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身後的腳步聲,青歌趕緊把眼淚擦了,收起不自覺露出來的笑容,把臉板起來。
油紙做的雨傘遮到頭上。
青歌說:“不要你送。”
許落說:“要不是下雨我纔不來嘞。”
青歌說:“這點雨,我纔不怕。”
許落說:“就讓我送送吧……”
他沒按套路出牌,突然這麼一句,青歌愣了愣,不再倔強。
兩人沉默着走了一陣。
“師門裡要害你的人是誰,查出來了嗎?”她問。
“放心吧”,許落說,“真該擔心的人,是你自己。前面有個亭子,咱們歇歇。”
兩個人走進亭子,許落把傘收起來,走到青歌面前,從懷裡掏出一件東西,捧着,遞到她手邊。
青歌看清楚了,那是他的那件青衫,疊得整整齊齊。
“我,你……你現在被封印着,沒了它,怎麼辦?”
“我有的是辦法”,許落說,“倒是你,沒了它,你怎麼辦?”
“我不怕。”
“不是怕不怕……”許落說,“你就當留一件我的東西在身邊吧。”
只一下,眼淚就決堤了,青歌使勁打他的手,擰他的胳膊:“騙子,許見陽,你這個騙子……就會騙人,騙完了還害我哭,害我道心不穩,我要殺了你。”
許落把她的手抓住,把青衫塞到她手裡:“明明是你要丟下我好吧?”
“我……”青歌嘴脣動了動,突然哇一聲哭了出來。
十五歲的小女魔修蹲在地上,嗚咽抽泣,把青衫捧在胸口,把臉埋在青衫裡。
“我不想的,對不起……”她一直含糊的說着,一直哭。
許落明白,她其實很無助。
一直隔了許久,她才站起來,咳嗽着,從儲物袋裡取出來一整套衣衫,包括鞋襪,低頭遞給許落:“我知道,我肯定沒溪兒姐做得好,可是我真的很努力去學了……所以,你要穿。”
難怪她學女紅,原來,她一直在爲這一天做準備。
“好,一定穿。”許落把衣服接過來,小心收好。
“我這輩子都不會再給別人做衣服……你懂嗎?”青歌淚眼朦朧,看着許落的眼睛,堅定道,“你的青衫,我也死都不會交出去。”
沒那麼嚴重啊,我的笨蛋小女魔修,許落溫和的笑了笑道:“你忘了我有多聰明瞭嗎?放心,我都安排好了。”
說完他掏出一卷竹冊,一塊銘影石,一併遞給青歌。
跟着交代道:“銘影石裡有遼覽安的影像,是我昨晚看着他刻下的,一切都安排好了。你回去之後,拿着這三樣東西,直接咬死了,一定要面見蒼無宗宗主,然後,把竹冊和這塊銘影石交給他,青衫的話,你給他們驗看過就好,最後會作爲戰利品,由你保留的。”
“……”這一刻是那麼的踏實,原來,他連我回去之後的事情都悄悄替我安排好了,不是不留,是明知沒法留,所以盡力爲我安排。
青歌現在的感覺,就像是回到了最初那段時間,面對雷嶽宗的威脅,他說,聽他的就好。
是啊,有他在真好,哪怕被封印着,還是什麼都辦得到……可是,我很快,就要沒有他了。
“回去之後,因爲這份竹冊和銘影石裡遼覽安說的話,蒼無宗應該會兌現他們的懸賞,同時對你的師門有所庇護,你不必再日日擔驚受怕。另外,畢竟是殺了空冥許落的荒海英雄啊,想找你麻煩的人,至少表面上也不得不收斂些。”
“唔……這個竹冊,是什麼?”
“這個你不許知道,明白嗎?正是因此,我才讓遼覽安在上面加了獨門禁制。你直管交上去就好,不可深究,否則會惹來殺身之禍。”
青歌人真的點頭,反正他說的,她都信。
然後許落老氣橫秋的拍了拍她的肩膀,轉過頭不看她,道:“可別死了。”
明明不是好話,但是青歌聽着,比什麼好話都入耳,入心。
“事情都替你安排好了,又教了你修行,教了你半生槍……最重要的,我還教了你騙人,心機城府,陰謀詭計。在荒海若是遇到事情,就想一想,如果是我,我會怎麼做,知道了嗎?”
“嗯……可是,可是那樣就老是要想你。”
青歌突然覺得好委屈,憑什麼,憑什麼我就要老想你……那你,又會不會偶爾想我?你纔不會呢,你有溪兒姐,你們那麼好,沒有我又有什麼關係。
許落顧自繼續說下去:“這樣還活不下去,你就可就太沒用了。”
是啊,青歌想着,半生槍的秘密,蒼無宗的賞賜和庇護,我的進步,他的教導,那麼多東西,還是不能生存的話,就真的太沒用了。
“我一定會好好活着。”她說。
“那就好”,許落說,“如果有一天……”
“什麼?”
“如果有一天,師門不再那麼需要你,你又還沒喜歡上別人,不嫌棄的話……”
“什麼?”
“沒事。”
許落說沒事,但是青歌其實猜到了,猜到他要說什麼,他想說,如果有那麼一天,回來找我吧。
青歌好想替他問出口,再回答,一定,我一定回來。
可是,雖然許落沒有說下去的理由她猜不到,但是……
青歌知道,她不會回來了。
師門若是渡不過這一關,她身死神消,回不來,若是渡過了,師父一定會將宗主的位置交給她,從此以後,在荒海那片血腥之地,她要扛一個宗門在肩上,直到終老……
而那條路,不論成敗,註定一步一血泊。
她回不來了。
……
……
雨停了。
青歌說:“你回去吧。”
許落說:“沒準一會兒還要下。”
青歌說:“那你把傘給我吧。”
許落說:“那我回去路上下雨怎麼辦?”
後來真的又下雨了,於是一直送,從慶國到東海岸,一直走到秋分,他給她烤魚,教她所有他知道的東西,給她示範怎麼坑人……
終於,秋夜的海邊,烏篷船在海面輕輕搖晃。
“走吧,小心被諸夏修士察覺。”許落說。
“嗯。”
青歌走了兩步,回過頭,淚眼相望。
她把劉海撥到耳後,露出額前一點梅花。
“你可以……親它嗎?”
許落擁住她,在那朵梅花上輕輕吻了一下。
符文起,符文落。
青歌倉促而生澀地在他脣上啄了一口。
轉身。
她邊走邊說:“剛剛,我偷偷動用宗門生死禁制了……你吻過了那朵梅花,我這輩子,都不會和別人成爲道侶。相公……青歌走了。”
一聲相公,青歌孤身登船。
夜風十里相送,一世訣別。
從此誰又知道,那個“殺”死空冥許落的女人,其實從他姓許。
***
補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