弓月一怔,突然覺得好像聽不明白遲霖這話的意思。
要怨就怨她現在根本就沒心思去關注遲霖說了些什麼。
她只知道自己現在算是看出來了,遲霖和這個欒之關係不淺,欒之把她丟在遲霖這裡,還放話這般絕對,而以遲霖像個奶媽一般照拂她的性子,她現今落到遲霖的手裡,不亞於這結罩外又加了個牢。
對遲霖,她自知無論用什麼招術也是不可能讓他放自己趕去凌霄殿的。
欒之走後,遲霖堅決不與她交流,拖着結罩進了他的地界,弓月任他這般拖着拽着,此時反倒冷靜了下來,來硬的是不行的,但也未必就沒有智取的法子。
卻是滿腦子都是叛烙之事,也不清楚叛烙是怎麼從仙學府攻去凌霄殿的,不禁還又在想着仙學府那些人也算是有先見之明,八成是設了結界了的,不然魔族那些人那麼一通大火點起來,哪裡還能有個完整的體面,別說燒個稀巴爛,仙學府是對六界公開開放的,被魔界毀成那樣,面子裡子也是要丟個乾淨。
她擔心叛烙,不管叛烙是否能夠成功,以後再見叛烙一面只怕也難。
她不禁的想着叛烙從前的音容笑貌來,一想到叛烙一旦鑄下大錯被擒……
她覺得自己的腦子有些許混亂,很多之前的細節小事以前都不會去介意也不曾刻意記下,現在突突的往外冒,想止都止不住。
想她當時與叛烙同窗兼同桌的情誼,那時,人人皆知她與叛烙的關係相當親近,可不是像水鳳那樣遠遠的暗中相護,放眼望去,雖然當時幾個人一起經常紮在一處,但真正與叛烙相近的,九重天上實際也就她弓月一人。
她與叛烙說來有緣。彼時她對雲閒有些許關注,敬佩與好奇有之,是以倒真的做到了努力上進這一條,然則仙學府幾番重新編排名次。她都與叛烙不相上下,總是能安排到一桌去,爲此倒還惹來了些許流言蜚語,稱她與叛烙情緣深重,要是去月老那裡探個究竟。她與叛烙的紅線定是系在一處的。
回想起當時被人說的這般親近,倒也確實距離這般親近不差什麼的關係,弓月心頭又是一陣酸。
都這般親近了,她竟然從來都沒有留心過叛烙的不對勁,竟然從來都不曾與叛烙談及心底之事,等到現今叛烙和魔界的人燒了仙學府又攻到凌霄殿,她卻是比誰都震驚。
她與叛烙雖然經常坐在一處說說玩玩,現在想來卻是混天兒,偶爾也有過不少回感慨仙途魔途之時,但她當時頭上頂的是那些蜚語流長。總會在叛烙想要說些什麼的時候就適時的掐斷。
所謂扼殺在搖籃中,她扼殺的相當徹底了。
徹底到現在回想起來,也許還真是自己多想了些,叛烙也許只是想跟她說說心底之事,而她,卻唯恐聽到些不知所措的話,便就一併的全部扼殺掐斷,連給叛烙一個傾訴心底之事的機會都沒有過。
她此時心情萬般悔恨,想過去曾與叛烙相處的種種,要是自己細心一些。觀察得出來叛烙哪句是傾訴哪時又是訴情,興許也就能將叛烙給改變一些,玄魂鏡罷了,叛烙要不到。她未必要不到,實在不行回玄蒼求一下父上母上,以玄蒼的名義向玉帝借一下玄魂鏡,又有何難。
若是如此,未必就會有今日這番不知如何收場的局面。
心又酸了。
一往回憶裡去想,就難免想起些片段來。
她想起某一日來。記得清楚,那天天氣晴好,太陽遠遠的照着,透過仙學府的雲層霧障,一道道打射下來,非常漂亮。
那日她跟着雲閒一路從書院跟到後山,再又跟到後山的山崖邊,然後遠遠的看着雲閒修習仙術。
她打着公子扇遮着半張面,想着若是不小心被雲閒發覺還能擋擋臉,露出個眼睛藏在樹後只探出半個腦袋來,好在這地界樹木茂盛也都是生長了萬兒八千年的,她一身白衣倒也能遮個齊全。
她偷看卻也不是就只是看看這麼虛度光陰的,一邊看也一邊小動作的跟着雲閒一併的修習仙術,心裡還想着這樣若是被雲閒發現了就更萬無一失了,她隨便扯一句:好巧,原來你也在這裡修習。這就迎刃而解了。
她正爲自己的機智樂得高興圓滿,叛烙卻是不知何時竟竄出來到了她面前,襟袍有些歪,肩上還沾了些樹葉,雖然有些狼狽了些,但也分毫掩不了他英俊又陽光的帥氣。
哪裡像是個魔界的繼承人了。
看他這副樣子,弓月估摸着他八成是跟着自己過來的,想着自己跟着雲閒,身後卻是又有他人跟着,心中不禁若是雲閒當真察覺了靠近過來,她就算是有對付雲閒的藉口,卻也絕對欺瞞不了叛烙這一路尾隨跟來的眼睛。
她心裡不禁就有些煩躁。
自己的秘密被人盯稍發覺,換誰,誰也不會覺得舒坦。
心裡想着這傢伙最好識趣一些,再好的朋友也要有度,哪能這般跟蹤讓人沒有隱私可言,便略略的向他點了點頭,扯了個很敷衍的笑,繞過他的身子就當打過招呼不想再繼續招呼了。
叛烙卻是呆了一呆,也不惱,揪了揪頭髮扭頭又跟上了她。
弓月聽着身後的腳步聲,本不想多說,卻是覺得此時心煩的不能不計較,當即就惱怒的回頭瞪他,叛烙一怔,還沒擡起頭來就被她當頭一個爆慄砸下。
弓月原本只想稍稍發泄一下,卻是沒想過自己此時這種心情下是有些惱羞成怒的成分的,力度沒能把握好,叛烙跟着她在後頭走又哪裡會想得到迎來的是這麼一個招式,根本毫無防備。
是以,這一錘子下去,直接將叛烙幹倒——兩隻眼珠子轉了一圈,當場就跪倒砸躺在地了。
弓月一下子就被自己這個動作給卡住了,一口氣險些沒倒過來,嗆的滿面發紅。
然則也就是因爲這沒能收住的惱羞成怒,也驚動了她此舉本意是不想驚動的某人。被驚動了。
雲閒從來不曾因任何人任何事而心生過波瀾,此番也如是。
他趕過來看到這番場景,什麼也沒問立即就拎起了叛烙,弓月擡眼一看。只見雲閒拎着叛烙就像在拎着打獵而來的獵物,卻是往仙學府相反的方向而去。
“跟過來。”雲閒的聲音淡而幽遠,仍舊無波無瀾。
天色漸暗,山路不好走,也不知雲閒到底是要帶着叛烙去哪。弓月在後面跟着有些吃力,心想着別是雲閒以爲自己將叛烙失手殺了,這是要找個穩妥的埋骨之地,幾次在後面吃力的喚雲閒,卻也不敢太大聲,但云閒始終沒有迴應。
就這麼埋首跟着那追及不上的距離終於是停下來的時候,弓月一路心事惴惴難安,停下來的時候方纔注意到這一路根本就沒留意周圍的景況,完全不知此時身在何地。
雲閒將叛烙丟進丈外的山洞裡,扭過頭來上下盯了她半晌。面無表情的道:“你這般將他給打昏過去,要是就這麼送回仙學府,以叛烙魔界繼承人的身份免不了是一場風波,到時師尊們上報也不是不報更不是,左右都是麻煩一場,不如尋個不被人察覺之地等叛烙自然醒來,以你與他的交情,他個人必然不會計較。”他說完就又納悶的看她:“我想不明白,他做了什麼事情讓你這般暴怒,你們二人出現在那沒人影的地界。難不成叛烙今天終於沒忍住向你告了白?”
弓月望了一眼那黑漆漆的山洞,連着做了幾個深呼吸,腦中才將雲閒這一番話又細細的過了一遍,深深的覺得。方纔自己跟着雲閒,叛烙又跟着她,她覺得當時的境況已經很是難堪,但是相比眼下雲閒這一番話,方纔的難堪倒算不得難堪了。
她腦中琢磨着這興許也算是一山更比一山高的另一種境界,隨後便眨了眨眼望天。
卻沒誠想一向像個面癱似的雲閒見狀竟是哈哈一笑:“看來是了。”
弓月險些一個跟頭栽下去。再擡起頭來時正要解釋一二,卻不誠想雲閒手更快,拂袖的功夫,手裡已經堆了一堆的信箋,滿的嘩嘩的往下掉。
就見雲閒指尖一道銀光輕輕一劃,一個正在飄落的信箋浮起綻了開來,叛烙的聲音深情款款的響起:“弓月,自從那日因你不小心現了原形被人嘲笑後,我遠遠的看着思考良多。因爲害怕不敢也不想因爲自己的衝動而丟了你這個好友,是以我便試圖將重心轉向其他的同窗女子,妄圖……妄圖來打消自己對你的非分之想。最初,也是當真有奇效的,卻不曾想不過是一時的麻痹,待這麻痹過後竟是反彈的兇猛,對你,我日日與你相見相親,卻是夜夜難以壓抑的思念想念,阿月。”叛烙的聲音柔的滴出水來,也滴出了弓月一身的雞皮疙瘩,聲音和緩,也越發的低沉:“爲了你,便是拋了這些條條禁條,再不望一眼奇花異草,又有何妨?”
弓月要炸了。
看弓月這副看起來很像是被雷擊的被感動相,雲閒微微一笑,手指又是一劃,又一封信箋浮起,自然還是叛烙的聲音:“阿妙,我見過千千萬萬美麗的女子,卻從未有過一個能比得上你對我展顏一笑……”
雲閒面上一震,連忙收手:“錯了,錯了!”
弓月卻是壓根就還沒回過神來。
“阿月,我寫了數不清的信給你,卻沒有一封交給過你,我指望着有一天你可以明白我的心,卻又懦弱的害怕你真的有一天明白了我的心而將我打入地獄……”雲閒這次特地看了一眼,這才又展給弓月來聽,這邊叛烙的聲音悠悠而深情的響起,卻是沒想到那邊山洞裡叛烙本人的聲音也響了起:“好痛,這是哪裡……”
咣!
閃電般的,連雲閒都沒反應過來,弓月長袖一揮,一道凌厲的白光自指節脫手而出,直襲山洞,就聽叛烙唔的一聲後……
又厥了過去。
雲閒驚傻:“他好不容易纔醒來,你怎的又……”話未完,突然如夢初醒,驚看着自己手中這過滿而溢的信箋,失聲道:“莫非叛烙那小子並未向你告白?”
弓月萬分欽佩雲閒這強大的自信和自作主張,她這邊才無語的點頭點了一半,雲閒卻是一不做二不休了,一封封的將信箋展給她聽,那些傷情到快斷氣的酸詩讓她覺得就像是一道又一道的天雷似的,劈的她連出聲打斷的力氣都沒了。
弓月幾度懷疑,雲閒極有可能是哪裡瞅着她不大爽利,勢必要用叛烙這些酸信將她給劈的當場交待了不可。
因着實在是承受不住,還在想着一會子叛烙可別再幽幽醒轉瞧見聽見這邊的情況纔好,她趁雲閒樂的專注,暗中捏了個仙訣,一把火噌的點起,將那些信箋燒了個乾淨。
那時弓月還尚算年少,雖然年紀不小,但對於情愛之事連個新手都算不上,門都不曾入,有的頂多也就是個少女情懷罷了,縱然這一把火燒了個乾淨,可雲閒卻不急不燥,袖子一揮灰燼散盡,手腕一回繞,竟又是一堆過滿而溢的信箋出現在他掌中,還是嘩嘩的往下掉。
他正欲再展信箋,弓月卻是肅了面豎手止了。
伸手,隨手抽出一箋來看。
叛烙好耐性。
又抽出一箋。
叛烙好深情。
“你便是再一把火燒了,我還能再拿出這麼些來讓你看。”雲閒淡聲道。
弓月心中有些說不出來的澀感,只覺得叛烙字跡不怎麼樣也就罷了,文采也不是太能拿得出手,唯一讓她覺得甚有分量的,便也就是這些信箋的數目了。
她心中澀。
她覺得自己似乎隱隱被打動了。
她將信箋塞回雲閒手中,深吸了一口氣,面容複雜的向山洞裡走去。
叛烙連着遭她兩次重擊,也不知道疼不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