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見天帝陛下。”
大法師那平平無奇的面容上,露出標誌性的溫和微笑,對李平安低頭行禮。
“大師伯多禮,來人賜座……多搬些座椅。”
一旁有仙子搬來十多隻裝飾華美的舒適座椅,衆仙行了禮後各自入座。
待仙子們退去,殿內衆仙再次看向了九尾狐。
趙公明問:“陛下喊我們前來見證一事,不知具體是何事。”
李平安正色道:“東皇太一的殘魂。”
“啊?”李大志瞪眼問,“這東西在哪搞來的?”
“用了點不算光彩的手段。”
李平安坦然道:
“在九尾狐身上詐出來的,順便還阻止了鴻鈞祖師對九尾狐的謀算,也算是歪打正着。
“東皇太一的殘魂事關混沌鍾,混沌鍾又是天地間僅有的幾件至寶之一,爲了避免各家對我天庭有所猜疑,所以請來了諸位做個見證。
“大劫當前,想要去博一線生機,就只有精誠團結,減少芥蒂。
“各位不必多問,具體如何我也不知,還未對九尾狐進行審問。”
廣成子甩動拂塵,拱手道:“多謝陛下信任。”
“師叔客氣,”李平安道,“咱們閒話少敘,進入主題吧……九尾狐,翠花?擡起頭來。”
“是。”
九尾狐慢慢起身,神情落寞、那美豔的面容帶着幾分無奈和苦澀。
她低聲道:“陛下非要搞的這般隆重嗎?”
“讓你當衆揭開自己的心傷,這確實有些殘忍。”
李平安緩聲道:
“但作爲補償,我可給你許諾,就算你在供述中出現較大的罪惡,那稍後對你最大的懲處就是封禁和關押。
“若你如實的供述中沒有出現新的罪責,天庭不會對你降罪,我個人對你提供庇護,畢竟,你上古時做下的惡事,十數萬年的封禁已算懲處過了。”
九尾狐眼底多了幾分笑意:“這算是陛下對我示好嗎?”
“嗯,”李平安點點頭,“爲了讓伱少些後顧之憂。
“可陛下,我只是想……”
“東皇太一與巫族的仇怨太深,”李平安道,“除非后土道友開口,不然,他的殘魂我不能保,也保不住。”
九尾狐眼眶沁潤眼淚:“那我說出這些,就是徹底害死他,我又如何能說呢?”
坐在臺下最靠前的太上老君聞言,緩聲道:
“陛下仁慈,所以與你主動開口的機會,天庭不想對你用強,並非不能對你用強。”
王母開口道:“莫要不識擡舉。”
九尾狐擡頭注視着李平安,目中多是乞求。
李平安略微思忖,緩聲道:“東皇太一的殘魂在你身上對嗎?”
“是。”
“你在被封禁期間,經常用一縷元神外出,奪舍你的族人,從而活一世,對嗎?”
“那並非奪舍,”九尾狐道,“我有秘法,可以讓天狐族族人因感應我元神之力而受孕,若我元神不去,那胎兒倒也會自行生長。”
李平安道:“若我所料不錯,這個秘法是爲了讓東皇太一殘魂繼續維持下去吧。”
九尾狐緊緊抿嘴。
李平安道:
“這般確實不是奪舍.
“每隔一段歲月,你就需要將東皇太一的殘魂寄養在生靈體內,汲取生靈之力。
“你先用秘法讓天狐族女子受孕,在胎兒誕生魂魄前,你的一縷元神攜着東皇太一的殘魂進入胎兒體內。
“待胎兒降世,東皇太一的殘魂就會被你收走,你的一縷元神就會在外走走看看。
“孕育生靈之事本身極其複雜,懷孕的女子體內會產生一種溫養魂魄之物,此物頗爲玄妙,最大的好處就是,無論多麼弱小、受創多重的元神靈體魂魄,都可無傷吸納,從而逐步恢復。
“這個秘法,我是自帝俊殘魂中所見,上古時曾有流傳。”
九尾狐苦笑:“您既然什麼都知道,又爲何要問我。”
“好殘忍,”龜靈靈小聲道,“生靈繁衍是最神聖之事,卻被用來療傷。”
清素卻道:“那雙修和雙修功法怎麼算?”
“這個,嗯,也對哈。”
龜靈靈眨眨眼,小手去捏清素的腰身,被清素隨手打掉。
李平安低頭看了眼她倆,龜靈靈頓時端坐身姿,清素嘴角劃過似有若無的微笑。
“我不去評價你這麼做的性質,最起碼,這對那些女子也是一種傷害。”
李平安緩聲道:
“九尾狐,世上之事大多都有跡可循。
“你以爲你可以護持他殘魂,實際上,只要東皇太一恢復神識、恢復思考,天道就會有所感應。
“趁你還沒釀成大錯,不如放棄這段念想。”
“那除非是我死了!”
九尾狐眼圈泛紅:
“如果我現在自焚元神,陛下您什麼都得不到!
“我只求您……求您能讓他殘魂有轉世的機會,哪怕不能轉世,您把他關押在哪都可……我給您當牛做馬做奴僕……”
九尾狐突然顫聲哭了出來,嗓音不斷顫抖。
面對眼前這些高手,她沒有任何籌碼,她的美色根本不算什麼,她的修爲已是唯一的價值,但和混沌鐘的線索比起來,也是天壤之別。
她已不知該如何去護持東皇的殘魂。
李平安面色如常,心底略有些不忍,但不能表現出來。
九尾狐忍着沒有嗚咽出聲,身子不斷顫抖着。
她額頭慢慢抵在地面,用這般放棄了所有尊嚴的方式,無聲的乞請着。
趙公明嘆道:“不過是一縷殘魂,東皇太一也是遠古上古的一號人物,留下也沒什麼,相信巫族那邊也會理解的。”
瓊霄仙子也道:“陛下,就當給我們個面子吧。”
玉鼎真人緩聲道:“不如將后土娘娘請過來。”
廣成子卻道:“那般也只是讓后土道友爲難罷了,東皇太一在覆天之戰中殺了巫族那麼多戰力,祖巫幾乎都是被他斬殺。”
太上老君手中拂塵輕輕晃動。
九尾狐並未發現,一縷微光自她背部緩緩飄出,在她身後凝成了一個披頭散髮的虛淡人影。
衆仙默默注視。
李大志突然站起身,像是看到了什麼鬼怪般,瞪着此人影。
李平安皺眉看着自家父親,輕聲問:“父親,怎麼了?”
“沒,”李大志面色有些發白,呼吸都有些阻礙,但他幾乎瞬間恢復正常,嘴角擠出了一點微笑,“我認錯了,我還以爲在金鰲島上看到過這傢伙的轉世,應該是長得比較相似,嚇我一跳。”
“誒?”龜靈仔細打量着那個虛淡人影,“有嗎?爲啥我沒印象啊。”
李平安心下有些狐疑,此刻倒是不好詳細問詢。
九尾狐尚未察覺自己背後已出現的人影,她顫抖的嗓音已是在徹底崩潰的邊緣。
“求您了……他只有這一縷殘魂了……他威脅不到現在的天庭跟地府……”
那人影似乎被九尾狐嗓音引動,恢復了些神智,低頭慢慢蹲下,擡手覆在了九尾狐肩頭。
沒有任何聲響。
九尾狐身子連續輕顫,她扭頭看向身後人影時,不由得愣住了。
東皇太一披頭散髮。
他長髮隨意披散着,身上是深褐色的古時寬袍,身形不算偉岸,面容約莫也只是有些英武,自身道軀與先天道軀一般無二。
因此刻只有殘魂,他身周並沒有任何威壓。 就彷彿是一個凡人的魂魄,那般脆弱,似是不經意間就會被風吹散。
遠古之大能;
上古之天帝;
巫族之宿敵;
而今卻是隻剩下了如此殘魂,着實令此地衆仙唏噓不已。
“老師……”
“嗯,”東皇太一應了聲,擡手輕輕撫摸她的額頭,“不曾想我還沒逝去,辛苦你了。”
九尾狐張嘴想說什麼,卻發不出聲,不自覺已是淚如雨下。
她突然撲過去,想抱住東皇太一,但她身體與東皇太一殘魂觸碰的瞬間,一點流光自他們之中炸散開,嚇得九尾狐連忙抽身。
這殘魂太微弱了。
而那些流光,卻是一點點東皇太一的記憶。
被九尾狐引動,與九尾狐有關的記憶。
……
“小狐狸,受傷了?”
雨夜的山林,被野獸咬傷了後腿的狐狸,躲在一棵樹下避雨。
一襲白衣的青年道者自雨水中漫步而來,瞧見了樹下那隻雪白的狐狸,低頭靜靜注視着狐狸的身影。
青年道者伸出手,那小狐狸呲牙威脅,而後就被摸了腦袋,用力揉搓了幾下。
些許仙光劃過,小狐狸傷勢已是痊癒。
青年道者並未多留,對小狐狸笑着揮了揮手,繼續在雨中漫步。
他似是有些心事,正自此處不斷思索着。
小狐狸歪着頭看了幾眼青年道者,冒着雨跟了上來。
“怎麼,我救了你你還賴上我了?”
青年道者輕嘆了聲:
“也罷,既是有了點因果牽連,那就給你點好處,賜你修行法,以後的路如何走,就看你自身機緣了。”
言罷,青年道者含笑搖頭,轉身消失不見。
小狐狸額頭多了一點粉色的印記,那雙眼睛中的靈光逐漸增多。
這是初見。
第二次見面時,又是雨夜。
那青年道者依舊是在雨中漫步,心事重重,又有些神不守舍。
不知不覺間,他走到了一處斷崖前,剛要邁步踏過,一旁竄出了一隻白毛狐狸,將他身形撞向一旁。
不過,白毛狐狸明顯低估了兩者之間的實力差距。
它結結實實地撞在了一層仙光上,被直接撞的向後倒飛。
若非那青年道者及時出手,它已是要被反震之力直接震死了。
已有完整靈智的小狐狸,才知它與眼前這個高手的實力相差無比懸殊。
一股仙光把它拖了過來。
“你是怕我掉下去摔死嗎?”
青年道者目中含笑,嘴角也帶着幾分笑意。
那不是嘲弄,但擺明了帶着幾分取笑。
小狐狸嗚嗚了幾聲。
青年道者輕嘆了聲:“難得,還有對我也挺不錯的生靈,小狐狸,我收你做記名弟子怎麼樣?”
小狐狸連連點頭。
青年道者擡手揉了揉它腦袋,似乎對它這般毛髮頗爲喜愛。
道者將小狐狸帶去了後山。
那裡有一片霧氣,霧氣散去後,能見一處清幽的籬笆院,院外是山澗溪流,院內是搖椅、爬架、磨盤,與各處散落着的、一瞧就是價值不菲的裝酒器具。
小狐狸自這裡安了家。
畫面一轉,已是她到了化形之日。
她化作了一個五六歲的小姑娘,帶着狐狸尾巴和狐狸耳朵,被青年道者丟過來的衣服砸中,在那咯咯咯的笑着。
連續十幾幅畫卷,是青年道者與小狐狸相處的時光。
那時光走的很慢;
但在此地也只是一瞬間就悄然劃過。
小狐狸慢慢長大,從可愛的童女長成了靈巧的少女。
青年道者似乎很清閒,每日都是重複着幾件事,讀經書、唸經文、參悟天地、在搖椅上小憩。
小狐狸成了他單調生活中的一抹色彩,而這色彩在逐漸豐富。
茅屋後多了一座精緻的閣樓。
小狐狸有了愛美的意識,開始琢磨如何打扮,就如一隻花蝴蝶般飛舞在這幽谷中,不斷展現着她女子的魅力。
但青年道者看她時,時而皺眉。
小狐狸的實力提升有些過於迅速。
她開始覺醒遠古血脈。
青年道者的眼神出現了明顯的變化,是懊悔,是無奈,是苦澀,也是惱怒。
他開始無緣無故對小狐狸發脾氣,開始找一些仙釀,讓自己在清醒與喝醉之間不斷輪轉。
這日青年道者剛醒,又找來酒水。
“老師,您怎麼了?”
小狐狸小聲問。
“沒事,”青年道者嗓音沙啞,不去看身旁那刻意打扮的無比嬌媚的小狐狸,“我最近修行不暢,與你無關……你出去走走吧,看看這繁華世界,如果覺得外面不錯,就在外面找個洞府,現在你實力也算不錯了,低調些應該不會被強者盯上。”
“老師您要趕我走嗎,我……是我做錯了什麼……”
“我都說了與你無關!”
青年道者突然有些失控,起身朝小狐狸怒視。
她被嚇壞了,低頭不知該如何回答,雙手在不安地拽着衣角。
“今天就去歷練吧。”
青年道者的身形隨之消失不見。
小狐狸張了張小嘴,目中多是疑惑,但她並未多說什麼,收拾起了自己的行囊,低頭離開了小院。
後續畫面因爲兩者沒有交集並未顯露。
故事的接續,已是在兩三千年過後。
小狐狸已徹底出落成了大美人,在世間行走時,招來了無數狂蜂浪蝶,也有不少高手垂涎她的美色,但她卻始終沒有遭受過任何脅迫和騷擾。
因爲有個高手在暗中護持。
她見多了生靈的齷齪,一顆道心反而更加晶瑩剔透。
這次回返河谷,是她覺得自己已不必歷練。
她尋不到那小院了。
尋不到白霧,尋不到道者的氣息,尋不到陣法的痕跡。
只是小狐狸看不到的是,那小院其實就在她眼前,隱於霧氣之中。
青年道者負手站在院門,隔着略微扭曲的乾坤,瞧着小狐狸走來走去的焦急身影,禁不住略微皺眉。
青年道者肩上飛出一隻青銅色的‘鈴鐺’,那鈴鐺下出現了一道倩影。
此刻,凌霄殿內的衆高手,眼神都有了明顯的變化。
那鈴鐺,不正是先天至寶混沌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