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皇太一一覺睡醒人都蒙了。
他坐在王位上,目中還帶着一點紅血絲兒,身上的衣袍已換成了玄黑長袍,頭上戴着代表了大王的冕疏。
下方,百名大臣整齊劃一地低頭躬身行禮,口中齊呼:
“拜見大王!”
這些大臣最前方八位都是大商赫赫有名的老臣。
兩朝肱骨、哦不,現在應該是三朝元老之商容,位列羣臣之首,立於羣臣最前方,商容身側有商國王室的代表,帝乙之弟、王叔比干,以及上大夫趙啓。
三位大臣身後,又有五位在商國舉足輕重的大臣,每位大臣背後都是一方大政之勢。
比如卿士梅伯,他與首相(排第一的相)商容、上大夫趙啓,是當初力薦帝乙,請帝乙改立年幼嫡長子子受的三大臣之一。
又有司天監杜元銑,其星圖號稱推演舉世無雙,以凡人之體可預測吉凶禍福。
此外還有兩位上大夫與太史令,以及兩位軍中大元帥。
商人好武,但在朝堂站位上,兩位大元帥卻只能站在上大夫側旁。
此間八位大臣其實還缺席了一位,由少師自動晉爲太師的聞仲。
聞仲如今尚在金鰲島修行,當前尚未回返朝歌城,但聞仲的家族勢力尤其是在軍中的影響力依舊不容忽視,故第一排的商容、比干、趙啓身旁,特意爲聞仲空了一個位置。
東皇太一對這些自是瞭若指掌。
——他畢竟在王宮中長大,早早就跟各位大臣打交道。
只是現在,東皇太一確實有些懵。
他心情鬱悶喝了點酒而後呼呼大睡,睡醒一看,自己坐在王宮正殿,接受滿朝文武的拜見,還被喊了大王。
咋回事?
是他記憶被父親削掉了一部分?
也就在這時,東皇太一視線餘光看到了在大殿柱子後站着的少年,瞧見了少年目中的笑意。
東皇太一來不及喊姬旦向前,首相商容已是高呼:
“大王!先王新喪,朝歌城中人心惶惶,還請您發下王令,定陵換服!”
“嗯,”東皇太一畢竟是見過大場面的,此刻已是恢復淡定,輕輕點了點頭,緩聲道,“先王后事,交由相國與王叔處置。”
商容與比干同時領命:“謝大王!”
後方有大臣橫挪兩步,低頭行禮,高呼:“啓稟大王!先王新喪,王子啓、衍尚未入宮,其餘留在朝歌城之諸王子王女皆已至宮內,此間恐有不臣之心!”
比干立刻道:“事發突然,他們二人應當是尚未得到消息,請大王准許,臣立刻去他們府中,務請他們入宮!”
東皇太一自然知曉比干之意。
比干是商國王室中最能幹的賢才,此前也深得帝乙信任,被視爲王室成員的表率。
而今帝乙駕崩,他這個新王上位,比干親自去他兩個兄長府上,就是爲了讓他兩個兄長死心,表明王室已作出了決定全力支持他這個三弟。
此事說來不能怪大王子子啓不服。
東皇太一如何不知,子啓與他其實是一母同胞、同父同母,只是因子啓出生時,他們的母親非王后,生子受時他們母親是王后,於是子受有了嫡長子的身份。
當然,後來也是他這個子受足夠爭氣,在帝乙心中把子啓比了下去。
比干現在站出來,只是不想讓王室流血罷了。
“有勞王叔,”東皇太一緩聲道,“兩位兄長皆是王佐之才,當爲我大商共謀安邦之策。”
“大王英明!”
比干得了這般回答,心下已是有了底,躬身後退三步,轉身快步趕去殿外。
他要是去的再晚一些,那邊說不定已經開始攻打王子子啓的府邸了。
其實,此刻懵逼的不只是東皇太一,殿內大部分臣子都尚未回過神來。
大部分大臣都是因東夷暴亂被招進宮,進來後就發現王宮內的氛圍有些詭異,大量身穿紫色鎧甲的兵衛把守各處要道。
在焦灼的氛圍中等待了許久後,他們被告知大王情況不好,又被帶去了大王所在之地,親眼見證了大王嚥氣。
隨後,商容等大臣站了出來,高呼新王當立。
還在‘因煩憂父親身體狀況而幾日幾夜不眠最終累昏過去’的王子子受,就被宮人換上了王的裝束,穿上了黑袍、戴上了冕疏,放在了王位之上。
這就是諸大臣們經歷的全部。
這個過程中的所有步驟,都是一環套一環,步驟簡略、沒有絲毫間隙。
等子受殿下醒來,最前面那兩排的大臣帶着羣臣行禮拜見大王,新的商王已經誕生。
此刻,前兩排的大臣又帶頭啓奏,開始安排如何治喪、守靈、昭告大商百姓、通知諸侯奔喪,種種事務皆有條不紊,就如此前已演練許多遍一般。
大殿角落。
李平安含笑瞧着這一幕。
東皇太一已開始忙個不停,完全沒空去思考超脫者對他所造成的傷害。
至於還沒能作出任何反應就已失去了王位競爭機會的大王子子啓……
李平安只是用仙識欣賞了下這位大王子那錯愕、不解、震驚、惱怒、恐懼的表情,也並未多做什麼。
諸侯奔喪也是有講究的;
大部分諸侯離着朝歌城路途遙遠,就算是騎乘速度最快的異獸梭馬,日夜奔馳來到朝歌城,也趕不上先王下葬。
所以,就如西伯侯這般,有質子在朝歌城,且相隔確實太過遙遠的大諸侯,都是質子作爲侯府的代表參加先王葬禮。
參加過先王葬禮,就代表着朝歌城認可了這個質子的未來繼承權。
李平安最初並未太在意這般小事,後面還鬧了點不愉快。
他現在的注意力,其實都放在了朝歌城之外。
子受已成帝辛;
大劫再次向前推動了一大步;
自己接下來再撩撥下老師那邊,自己的老師又會作出什麼樣的反應?
李平安心底多了幾分期待。
繼續行動!
……
混沌海,妄日老人開闢的秘境中。
“凡人王位之爭真有意思。”
遮雲道人瞧着雲鏡所顯的朝歌城王宮,禁不住讚歎不已:
“我們的天帝陛下不費吹灰之力,就將那個大王子排擠在棋盤之外。
“大王子費盡心思謀劃十數年,聯絡瞭如此多將領和大臣,最後卻根本沒有用武之地。
“那個李靖莫非就是被李天帝安排進南洲做今日之事的?”
妄日老人含笑搖頭:“並非,李靖乃是封神大劫中的重要人物,他安排李靖進南洲,應該是想在大劫中獲取更多主動權。”
鴻鈞道人緩聲道:“李平安行事也有前後矛盾之處,他既不想讓封神大劫發生,又爲何要做這般佈置?”
“矛盾嗎?不見得。”
妄日老人溫聲說着:
“如果大劫可以不發生,那自然是最好的,假如能夠阻止大劫落下,那就是上上策。
“可他們阻止不了又該如何?在大劫中佔據足夠多的主動權,那就是中策。 “佔據主動權也恐怕難以抵擋我的謀算,所以他又做好了不行就擺爛的準備,這就是下策。
“這上中下三策又非只能三選一,他都在執行罷了。”
鴻鈞道人嘖了聲,嘴角的笑容略有些深意:“如此那就該提前恭喜道友,達成心願、滅殺變數。”
“唉,太一成帝辛了,爲何我心底反倒是有些沒底了?”
妄日老人略微皺眉,靜靜注視着雲鏡中呈現的畫面,目光輕輕閃爍。
他喃喃道:
“有時候我並不想對他們撒謊,尤其是不想對這個唯一的弟子撒謊,與他相處的那幾百年,對我而言是頗爲寶貴的回憶。
“但很多事如果要解釋清楚,就太麻煩了。
“還不如就這樣……我現在有些擔心,太一可能會離開我的身邊。”
鴻鈞淡然道:“不是離開道友身邊,是脫離道友掌控吧?”
遮雲道人在旁溫聲解釋:“道友多慮了,太一對道友何等敬重。”
“不不不,你不瞭解這塊的人性。”
妄日老人笑道:
“他對我是敬重和尊敬,這種敬重無論時間多長,都只是敬重。
“可一旦他動了凡心,喜歡上了哪個女子,就如那九尾狐止初,他就很快會陷入九尾狐的溫柔鄉中,這種感情只要時間一長,就能壓過他對我的敬重。
“除卻這點,還有一事,那就是所謂的知己好友,士爲知己者死,太一又恰巧就是這樣的性子。
“混沌鍾真是給我出了個大難題,被她這麼一搞,平安怕是真要悟到什麼了。”
鴻鈞掐指推算,微微挑眉:“天道所顯,我們這位天帝陛下的本體又動了。”
妄日含笑點出一指,面前雲鏡再次變化,幾次抖動後出現了一片灰雲。
灰雲漸漸消散,顯露出李平安自天地畫外行走的畫面,他每走一步就跨越了數千上萬裡,外面微微抖動的風景不斷變換。
終於,李平安停下身形,低頭看向畫外之地。
妄日老人笑意越發濃郁,輕輕眯起了雙眼。
鴻鈞道人見狀卻是有些好奇。
妄日老人一旦露出這種表情,其實就代表他開始認真起來了。
李平安又悟到了什麼?
鴻鈞仔細瞧着雲鏡所顯的畫卷,李平安此刻抵達的區域是……
軒轅陵主殿。
……
李平安瞧着女魃有些消瘦的背影,總歸還是有點心疼。
其實兩人沒啥矛盾,就是因爲各自的使命和責任驅策。
不管了,今天就厚着臉皮試試了!
李平安先是乾咳了一聲,提醒女魃他已到了,等了兩個呼吸才從大殿角落步入此間,含笑瞧向了女魃。
這大姐頭都沒回;
不過嗓音還是挺溫柔的。
“陛下爲何突然來我這了?”
女魃輕聲說着:
“若是有什麼急事,陛下直接傳聲吩咐就是了,如今天地重責都壓在了陛下身上,陛下來我這也容易讓王母不滿呢。”
李平安施施然走到了女魃身旁,攝來一隻蒲團,挨着女魃擺着。
他就這般大大咧咧地坐了下來,扭頭打量着女魃的側顏。
女魃目光看向一旁,但她並未挪動身子,似是默許了他能離着這麼近。
李平安是懂得寸進尺的。
他擡手拉向了女魃的手腕。
啪!
李平安摸着自己被打的右手,不以爲意地笑着:“這不是許久未見,想與你親近一些了,你我總不能一直這般生疏吧?”
“陛下還請自重。”
女魃低頭嘆了口氣:
“現如今這般就足夠了,何必非要做道侶,我也不想與其她兩人分你,還要爭風吃醋什麼的,着實不快意。
“陛下還是說正事吧。
“按陛下的性格,應當是有要緊事過來。”
李平安訕笑,隨後便道:“行吧,我來這邊其實也不是爲了什麼要緊事,只是想與你聊聊人族之事。”
“哦,”女魃明顯有些不悅,“陛下想聊人族的什麼?”
李平安道:“軒轅先皇曾將一則秘法傳給我,說這是人族最後反擊的手段,就是他當初施展出的,凝聚人族精氣、化作金龍正面與失控的混沌巨獸搏殺之法。”
女魃面容肅穆,緩緩點頭:“父親此前已經傳給你了嗎?我還以爲只有我這有一份。”
“你那份能借我看一看嗎?”
李平安道心一動,輕聲問着:
“此事對天地而言無比重要。
“實不相瞞,我現在正在南洲謀劃,南洲俗世商國帝皇剛剛登基,名爲子受,號帝辛,是道仙封神劫的重要一份子。
“他還有個身份你應該已經知道了,東皇太一,超脫者之子。”
“嗯?”
女魃略微歪頭:“他們找我稟告過了,伱也在謀劃他嗎?”
“我在爭取他加入反抗超脫者的陣營,現在已經有些眉目了。”
李平安認真地道:
“他的相好、也就是他的弟子,現在被我控制着;
“稍後我也會在他身邊繼續經營。
“我想把這個法子交給他……必然是要找個合適的機會,讓他得到此法,然後讓他以人皇的名義,去反抗超脫者。
“只要能把他爭取過來,未來我們的勝算最少增加一成。”
女魃仔細思索着。
東皇太一是上古妖帝,上古天庭對人族造成了巨大的傷害,此非三言兩語就能說清的。
人族絕境時才用的秘法,如何能給上古妖帝?
女魃擡頭看向李平安,瞧見的是那雙清澈且帶着期待的眼眸。
“好,”女魃輕聲應着,“反正都是豪賭,若賭輸了,我與你一併擔責就是。”
李平安頓時笑眯了眼。
而注視着這一幕的某超脫者,卻已開始閉目推算着什麼,表情少有的嚴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