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6章 另一個故事
大鵬鳥展翅疾飛。
鳥背金羽中盤坐的李平安，此刻已逐漸停下了思考和推測，讓自己的身心放空。
就如混沌鍾所說；
如果這也是妄日計劃的一環，那他現在趕往混沌海，妄日早已有預料，甚至早就做好了準備。
妄日的計劃並不是一成不變的。
他現階段正在經歷的環節，有可能是因他化作姬旦去接觸東皇太一，從而引發出的連鎖反應。
這樣的敵人，他真能戰勝嗎？
又或者，自己接受了他就是另一個父親李大志之後，自己的立場會因此改變嗎？
李平安心底沒有答案。
他甚至有些害怕，害怕去觸碰這個秘密，害怕知曉所謂的真相，害怕看到那個對自己一直‘超出規格’友善的老人，真的變成父親的樣子。
那他一直以來都在保護的是什麼？
“陛下，”大鵬鳥低聲道，“您道心似乎亂了，您怎麼了？”
李平安閉着眼，隨口回答：“等你到了我這個年紀，你就明白了。”
“陛下，我的年紀好像比您大……”
李平安喃喃道：“這是一句玩鬧話，不必多在意。”
“陛下，”大鵬鳥問，“族中高手都十分悲觀，認爲我們已經是在被摧毀的前夕……我們會贏嗎？”
“我也不知。”
李平安笑了笑：
“這件事永遠不要問別人，選擇權都在自己手上，趕路吧，讓我安靜一會兒。”
“是。”
大鵬鳥恭敬地應了聲，載着李平安直衝玄都城。
李平安本以爲玄都城現在是空門打開的狀態，但大鵬鳥載着他抵達此處後，他立刻發現了此城的防衛力量，似乎比之前高了數十倍。
太極圖時時刻刻都在包裹着玄都城；
城中多了一名名黃巾力士的身影；
一名老者坐在玄都城正中，那似是太清的三尸之一，此刻正在那用心捏着一個個泥塑，泥塑身形微微閃爍就會化作一尊力士。
李平安對着玄都城眺望了一會兒，示意大鵬鳥自玄都城旁邊繞出去，並未打擾這個老者。
無聲無息，大鵬鳥滑入了不斷翻涌的混沌氣息中，身周涌出了一點精光。
突然；
“就到這。”
李平安傳聲招呼，大鵬鳥立刻急剎。
李平安身形慢慢飄起，打量着各處縈繞的混沌氣息，叮囑道：“去玄都城外等我……若我長久未歸，就去鑄雲宗尋我父親，保護好他。”
“是！”
大鵬鳥化作人形，抱拳行禮。
他幾度的欲言又止，李平安的身形被混沌氣息遮掩，已消失在大鵬鳥的探查範圍。
“唉，”大鵬鳥雖不知發生了什麼，卻也明白，這位年輕的天帝陛下選擇獨自去面對那個近乎無可戰勝的敵人了。
後面會發生什麼？
大鵬鳥不知，也不敢多想。
他只能站在這，眺望着李平安遠去的方向，等待着那個‘長久未歸’的時間到來。
大鵬鳥還有些迷糊。
所謂的長久未歸是要算多久？五日、十日？還是三年、五年？
陛下還是第一次下這麼模糊的命令。
與此同時。
鑄雲宗中。
李大志撓了撓頭，看着眼前的香案，略微思忖，還是輕輕呼了口氣。
他手若斬刀，一縷縷長髮自行落下。
隨後，李大志唸誦咒語，像模像樣地行了個道揖，身形繞去書案後方，一本正經地點點頭。
“準。”
這借運之法，他都多久沒用過了。
……
混沌海，李平安很快就尋到了混沌鍾鍾靈所說的‘玄黃氣息’，站在那團玄黃氣息前許久未動。
他沒多想什麼，就是在探查這團玄黃氣中藏着什麼。
結果是一無所得。
他試着點出一指，當他指尖觸碰到了一縷玄黃氣後，玄黃氣微微顫動，其上炸出了一道小小的衝擊波，衝開了周遭的混沌氣息。
李平安並未多做什麼，那團玄黃氣漸漸散開，化作一道光膜包裹住了他的全身。
一股他難以理解的道韻環繞此間。
李平安向前邁出了半步，那光膜頓生變化，包裹着他的身形。
前方似有一雙巨目緩緩張開，其內出現了黑白摻雜的瞳孔。
那是一頭巨猿的頭顱；
李平安記得，這就是當初那頭一拳砸斷了鯤鵬逃脫路徑的混沌巨獸。
這混沌巨獸此刻的體長不知有多少，離着此處也不知有多遠。——此處離着洪荒天地較近，依舊被洪荒天地的天地規則所影響，倒也沒有不辨乾坤歲月。
這頭巨獸微微點頭，似是認出了李平安，隨後雙目射出兩束黑白光亮，光亮交匯處就在李平安面前三尺外，凝成了一道橢圓的漩渦。
‘請入內。’
雄渾的嗓音自李平安心底響起：
‘主人在裡面等你，裡面是幻境，真實的幻境。’
李平安微微點頭。
既來之則安之。
他低頭鑽入前方光圈，眼前的畫面瞬息間化作了一片黑暗，一股他從未體會過、比洪荒天地的天道強大數百倍甚至上千倍的秩序之力，就充斥着這個黑暗。
隱隱約約，李平安瞧見前方出現了一團暖白色光幕，光幕勾勒出了幾個大字。
【你來了。】
李平安問：“老師？”
光幕上的字跡不斷變化。
【這比我預料的要早很多，雖然這也是我的選擇。】
李平安苦笑：“今天能給我一個完全的解釋嗎？”
【當然，這就是我引導你來這裡的原因。】
光幕連續變換。
【本來我的完美計劃，是在你以天帝的身份擊敗我後，我會用一封書信的方式告訴你一切。】
【只是沒想到我的完美計劃出現了一個小小的變數。】
【太一沒有死，他的殘魂被混沌鍾隱藏，混沌鍾爲了保護他，不惜謀算了那頭九尾狐，並用九尾狐的身軀作爲蘊養太一殘魂的容器。】
【看到太一回到我面前時，我知道，混沌鐘的計劃成功了，我沒能再下狠心殺了他。】
【這並非仁慈，而是一種無奈，我其實無法對你的替代品出手，所以我只能更改計劃，太一殘魂出現在伱面前時，我看到了你眼中閃爍的光亮，你應該已經察覺到了什麼，這讓我不得不改變計劃。】
【而更改計劃的結果就是這樣。】
【你需要承受更多壓力，遭受一些痛苦……但我想，這個痛苦是短暫的。】
李平安喉結上下顫動：“所以，你就是……父親？”
【是，也不是。】
光幕上出現了一個嘆氣的黃豆人表情包。李平安心底的那股頹廢勁兒，瞬間被這個表情包給擊破了。
這還說不是！
光幕上出現了一行字：
【我的平安早就死了。】
【讓我想想，該怎麼跟你講述這個故事。】
【你確實是我的親生兒子李平安，但這是我扭曲了整個有形世界的結果。】
【我不求你能理解我，因爲我是個徹頭徹尾的魔鬼，我是被執念驅策的怪物，哪怕我抵達所謂的超脫，我的道心依舊無法超脫。】
【向前走一步，只走一步就好，我爲你準備了……我不願開啓的記憶。】
李平安輕輕吸了口氣，緩慢又堅定的向前邁出一步。
前方出現了刺目的亮光，一個世界朝他極速飛來，而他被玄黃氣息包裹着，漸漸匯入了這個畫面中。
轟隆——
沉悶的雷聲讓李平安下意識的擡頭看去，擡頭看見的卻是碧空如洗，是烈陽昭昭。
這是一處一望無際的戈壁荒野，視線中橫亙着幾具巨大的走獸骸骨，天空烏雲密佈。
李平安聽到了背後傳來的些許噪音。
他扭頭看去，嘴脣輕輕顫抖。
渾身破爛不堪、身形微胖的中年男人艱難行走在戈壁中，他肩上繫着皮帶做成的繩索，背後拖着一隻木筏，木筏上躺着的年輕人渾身染血。
兩人身上都沾滿了灰塵。
年輕人受了很重的傷，這從他身上包紮的痕跡能看出大概，只是面容還算白淨，他時而呼吸、時而如死屍一般。
那是他……
李平安緊緊抿着嘴。
那是他啊。
這木筏左右還有兩個簡易的遮陽扇，幫那年輕人遮掩着毒辣的太陽。
中年男人擡頭看了看方向，早已精疲力盡的他身體慢慢跪坐了下去，跪坐着喘息了一陣，又爬起來，在腰間掏出竹筒，從裡面倒出了一點點清水，倒在了那個年輕人嘴裡。
“爸……”
年輕人開口呼喚着，此刻已無法睜開雙眼。
“別管我了……”
“沒事，我們肯定能找到仙人，這裡肯定有仙人。”
中年男人顫聲說着，猶自露出幾分微笑，沙啞着說着：
“你沒聽他們說嗎？這裡有一口泉水，喝一口就能痊癒，什麼傷都能痊癒，那裡還有仙人，只要找到那些仙人，那些仙人就會給我們仙丹，你的傷就好啦……咱爺倆以後就一起想辦法修仙，騰雲駕霧、高來高去的，多好！”
年輕人嘴脣張了張：“爸……對不起……沒法……給你……養老了……”
“瞎說什麼！你省點力氣！”
他只是淺淺的笑着，閉眼昏迷了過去。
“我們先去前面，爸給你弄點麪糊吃，啊，沒事啊，仙人就在那，他就在那，爸都看到他們了。”
中年男人吞了口唾沫，用手背擦了擦眼，低頭撿起木筏的皮帶，咬着牙繼續向前拉動木筏。
他們慢慢地越過了李平安的身形。
李平安嘴脣顫抖着，慢慢跟了上去。
他們走到了那巨大的骸骨旁，找了個蔭涼處，中年男人低頭忙碌了起來。
‘李大志’在最短的時間內做了最充足的準備，乾裂的雙手拿着石塊將一些堅硬的面製品砸碎、裝在碗裡，用清水浸泡了一陣。
‘李大志’撬開‘李平安’的嘴，小心翼翼地送入了幾口，看到‘李平安’還能吞嚥，他着實鬆了口氣。
片刻後，‘李大志’大口將剩下的麪糊吞掉，輕輕呼了口氣。
他低聲在‘李平安’耳旁說了幾句話，無外乎就是鼓勵。
然後，他有些費力地爬到了高處，四處眺望。
在哪兒啊。
那口泉水到底在哪啊！
‘李大志’低聲問着，乾裂的嘴脣沁出了血絲，滿是皴的皮膚呈現着黑與暗紅。
他輕輕呼了口氣，按照此地的傳說，拿出一個簡易的司南辨明瞭現在的方向，在陰涼中休息了一陣，隨後拖着這竹筏，繼續朝戈壁灘內行去。
畫面微微扭曲，又歸於平穩。
轟隆隆！
夜空響起了悶雷。
‘李大志’趕在雷雨來臨前走到了下一處獸骨處，這裡能遮擋大半的雨水，而他也忙碌了起來，收集雨水、佈置遮雨棚。
等他做完了這些，雨反而停了。
‘李大志’一屁股坐在木筏旁，仔細觀察自己兒子的狀況。
戈壁的夜晚會十分寒冷，這隻木筏有上中下三層。
‘李大志’拿着有些捲刃的鐮刀，從木筏邊緣砍下幾塊木頭，費了很大的力氣才讓此地出現了火光。
“兒子，暖和了嗎？”
‘李大志’嘿嘿笑着，嘀咕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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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別聽那個鎮子上的庸醫瞎說，什麼就沒救了，你這傷放在咱們那都不叫事，把淤血導出來就行了。
“在這裡其實也不是事，有仙人啊。
“咱倆是誰？穿越的啊，這多牛逼，咱們去哪這些仙人不都得把咱們供起來？找他們要一顆仙丹多簡單的事。”
‘李平安’沒有任何迴應。
‘李大志’用力抿了抿嘴，眼眶中浸出的淚被他忍了回去。
他低頭給‘李平安’蓋上破爛的衣服，給火堆添了兩塊柴，自己則蜷縮在木筏旁，頭慢慢抵着‘李平安’的頭，不多時就沉沉地睡了過去。
他太累了。
累到可能已無法分辨木筏上的年輕人是否還有氣息。
累到，他可能沒看到年輕人臉上出現的點點屍斑。
他繼續前行着，拖着木筏，赤足走在漫漫無邊的戈壁灘中，尋找着傳說中的泉水和仙人。
一日、一日又一日。
禿鷹在空中不斷盤旋，中年男人手中那捲了刃的刀一直沒有放下。
李平安注視着，他也只能注視着，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他腦海中沒了任何想法，只是看着，看着箇中年男人與禿鷹的搏鬥，看着他體力不支趴在地上，又一次次站起來。
木板上的年輕人已經死了。
但那個中年男人還是會不斷跟一具逐漸乾枯的屍身說着話。
終於，那口泉水出現在了中年男人眼前，他不顧一切地，拽着木筏衝入泉水中，然後看着木筏上的屍體慢慢沉下去。
泉水有着神奇的作用，中年男人身上的傷口在迅速癒合，體力也在迅速恢復。
但那屍身沒有任何反應。
“兒子，兒子你起來啊兒子……平安、平安？我們到了……到這了……”
他呼喊着，情緒突然崩潰，跪在淺淺的泉水中抱着頭嘶吼。
李平安靜靜站在泉水旁，仰頭、閉目。
眼前的畫面隨風飄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