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曆冷冷的盯着跪在跟前的男子,“你好大的膽子!”越看越生氣,恨不得上前踢上兩腳,方能解恨。“你身爲巴薩克郡王,應該明白,沒有朕的宣召是不能入關。你竟敢藐視朝廷法度,累得朕的五兒受了這麼大罪!”回想起今日那的來勢洶洶的一箭,勢頭兇猛,當是武林高手所射。
混跡在平民中的五格格,以她那點三腳貓的功夫,忽的跳了出來,以身擋住了那枝羽箭,被上頭附着的內勁給帶出了好遠,落在地上時,已是昏迷不醒。感動之餘,又想狠狠教訓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她的皇阿瑪就那麼無能,需要她護着?捨不得教訓女兒,那股子淤積在胸的怒氣,便全部撒向女婿了。
“皇上!”桑齋多爾濟全然不如當初的瀟灑,鬍子拉碴,眼眶深紅,透着多日未休息的疲憊。嘴巴翕動了幾下,卻發不出任何聲音來。五格格是他自己求來的妻子,嫁入蒙古之後,夫妻感情很是深厚。準噶爾戰事結束之後,他也清閒多了。見妻子甚是思念京中的親人,便起了個念頭,喬裝一番之後,帶着兒子與妻子偷偷的溜進關內。悄悄的沿着南巡的路線,跟在弘曆後頭,一路遊山玩水,快活得很。哪裡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兒,想着妻子生死未卜,桑齋多爾濟只覺自個的心被人狠狠的揪住一般,疼痛難忍。“奴才無能,未能保護好公主。”
“無能?”弘曆不怒反笑,道,“朕看你是能耐大了,你若不私自帶五兒離開蒙古,會讓五兒受這麼大的傷害?”作爲一朝天子,他身邊怎會缺了保護,偏偏那個傻丫頭關心則亂,失了冷靜。
便在這時,侍書侍畫扶着景嫺從內室中走了出來。弘曆也顧不上教訓額駙,起身走向面色慘白慘白的景嫺。伸手攬住她的肩膀,“怎麼了?”
景嫺無力的靠在弘曆的身上,聽得他的問話,卻並未開口。弘曆扶着她坐下後,對着侍書道,“你說?”
“回皇上!”侍書竭力控制着,不讓自個聲音顫抖,“箭頭帶着倒刺,需要割開才能將箭頭取出。主子受不了,便先出來了!”
景嫺如今不能見血,一見血就暈。從五兒受傷送過來,到現在,她已是忍到了極致。方纔僅僅聽了,她已是忍不住要暈了過去。她不想在這個節骨眼兒,拖着太醫。便讓人扶着自個出來了。想了想,女兒一人在裡面,孤零零的沒個親人陪伴,心下又是一酸,眼兒一瞄,對着跪在地上的桑齋多爾濟,道,“桑齋,你進去陪着五兒!”
桑齋多爾濟聽了侍書的話,早已忍不住想要衝進去,奈何皇上一直緊緊得盯着自個,聽了皇后的話,簡直不啻於聽得天籟之音。忙不迭的衝了進去,因跪得太久,起身的時候,踉蹌了一下,也沒阻住他進去的速度。
弘曆沒空計較桑齋多爾濟的失禮,只因他察覺到襟前的衣裳已然溼透,懷裡的人肩頭還在不停的顫抖着,這種無聲的哭泣,最是讓人心疼。他已有多久沒見着她流過眼淚了?即便當初她爲了替自個擋下,而受了那般嚴重的傷勢,也未流眼淚。他一直都曉得,他的皇后是隱忍而堅強的女子,但卻正是如此,他纔會覺得,她的眼淚好似帶着灼人的熱氣,薰得他的心也開始作痛起來。
“朕相信,五兒會沒事的。”弘曆伸出手,在她的脊背上輕柔的來回撫着,在她的耳旁安慰道,“那丫頭吉人天相,定會沒事的。”低沉的嗓音中含着篤定。
“皇上,”許是他的安慰起了作用,景嫺漸漸的停止哭泣,“五兒那丫頭,已懷了三個月的身子。現下也沒了,小產再加上受了這麼嚴重的傷,太醫說了,丫頭日後恐難再生養了。”這個年代,女子不能生養,卻是關係到日後的幸福。且女兒如今膝下只有一個兒子,這子嗣實在是太單薄了。現在額駙待女兒尚可,但難保以後如何。何況丫頭破了相,又不能再生養,這以後的日子~只要這麼一想,便覺得心如刀絞,不能自抑。
“朕是皇帝,五兒是朕的丫頭,朕不會讓人欺負她去的。”弘曆當然聽出景嫺的弦外之音,立即出聲道,心念一轉,已是有了主意。“你放心,朕自有安排!”他要將日後恐會威脅女兒幸福的一切,現下便要扼殺。良久,懷中傳來悶悶的聲音,“臣妾相信皇上。”便不再說話了,與弘曆一同靜靜的等着。
便在這時,皇太后匆匆趕來,她得知了消息之後,險些暈了過去。在她的心中,五格格是個相當特殊的存在,名義上雖是孫女,但皇太后私下裡待她卻更像女兒一般。景嫺因着受傷,而陷入昏迷之中,五格格還未到兩歲,走起路來還搖搖擺擺像個鴨子時,就被送入了慈寧宮。
皇太后這輩子雖然受寵,但因着生弘曆的時候,難產大出血,命保住了,可卻一輩子不能再生了。未能有個女兒,一直是她心頭的遺憾。後來五格格的到來,卻是很大程度上彌補了這個缺憾。對着這個孫女,很多時候她皆是親力親爲的。五格格出嫁之後,皇太后還因着過於思念,病了一場。沒想到,好不容易能見着孫女兒了,竟然是在她受了這麼嚴重的傷勢之下。
“弘曆,你給額娘說說,五兒是不是沒事了?”皇太后來不及等着兒子媳婦給自個行禮,直接走上前,急切的問着兒子。“哀家自個進去瞧瞧!”說罷,便要內室走去。此時應是太醫爲女兒取箭頭,如此殘忍血淋淋的場面,怎能讓皇太后瞧見。而且她又是那麼心疼五兒的。
“皇額娘,您稍等片刻,”景嫺趕緊的攔住皇太后,眼眶通紅腫脹,微微發顫的聲音,聽在耳裡,格外滲人,“太醫在裡頭爲五兒拔箭,您會受不了的。”
“爲什麼會受不了?發生了什麼事兒,哀家會受不了?”皇太后連連出聲道,“弘曆,是不是五兒,她,她,┅”後面的,卻是再無法說出,她連想不都不願意想,五兒會有個不測。
弘曆見母親想岔了,趕緊道,“皇額娘,太醫需要將傷口化開,才能將箭頭取出。”如此場面,讓一個心疼孫女的老人見了定會受不了的。而且,這個時候進去,恐怕也會分了太醫們的心思。
“什麼?”皇太后激動的,髮髻上珠花簌簌顫抖,整個嘴脣都忍不住哆嗦起來。“那得多疼啊!五兒受得了麼?”聞言,景嫺更是心疼的不停流着眼淚。
“皇額娘,景嫺,古太醫已經配了藥,五兒不會舉得疼的。”原是古太醫早年研究時,配出能夠讓人昏睡不醒的藥劑,如今正好用上,使得五格格少吃了許多苦頭。
待五格格醒來之後,已是躺在了回京的船上,經太醫們多方保證,水路不會造成格格的傷勢惡化。且景嫺亦是覺得回京養傷比較好,必經到了夏日,溼熱的江南之地,不若京城的氣候宜人。而起她的私庫裡,還有着不少罕見的養生藥材。
女兒昏迷的這幾日,景嫺便是一直在她的身邊照顧着,一雙清澈的眼兒,通紅通紅的眼。皇太后本也想待在這裡,但年紀畢竟大了,身子受不了,被景嫺與弘曆勸下了。但白日裡,她還是堅持過來瞧着。依着太醫的叮囑,用着沾水的帕子,蘸着女兒的乾裂的嘴脣,就見女兒眨了幾下眼,便睜開看着自個,眸光清明,已是醒了。明明高興得很,眼眶卻是忍不住溼了。
五格格咧開嘴想衝着母親笑笑,卻是一疼,乾燥的嘴脣隨着她的動作,咧開了細小的口子。喉中更是乾澀難忍,發不出聲音來。不過眨眼功夫,皇額娘便端了碗水來,小心翼翼的拿着勺子舀了送入自個嘴裡。
“太醫說了,你流血過多,初醒之後,不宜喝太多的水。乖,稍微忍忍。”擦了擦眼淚,景嫺柔聲道。
原本還能忍着的五格格,聽着景嫺溫柔心疼的言語,忽然間覺得傷口開始疼起來,淚水也忍不住流出來。她真的好疼呀,那個時候,她也不知怎得,見有人想要傷害皇阿瑪,便跳了出來。
一見女兒流淚,景嫺大驚聲色,一疊聲的道,“五兒,是不是傷口疼了?哪裡疼啊?告訴額娘,額娘讓人喚太醫過來,乖啊,咱忍忍啊,不能哭啊!對身子會不好!”轉過頭,衝着外頭叫道,“太醫!太醫!” 這幾日,太醫一直窩在皇后娘娘船上,提心吊膽的看着五格格,聽得皇后的喚聲,立即奔了進去。把脈過後,舒了口氣,他終於可以離開艙底的下人房了。“回娘娘,五格格的傷情已是無礙了,只需好好將養便可了。”
“是嘛!”回答的是皇太后與弘曆母子驚喜的聲音,待得了太醫肯定的答覆之後,二人好生賞了爲五格格治療的太醫。隨着五格格的傷情好轉,南巡隊伍的氣氛也不復先前的抑鬱緊張,漸漸的回覆先前南下時的輕鬆愜意。
南下的時候,一路遊山玩水,行得很慢。現下北上的時候,則是直奔京城,路上耗費的功夫比着來時,縮短了一輩不止。到了金秋之際,弘曆一行人已回了紫禁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