正是九王之一的魔元王辛漢臣.
韓一嘯點了點頭,又道:”中部地區的撤退事宜都吩咐下去了嗎?”
“都已經吩咐下去了,微臣已經派了監察使前往各郡監督地方的官員.微臣還在京城附近的幾個郡建造了大批的臨時房舍,相信可以接納許多的移民.”辛漢臣不慌不忙的答道,神色從容自若,面帶微笑,似是早已胸有成竹.
韓一嘯心下甚感滿意,讚許的道:”漢臣不愧是宰相之才.”
衆將聞言均感一驚,皆因韓一嘯極少當着衆人的面如此誇讚一個人,甚至還說出了”宰相之才”這樣的話,一時間衆人無味陳雜,各懷心事.與辛漢臣有兄弟之誼的帝釋天,陸玄等人自然替他感到高興,但諸如毒娘子,洪雷和狼無影這些外系將領卻暗自警惕.韓一嘯雖然封了九大魔王,卻從沒設立過任何有實權的中央官職,一旦辛漢臣當上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宰相,那麼他們這些外系將領還得聽從辛漢臣的指揮,這對於毒娘子,洪雷等這些在沙場上征戰了大半輩子的人來說委實很難接受.
辛漢臣聞言卻甚感惶恐,當即跪伏在地,恭敬的道:”魔尊謬讚,漢臣愧不敢當.”他深諳爲臣之道,自然知道有些誇讚是絕對不能輕易接受的.
韓一嘯眼中陡然閃過一絲精光,不可置否的淡淡的道:”起來吧.”頓了頓,旋又說道:”毒娘子,你去前面看看佛界的人來了沒有?”
“屬下遵命!”應聲而答的是一個身材高挑有如男子一般的美麗女子,滿頭的秀髮用一條綠色的絲絹兜在腦後,眉心中央長了一顆紅色的美人痣,玉容冷酷,美眸犀利,是一個典型的冰山美人.她面無表情的應了一聲後就飛了出去,瞬間消失在地平線上.
有風從遙遠的地方吹來,撩起韓一嘯的黑袍獵獵飛舞,那頭黑白混雜的長髮卻如磐石般巋然不動,顯得十分詭異.
衆將滿眼期待的看着地平線,心中既興奮又緊張,畢竟是佛界派來的高手,只是不知那所謂的佛界高手實力到底怎麼樣,畢竟魔界和佛界已經幾萬年沒打過交道了.
天地相連處,巍巍藍天,碧空如洗,白雲悠悠.
忽然,一個黑點出現在天際處,轉眼間就到了城樓面前,卻是那剛剛去打探回來的毒娘子.
“啓稟魔尊,佛界高手馬上就到了.”毒娘子恭敬的對着韓一嘯說道.
衆將看她那副樣子臉不紅,心不跳,氣定神閒,不由暗暗佩服.
韓一嘯靜靜聽完,回頭默默的掃了衆將一眼,淡淡的道:”大家隨我一同去迎接佛界高僧.”
說罷當先躍入空中,衣袂飄飄,踏空而行,勝似閒庭信步,有一種說不出的優雅.
衆將急忙跟在韓一嘯身後御空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