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家有女 第十八章 對峙(一)

先前圖鈴來家中小住時,盯着珊姐兒的眼神古怪詭異,似有所思。家中姐妹不多,卻也不少。沒有一個如大堂姐這般,令人看不明白。但她不喜歡她們姐妹倆個應是事實,嫺姐兒也是叮嚀再三,萬萬不可太過輕信大堂姐。然而隨着最近一段時日,圖鈴刻意地溫柔接近,珊姐兒已有些與她親近起來。自個做妹妹的指手畫腳總是不好,再者,姐姐也大了,也得學些手段保護自己。便沒有阻止圖鈴地刻意接近,在一旁冷眼旁觀起來。

佟佳氏放下手中的賬本,揉了揉額頭。錢嬤嬤輕聲問道,“奶奶怎麼了?”佟佳氏嘆了口氣,頗有些沮喪。“我比小姑虛長了好幾歲,與她比起本事來,卻是差得遠了。”瞧瞧人家先前做的賬本,一手簪花小楷秀麗別緻,書面整齊乾淨,賬目清晰明瞭。再看看自己,多有塗抹。

“呵呵,奶奶與姑奶奶比,自是不能的!”錢嬤嬤經過一段時日的相處,已是明白姑奶奶的厲害。“您也知道,姑奶奶已是獨自管家多年!經驗手段自是厲害。太太素來對您疼愛有加,雖也是讓您管過一段日子。但複雜一些的,就自個替您處理了。”

“是啊!”心中卻對小姑多了幾分憐惜。出嫁前,額娘還擔心小姑不好相處,把着家事不放手。回門時,也是多有詢問,並叮囑自己早日將掌家的事兒接了過來。回了府裡,也是幾番欲向丈夫開口,但終究還是沒說出來。現下想想,虧了自個忍住了。丈夫對小姑有多親,若還沒看清,簡直是枉費了額孃的一番教導。且小姑又極其明事理兒,回門後不出幾日,小姑就捧着厚厚的賬冊進了院子,笑眯眯得將家事全交了出來。並聲稱,若是有什麼不明白的儘管去找她好了。

嫺姐兒將手中的事兒交了出去後,整個人頓時輕鬆起來,空閒多了,就想親自動手給阿瑪與弟弟做些過冬的衣物。“嬤嬤,你讓碧荷去前門管事處準備車子。等下我出府去買些絲線!”布料庫裡有的,棉花也是去年就備下了的。倒不用自個準備。各色繡線也是大部分齊了的,自己再去尋尋,可否有更好的絲線材料!

半刻之後,碧荷過來說道,車子已經備好了。嫺姐兒領着容嬤嬤便出了府,考慮自個出去的時辰不長,就也沒有通知老太太。在大門口上車時,就見圖鈴的車子停在府門。隨口問了句,“大姑奶奶又回來了?我怎麼不知道!”碧荷忙道:“方纔,奴婢來的時候,還沒有見到。因該是剛到不久吧!”又見自家主子仍有疑色,“奴婢過去問問,可好?”待嫺姐兒點頭同意。立即去問了一邊候着的車伕,交談了幾句後,就回了姑娘身邊。“奴婢打聽過了,大姑奶奶昨日下了帖子,邀了二姑娘一同去張府遊玩。”

“遊玩?”珊姐兒往日裡出去,多會與自己說句。這次怎麼瞞着自己了?還有圖鈴怎麼會如此好心,帶着珊姐兒去出席京中貴夫人的圈子。因着額娘去世,又與大房三房不是很親,兩個姐兒幾乎是沒有機會出席城裡夫人小姐舉辦的各式宴會。“張府?哪個張府?”

“他他拉張達大人!”

“哦!”嫺姐兒示意了下容嬤嬤靠過來,悄聲叮囑,“嬤嬤,你去吩咐下車伕。我們遠遠跟着大堂姐的車子!我有些擔心!”容嬤嬤撇了撇嘴。姑娘就是瞎操心,沒見得哪家的嫡女對着庶姐這般好的。也知道姑娘不是自個能說服的。

珊姐兒得了妹妹的叮囑,原也是對那大堂姐的親熱不鹹不淡地處着。然而,圖鈴是個什麼樣的?自幼聰敏過人,極擅察言觀色。珊姐兒性子弱,耳根子也軟。她也不過是叮囑了額娘多多照顧着蘇氏,已是得了珊姐兒的感激。出入孃家也經常帶些別緻精巧之物給她。順着喜好與她聊天,經了大半年,已是得了信任。本也可以徐徐圖之,卻聽得已有人過來提親,老太太已是允了婚的。

丈夫便跟她急了,聲言她故意拖延。圖鈴被指給郡王庶子後,也是對着日後婚姻充滿了期待。然而,嫁去以後,才知道,丈夫壓根是扶不起的阿斗,又極好女色。對着無甚美貌的圖鈴也是不喜。如果不是後來在得了圖鈴的幫助後,封了世子,也不會對她言聽計從了。先前陪着圖鈴回府後,無意見到了珊姐兒,被其溫婉動人的風姿吸引,一心一意想納了她做個側福晉。

不管如何,她們那拉家也是滿族大姓,斷然不會出現姐妹共夫這種笑話的。況且珊姐兒還是嫡子之女,正常的手段兒絕對不能納入府的。額娘現今在府裡的地位全是因着自個嫁了宗室,明年又要大選,嫺姐兒定是要去的。依着她的容貌家世,還有心機本領,說不定能被指個親王、郡王。屆時,額孃的地位就有些不太妙了。如若此事成功,呵~

自從有了這個念頭後,圖鈴花了近半年的日子,一點一滴地取得了珊姐兒的信任。恰好他他拉家的夫人遞了帖子過來。他他拉家的門風不是太好,以往她絕對不會接了帖子的。如今,恰好可以藉着行事。隔了一日,又回了孃家,與珊姐兒閒談,談了一會子後,就提了明日的聚會,極力邀請珊姐兒一同前去。珊姐兒亦是想出去放鬆放鬆,便道了要和妹妹說下。圖鈴眼圈立馬紅了,柔弱可憐得說道,嫺姐兒素來就不喜歡她,如果珊姐兒去和她說了,定是不讓珊姐兒陪着自己去的。見珊姐兒面帶猶豫,又道,也不知怎麼得罪了家中姐妹,整個府裡,就只有珊姐兒肯與她說會話,其他的姐妹皆是不喜自己。平日裡參加夫人們的聚會,見了人家總是有姐妹陪着,很是羨慕。珊姐兒見她說得好不可憐,情真意切的,一時心軟,就應了。而此事,也是成珊姐兒性子轉變的契機。

說來也是珊姐兒福大,那日,圖鈴府裡的一小妾流產,她便耽擱了下。爲了不遲到,就先遣了車伕過來候着。待這邊完了事後,她便直接去他他拉府裡等着。恰好被嫺姐兒撞個正着。到了他他拉府,珊姐兒一下車,就由圖鈴身邊的丫鬟引了進去。

“我們也去!”嫺姐兒小聲吩咐道。“姑娘,我們沒帖子!”容嬤嬤有些爲難,這京中夫人小姐的聚會總會提前發了帖子的。姑娘可沒有接到。

“我們試試,看能否進去!”見身邊的嬤嬤和侍女皆露出副不安地神色,禁不住笑道:“我們又不是做什麼壞事。不用這般緊張。來來,笑一下,對對,就是這樣!等下你們只要按照我的吩咐就行。”容嬤嬤掛着姑娘教出來的微笑,吩咐車伕去了他拉拉府大門停下。

他他拉守門的家丁,擡頭看了下天色。已是不早了,想來夫人們的客人應是到齊了,便招呼着其他人慾回府休息。就聽得車子軲轆滾動之聲,到了自家府門前就停下了。隨着車簾一掀,鑽出一位十三四的少女。那少女下了車後,先是扶了個婆子下來。接着就見車廂內出來一位亭亭少女,雙手搭在了先下車的二人手上,姿態優雅盈盈下了車。待站穩後,主僕三人走上前來。

“勞煩小哥等候多時!我家主子來得晚些了!”碧荷輕輕對着那年輕的門人柔聲道。

“哦!沒,沒事!”那門人呆愣了下,見主僕三人正欲向裡行去,忙道。“那個,請姑娘出示下帖子!”

“小哥,你稍等片刻!”碧荷自隨身攜帶的行囊中掏了下,瞬間苦下了臉。“姑娘,奴婢明明記得放了進去啊!怎麼沒有了?”說道最後,已是帶了哭腔。容嬤嬤斂了笑容,斥道:“你個作死的小蹄子,怎得行事如此馬虎。”扭頭對了門人討好一笑,“小哥,再折回去拿了帖子,夫人定是不會再讓我們姑娘出來!我們家姑娘難得出府,小哥通融下吧!”嫺姐兒適時地垮下了臉,姿態兒還是一如端莊。那門人偏偏感受到那美貌小姑娘散發的失望氣息。黑黑的水眸,無聲地懇求着。那門人心一軟,硬着頭皮道,“好好!你們進去吧!”待主僕三人的身影消失在垂花門後,他方清醒了過來。拍了下光光的腦門,“糟了,忘記問了是哪家的姑娘了!”其他的門人頓時笑了起來,又與開了幾句玩笑。一一進了府,將大門關上。

嫺姐兒三人進了垂花門後,方鬆了口氣。兩兩相看了,皆是一笑。碧荷拉了個端茶的小丫頭問了路,一行人匆匆向着內院行去。來到後院花園中,就見圖鈴坐在上首,珊姐兒坐在了她的下首。立即避開了她的目光,尋了偏僻的地方坐下。

他他拉家的夫人只覺得今天甚有面子,貝勒福晉竟然也來她們府裡了。以後看看還有誰笑話她,只能請些上不了檯面的夫人。圖鈴看似愉快的與主人聊着天,心中已是極其的不耐煩,仍然維持着一派端莊大方。瞄了眼他他拉夫人身邊的木頭人兒,暗暗想着,怎得還不上鉤。

“夫人手上的帕子,可真是別緻!是哪家鋪子的手藝!”他他拉夫人只覺得有些熱了,便取下襟邊上懸着的帕子,擦擦額上的汗珠。聞言,頓時喜笑顏開。“呵呵,這可不是外面的手藝。是我女兒自個繡的。”她身邊端莊的如同木偶一般的小姑娘,肅穆的神情也是一鬆,微微露出些喜意。

圖鈴示意了下身邊的丫頭,那丫頭自他他拉夫人手裡取過帕子,遞給圖鈴查看。“果然是好手藝!”就見他他拉夫人明顯的喜色,話風一轉,“不過,我這個孃家妹妹的手藝可也是不耐!”果然,那小姑娘露出了不服氣的笑容。他他拉夫人亦是一滯。

“妹妹,將你的帕子借給夫人看看吧!”珊姐兒頗有難爲情,圖鈴這般直白的誇讚,令她很是羞赧。卻也聽了她的話,將帕子給了他他拉夫人。“我們家姑娘果然比不得!”那言語似乎是從那齒縫裡擠出來一般。任誰在自己得意處,生生地被人壓下去總是會有些不堪與憤怒。

他他拉家的小姑娘仔細看了下,雖然心裡也是覺得比自己的好,但下意識地不願意承認。爲了練成這雙面繡,她可是吃了很多苦頭。耳裡忽然傳來竊竊的私語,“瞧那帕子,也不一定就是本人繡出來的。”“是啊!,你看那副嬌滴滴的模樣,十指纖纖的,哪像個會做繡活的!”“就是啊!依着我看那,不如去那繡房比劃比劃就知道真假了。”……

後面還有些什麼,就未聽清了。他他拉家的姑娘已是當衆邀了珊姐兒去她的繡房,探討一番針法。珊姐兒頗有些爲難,卻也被那小姑娘刺激得起了一番傲氣,圖鈴也在一旁鼓勵,便答應了。

嫺姐兒遠遠地並不能聽得太清,但見到珊姐兒已是跟着一個小姑娘離開座位,使了個眼色給碧荷,碧荷點頭立即跟了上去。自己則估算着庶姐離開的時辰,片刻後,循着小道上碧荷留下的印跡追了過去。就見珊姐兒一個人向着偏僻處走去。“姐姐!”再往裡走,就真得偏離太多了。

“妹妹?”珊姐兒狐疑地迎向妹妹,圖鈴不是說不讓自個跟嫺姐兒說的嗎?怎麼又出現在這裡?就見妹妹面沉如水地行了過來。雙脣緊抿,漂亮的大眼一片深沉,隱隱藏了絲怒火。面對這樣的妹妹,珊姐兒沒來由地心虛起來,怯怯道,“妹妹怎得來了?”

“我爲什麼來?姐姐不知道麼?”嫺姐兒實在是有些恨鐵不成鋼,“他他拉府是什麼風聞,姐姐難道從來沒有聽過嗎?”珊姐兒茫然無措,他他拉府的風聞?她不知道啊!“既已有了婚約,怎得不好好在家繡嫁妝?”嫺姐兒常年管家,氣勢非凡,加之天生的貴氣,發起怒來,令人莫名膽寒。

珊姐兒從未見過妹妹這般待自己,頓時眼眶紅了,吶吶道,“大堂姐~”被妹妹一記利眼止了話頭。山前拉住姐姐,轉到了假山後頭,“待會無論聽到什麼,都不要出聲!”珊姐兒捂着嘴拼命點頭。

碧荷與容嬤嬤亦是躲了起來。半晌,外頭傳來一道低沉的男聲:“夫人就是讓我在這候着的?”

“是的。他他拉家的姑娘已被奴婢支走了。那拉姑娘身邊也沒人,貝勒爺只要您依着夫人說的,定能如願!”

“那怎得還沒到!”語氣頗有些急切。

“許是姑娘身子弱,走得慢些!”

“這張小嘴利索的!來,讓爺親下!”接着外頭傳來一陣調笑,姐妹二人均是漲紅了一張俏臉。

“爺,可要抓緊,不然美人就飛走了!我回去稟了夫人!”

那男人在那小道上走來走去,似是等的不耐煩了。“可惡!讓爺等了這麼久,等下看我怎麼折騰你!”許是巧合,那小林深處隱約人影閃過,貝勒爺一喜,立馬追了上去。

主僕幾人又等了一會,方鬆了口氣。平息了片刻,紅潮漸漸褪了下去,嫺姐兒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庶姐,“姐姐莫要生氣!”對着庶姐憤怒的眼神視而不見。“等下,可還有一番好戲的!”珊姐兒聞言,硬生生得忍下心中一口惡氣,隨着妹妹行至熱鬧處,尋了個石頭凳兒坐了下來。

半個時辰不到,圖鈴領着一衆夫人行了過來,見到姐妹倆坐在一起聊天,很是吃驚。怨毒得瞪了眼嫺姐兒,復有掛上了溫文端莊的笑容。“妹妹不是與他他拉姑娘探討女紅了嗎?怎得還在此地?”嫺姐兒的笑容實在礙眼。又見衆夫人驚豔地目光,更是氣惱,卻也奈何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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