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塵山乃是九重天風景最爲絕美之地,處處都是好景好築,建築也並不集中,是以溜逛起來總也是遊玩不盡,想厭倦也是不易。
不能再回竹樓,小花園也去不得,弓月與小狸貓就整日整夜前後不離的過着日子,好在每天的吃食都是換着花樣來,倒也不覺膩味。而每天晚上欒之都會在睡前過來撫弄一會子小狸貓再出去,隨後弓月摸清了這個套路便也就不再那麼緊張,也習慣了那個微型的小軟榻,只是半夜裡還是會睡癔症爬起來到牀上抱着抱枕入眠,無一例外的,次日把她叫起的,每每都是小狸貓抓狂般的在她胸口蹦跳。
興許是適應了環境所致,頭幾回弓月還有印象自己半夜翻身下地再爬回牀位,這些日子接連數日醒來後都覺得自己有些斷篇,完全不記得自己半夜有醒來過,但是次日醒來之時卻是在小狸貓的牀上,並且還感覺自己這些日子身體順暢了許多,身子也比以前明顯輕盈。
雖然遠塵山這地方住的舒適,但是遊手好閒住上一陣子也就精神空虛的很,弓月開始還好奇欒之就像沒發覺她消失了似的,後來見欒之也沒什麼似的,就像完全不關注她一般,漸漸的也就將這事拋諸腦後,反正白日裡被小狸貓帶出去之後,她也會化出人形來走動走動,這一清宮裡的人看見她晃動知道她人在也就行了。
這些天更清淨了,聽說欒之白日裡要去南海講授佛法,不知是出於什麼心理,明明弓月幾乎與欒之並無甚交集,但就是覺得白日裡這遠塵山的空氣都自由了。
遊手好閒不是好吃懶做,弓月最近以來一直換着地界兒的修習。
許是因爲走動的太多太頻繁,以至於晚晚都會夢見相同的地方,而次日再在山中游走,便會不自然的覺得這遠塵山熟悉的親切,熟悉的就像是她很久以前就曾經在這裡居住過一般的熟悉。
她之所以不停的換着地界兒。委實是因爲——躲叛烙。
她也算是個見證人了,叛烙在一清宮裡當真是受了不少的委屈,在欒之手底下做事,連負責灑掃的仙娥和仙童都清閒了。抹桌掃地擦拭的活計全都落到了叛烙的頭上不說,就連早起採露水這種事,也被叛烙給承包了下來。
是以,叛烙快成爲一清宮無所不在的存在。
而弓月,則會準備一些茶果。偷偷放在叛烙正在勞動場地的附近,等叛烙發現後高興的吃起來纔會滿意而去。
這天,弓月又換了地方修習。
今天還沒見着過叛烙,她手裡提着茶果尋着叛烙,與小狸貓也從出了那寢宮之後就分道揚鑣,今天不知怎的餓的竟是有些早,邊走邊在心裡思量着要不要把這些茶果索性吃了算了,心裡那叫一個糾結難定。
這一路走着,心裡的感覺甚是奇妙,就好像這周圍已經看過千遍萬遍般的熟悉。弓月心情不錯,這種熟悉感讓她覺得備感親切,不知不覺踏上一條卵石小道,看着左右方方正正的花圃,她微微一笑,她知道,再走到前面轉個角,就會有一個很漂亮的茶院。
她就是知道。
穿過花圃踏完卵石小道果然就是轉角,她毫不驚奇的轉了過去,入目——漂亮的茶院。
推開小柵欄進去。院中的茶臺因爲年份的久遠而散發着淡淡的茶香氣,深吸一口,神奇但不驚奇的感受到,還是記憶中的那個味道。
突然一聲嗷叫讓她側了目。轉目過去,就見一隻狸貓像是看見入侵者一般弓着背對着她呲牙裂嘴,隨時都要撲上來,爪子都紮在地上,指甲異常鋒利。
這不是欒之抱在懷裡的那個小男孩。
怎麼欒之竟然這般喜歡狸貓?
弓月先是感慨,但這種感覺很快便被另一種感覺所替代。
這個小茶院。她很喜歡,可是這裡居然住着一隻狸貓……
這似乎沒什麼衝突,可是她心中隱隱的有一種就像是自己的東西被自己不喜歡的東西所霸佔的感覺。
一瞬之間,所有平和,所有的舒暢一掃而光。
換爲惱怒、氣憤、怨懟取而代之。
她很生氣,同時又爲自己這莫名其妙的心情覺得不應該而內疚,只看了那狸貓一眼,便就倉皇般的離去。
一直跑着走着,也不知自己腦子在想些什麼,又或者什麼都沒想,等想起來自己出來的目的是要尋叛烙的時候,再也沒了這份心情。後而她決定吃下去不給叛烙送去的時候,她擡眼左顧右盼,發現自己竟是不知道迷迷糊糊的走到哪裡了。
擡頭而望,朦朦清風淡淡柔光輕覆樹梢,不冷不熱剛剛好,淺風一拂,樹葉就發出輕輕的颯颯聲,甚是清新。
回頭再望,當真是萬分佩服自己,她可真的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到這個地界兒來的,腳下早就沒了路了。
不過既來之則安之也是弓月的性子,看見前方不遠處有一大石還算平坦,正好可以配着這景緻將這一提茶果入腹。
走到那大石跟前纔剛剛坐下,不過才捻了一塊茶點入口,還未來得及細細品鑑,發現林中突然有些細碎的動靜響起,似乎是腳步聲。
弓月眯着眼看了半晌,她耳力太好,以至於足足盯了好一會子,才隱隱看到有人影向她走來。
她十萬分的感慨,欒之這遠塵山一清宮,也未必就安生。
縱然這裡是欒之的地盤,但還是有人能不請自來。
那女子左顧右盼似是在尋找什麼,而後也終於看見了弓月,疾步便過了來。
看那行路的姿態,弓月將提籃的茶點擱到了腳邊。
她站起身來,思量着自己眼下這般與迷路無二,要是捏個訣竄到這林子的上空,再駕祥雲趕回一清宮,是不是來得及,有沒有可能在回到一清宮之前不被來人追上。
這麼思量的功夫,那女子卻是到了她跟前。
緊接着立即便就向她撲來,手臂大張着就要來個大擁抱。
弓月側開身來,原本她並不想這樣重逢的。此番卻是萬般不想與她久別擁抱相互訴當年的離別之意,她甚至於在心中默唸了個訣,準備起身招呼都不要打就直接走人,可一看來人一身紅衣。與當年在仙學府時着的衣衫一模一樣,終於還是沒將那仙訣給捏出來。
來人撲了個空,神情複雜,後而頓了一頓,轉頭竟是對着弓月就跪了下來。
弓月再次錯了一大步。沉着面看她。
而她,卻是擡起面來,已是淚眼婆娑。
弓月頓住,不得不頓住。
這人看着弓月,淚盈於睫,那模樣……那眉眼……
一萬年來,弓月時而會想起這位和自己曾經在仙學府同吃同住的同伴,雖然一萬年未見,但是每每想起曾經,便就覺得不曾遠過。
她也曾想過紅索興許真的會拿她的三滴心頭血來改容貌。可她卻不曾想過,這改過的容貌,竟是這般相似。
她覺得跪在那裡的人,就像是她自己一樣,唯一不變的,是她從來不曾有過這樣的表情與神色,紅索爲芭蕉女妖,本質勾媚,就是站在那裡面無表情,整個人也透着濃濃的妖媚與蠱惑的。她現在看着這張臉,覺得很像,真的很像她自己。
但是相熟的便也不會認錯,還是些許微妙的不同。比如最明顯的是紅索比她要高些,體態也不似她這般單薄無肉,相當有韻味。
當遲霖告知她,紅索的芭蕉妖洞裡提煉出她一池子的心頭血時,她打心底裡其實就已經不想再去想起這位同窗舊識了。
不是交情一朝喪。
而是實在不願一朝喪。
現如今紅索突然而至出現在她面前,怎麼出現的。無從追溯也沒有必要,但看紅索這般如此,她就是想失了風度也是不能。
她這般梨花帶雨,弓月作爲一個女子,看到她睫毛掛淚都覺得我見尤憐,就這麼看着她也是脊背發寒,就見她薄脣輕啓,哽咽的喚了一聲:“弓月……”
弓月終是沒能忍住,張口而出:“紅索,若不是當年給了你三滴心頭血,也認得你如今這張臉,我真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紅索呆了一呆,有些尷尬或者是難堪的垂下首去,看起來似乎是有些手足無措的,弱聲道:“我自知自己當真不該頂着這張臉來見你,本也並不想再打擾,可實在是……”
弓月心裡也是不解,紅索要的難道還有別的什麼不成,她不知道紅索對於頂着別人的臉過活是何心情,再是喜歡別人的容貌,當真要是變成和對方一個模樣,照鏡子的時候又該是什麼個心情。
紅索話說了一半,似是在等弓月追問,可卻是並沒能等到,面上越發的尷尬了些許,淚水也跟着掉的越發的厲害,又哽咽了起來,道:“我,我這張臉,自凡塵歷練回來,便就一日不及一日,許是……許是出了些什麼差子,只怕再過一陣子,我又要恢復成自己的模樣,這才終於找到你的行蹤,便就想盡辦法費盡周折踏入這遠塵山來尋你,求你……求你……”說着,已是哽咽難聲。
弓月有些微怔。
她不明白。
紅索原本的面容並不難看,甚至是很好看的。芭蕉妖一族沒有容貌過不了關的,而且在衆妖仙之中,芭蕉妖的容貌幾乎都是一個賽一個的妖嬈嫵媚,她以前和紅索在仙學府的時候,常常感慨紅索將來過上個萬兒八千年的必然也是大膽妖麗的頂頂女妖了。
可紅索卻偏偏看中了她這副皮囊。
她更不明白,一個人怎會喜歡他人的容貌喜歡到如此地步,甚至可以屈膝下跪。
而且,她記得遲霖說過,紅索逃得過與水鳳癡纏之罪,也逃不過攪亂芭蕉妖洞乾坤之罪,是以,紅索現在理應在某處受着天庭責罰纔是。
也就是說,紅索逃出來了,或者因爲其它一些她所不知道的原因,出來了。
一出來的頭一件事就是來找她尋心頭血,可見這事對紅索而言是有多當緊。
“你來找我討要心頭血?”弓月的笑不禁的有些疏離:“你芭蕉妖洞提煉出一池子我的心頭血,我還在想這樣也好,等將來某天我若是有個什麼劫難,還可以找你討要一杯來救命。”
此話一出,紅索果然臉色大變,跪在那裡都要發起抖來:“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樣……那是我用來……用來維持這張臉的,我回去後已經一滴都沒有了……”
是了,那一池子的血被遲霖發覺,定然要處理妥當。
半晌,紅索突然擡頭,目光灼灼地道:“不過是向你再討要三滴心頭血,並不傷身,你以前大大方方就給了我的,現今有什麼難處嗎?”
弓月又是一怔。
老實說,對紅索開口提出的要求,她從來沒有拒絕過,也不覺得應該拒絕,不然也不會有當年贈給紅索心頭血之說。
她看着紅索那迫切又極度渴望的目光,突然覺得脊背越來越涼。
如果沒有遲霖所說的那一池子心頭血之說,她可能此時也看不到紅索這般的目光吧,她可能根本也就看不出來此時紅索的目光與當年向她討要心頭血時的目光是那般一致的吧,她可能想都不想,當場立即就再贈給紅索三滴心頭血吧。
脊背發寒的同時,弓月隱約覺得這道寒氣似乎有些不正常了些,寒到心尖去的時候,心都似乎跳的比任何時候都更猛烈了。
這不是遇到事情緊張所致,不是心理因素,而是純生理的硬性跳動。
她一驚,更多的是不解不明。
隨之她就看見紅索的神識了——就在紅索的心口處泛着異樣的紅光,然後就見如當時在凡塵時一模一樣的場景——紅索心口的神識抽出幾絲似乎是有生命一般的紅絲來,根根生動根根鮮活。
直衝向她自己的心尖而來。
而紅索本人,似乎根本就看不見似的,尤還在那般迫切的看着她。
“紅……紅索……”弓月有些呼吸難勻,腦子裡竟突然間飛速的過着一張妖嬈的臉,那張臉她當然相熟,那些畫面也是相當之熟,盡是水鳳,她甚至看見水鳳的脣型,在吐訥的就是她的名字。
“你想要我的臉,竟全都只是因爲水鳳?”半晌後,弓月艱難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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