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垂眼,看見爭執的二人,水鳳爭執起來目光狠厲,儼然與他老子如出一轍,而那個女子則只能看見一個背影,隱隱覺得眼熟,一身白衣與欒之記憶中某個身影有些相仿,讓他的心突然一動。
“……你現今又到九重天上來,還成了這副模樣,你告訴我說你本身就是這副長相,你是當我水鳳腦子有問題,還是以爲我傻到會相信你這番鬼話,你這張臉是怎麼一回子事,你若是不跟我交待清楚,咱們立即凌霄殿見……”
“凡塵一遭,你護我,我以命相還回報你,九重天上仙學府,你一心傾向她,我何曾埋怨過一言半句,水鳳,且不說別的,單單就是我紅索這個人,你便就從來都沒有放在你的心上麼!”
“……放在心上?我們在仙學府共處了那麼久,你們大家都是在我的心上的,可你現在頂着……頂着她的臉,你便就是在我的心上,我看見的也是她的臉,你這是……你這是怎麼一回子事!”
這二人爭執着,欒之卻已經是震驚不敢相信的在上空稍稍偏移了一下位置,待轉到正處,看見一身白衣的紅索的面容時,他震驚非常。
“我不還都是爲了你,你若不是眷戀着這張臉,我會如此嗎……”
一連串的話說出來,真相也說出來了,欒之驚想起普陀大明鏡內弓月早前將三滴心頭血贈與紅索的事情來。
彼時在普陀大明鏡前,他想到過這件事,卻沒想到會這麼快,而且還讓自己親自撞了上。
最主要的是,他當時知道了這件事後沒有立即去追紅索,委實是因爲他覺得紅索未必能夠做得到。
以紅索的修爲,這借用心頭血改貌之事,她的修爲未必就夠,更何況這是秘術,大部份的人連聽都沒聽過。更不會使用了。
而更關鍵的是,他認爲,沒有人會愛慕另一個人能做得到這一點。
以常理來說,以正常人的想法來推論。自己喜歡的人喜歡着別人,無論情敵性子容貌到底如何,自己終究是不可能有太大的好感的,這是天性,連他欒之也不能例外。
若不是紅索一直以來也並沒有做出什麼實質性對弓月有損之事。他欒之也會盯緊了紅索的。
情敵,永遠都是討厭的人才是,無論有多貌美。
是以,讓自己變成自己情敵的模樣,來討得一份感情,試問,有幾人能做到這般。
他駭然,到底還是低估了紅索對水鳳的感情。
相比之下,他瞬間覺得,自己雖然喜歡弓月對弓月有着不淺的情感。可若是情感之事可以有個比較的話,他頓時懷疑自己是不是用情很淺,並沒有自己想象中那麼深。
起碼,紅索這樣,他是萬萬不可能做得到的。
這些念頭在他腦中電閃一般的劃過,不禁的開始自省的同時,他也沒停,用仙目窺了紅索的周身,果不其然如他所料,那天他被弓月彈出玄蒼的時候。紅索順手抓走的弓月的神識——現在充盈在紅索的體內。
紅索不僅用了弓月的心頭血改貌,還將弓月的神識情識吞之入腹。
易容改貌易,形似神難似,有了弓月的神識情識。她紅索便就會與弓月更像一些。
他何止是氣。
紅索這般逆天的作爲,可以立即拍飛讓她魂飛魄散了。
更何況還是頂着弓月的神態與容貌……和水鳳談戀愛!
也不知水鳳到底是對紅索有些感情,還是怎的,欒之就見他看向紅索的表情是相當一個複雜,幾番張口,看似要咆哮卻是雷聲大雨點小。想來水鳳對着弓月的面容和儀態,是斷斷髮不出什麼脾氣來的,就聽水鳳的聲音是越來越軟了起來,目光也跟着泛着柔光:“紅……紅索,我看着你這張臉,要是叫出弓月的名字,這可該有多傷你的心,我水鳳再是冷血,可也知道你也會難受會痛苦,你……”他指着紅索的臉,手指都抖了起來,無奈極了:“你說說,換作你是我,你會怎麼做?”
“我會好好的珍惜你,我會因爲有個人這樣珍視我而幸福到死!”紅索道,所幸,她的聲音還尚且是她自己的,道:“水鳳,你捫心自問,你清醒清醒!放眼這九重天上,可還會有人能像我這樣掏心掏肺把整顆心都給了你?可還會有誰,能像我這樣不顧一切連自己的自尊都可以拋到九宵雲外,只想得到你的好?你醒一醒,你便就是像我這般去待弓月,她可會給你一絲半點你渴求的迴應?”
這一番誅心之話,別說是水鳳,便就是在上頭偷聽偷瞧的欒之,也爲之動容。
他心裡着實看紅索不起,卻也着實對紅索佩服得緊。
他站在雲端上頭,捫心自問。
自己可會像紅索這般去待弓月,如果這樣待弓月,又可會得到弓月一絲半點的迴應。
會。
以前會。
只是現在再也不會了。
她什麼都不會再記起來了。
一想到這一點,他的心就如同被刀剜着絞着一般的難受。
目光再落向紅索的時候,他再也沒有半分鄙視和同情,只有憤怒。
紅索身上有弓月的心頭血,也有弓月的情識和神識,此番揪她過去,他也不是沒得法子抽去紅索身上的情識與神識,再借那三滴心頭血來將弓月的記憶恢復。
這世上再也沒有什麼,能比被人遺棄更爲難忍了。
他這般想,自然立即出手去做了,手指一勾,銀光天降,直纏上紅索的腰際,還未等紅索反應過來,她人已原地飛起,嗖的一聲就像遠處有人牽扯着一般,當場飛了遠去。
水鳳大驚,遠遠的只瞧見一個遠遠的人影在前方拖着紅索,出招自然是無用,只得大喝一聲急忙追去。
而這一追,自然是追到了玄蒼。
弓月正在發愣,欒之看着她那副神色,當然曉得她爲哪般。
仙蛋。
他想提起。但是現在也不是時候,一切等到弓月復了記憶,什麼都好說,到時弓月還會爲他替她憂心而感動也說不定。
砰的一聲。紅索遠遠的被欒之給掄了過來,幾乎等同於被生生硬板到地上,她跪伏於地,自然認得這裡是玄蒼之境,也曉得欒之帶她來這裡所爲何事。跪在那裡,哆哆嗦嗦的頭也不敢擡起,隔着老遠,弓月只看見面前站着一個一身白衣,容貌相當俊美,當真配得起謫仙二字的清瘦不凡男子,而另一邊,則是一個一身白衣,身姿瘦小的女子,顫顫驚驚的跪在那裡一聲不敢發出。
她眨了眨眼。上前兩步:“這位上神,看你身份不低,但我玄蒼之地也不是誰都可以擅闖,你最好是路過歇腳纔好,不然大家面上就都不好看了。”
欒之餘光睨見紅索身子一怔,卻還是不肯擡起頭來,他冷冷的嗤一聲,也不同弓月解釋自己,只是指着紅索道:“這女子你認不出來吧?”
弓月睨了一眼,認真的看了看。搖頭:“不認得。”
“她就是紅索,你先前送她心頭血的事,你總還記得吧。”
宛如被雷擊,但也只是一瞬。這件事弓月自然沒有忘記,只是她萬萬沒有想到這麼快紅索就被人給抓了,她當即一步就擋到了紅索的身前,朝着欒之冷下臉來:“這件事我記得,紅索做過什麼,也許逆了天意。但是這總歸是我與她之間的事,這件事我從一開始便就知情,不必天庭來替我主持公道,她本是妖界之人,私上九重天也是爲了來探望我這個舊友,還望上神放她一馬……”
欒之怔怔的看着她,深吸了一口氣,聽着她這般字裡行間完全都不認得自己的模樣,他心裡覺得又悲又喜。
悲的是,她當真是一點痕跡都不曾留下,她真的,把他從她的記憶裡踢了個乾淨,如此決絕。
喜的是,至少她看向他的目光,不再是那般無情冰冷。
到底應該悲,還是喜。
“弓月,她的身體裡不只有你的心頭血,她還偷了你的情識和神識,你的一部分記憶,也被她偷了去,我現在可以將那三滴心頭血從她的身體裡取出,然後藉由心頭血將那些神識歸復還你的體內,你若想讓我放她一馬,那這件事就必須按我說的做……”
弓月沉靜的聽着,終於忍不住將他打斷:“上神,你說的這些,我想你可能搞錯了,我只給過紅索三滴心頭血而已,什麼神識什麼記憶,我都沒有抽出過也更沒有減少過,你別看我仙術不濟,但是到底是活了十萬歲上的,記憶這種東西,大家都是拋來拋去,就算如你所說,紅索有我的一些記憶,可那又怎麼樣?”弓月笑了,很不以爲然,一點也不介意:“我們做神仙的,誰不曾拋棄過自己的記憶?否則豈不是累也要累死,能拋的,就是不要的,我幹嘛還要找回來,上神多此一舉不說,關鍵是我本人並不想要了啊,你便就是此時強塞給我,我轉頭也是一樣要丟掉的,這就好比說我們吃了個蘋果,核自然是要丟掉的,你現在非要把一個核塞給我,你這不是……”
有病嗎?
欒之被她打斷,又聽着她這樣的一番話,面色冰了下來。
他冷冷的看着渾不介意甚至還覺得此事是個笑話一般的表情,眼眸微微冷卻,悄悄轉了轉頭,一抹失落之意再難遮掩。
見他不語,弓月又說話了:“總而言之,這九重天上每天都有很多事情要發生,上神想管也管不過來,今日之事就且當不曾見過,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揭過,我代表玄蒼,念着上神今日恩情,如何?”
隨後,弓月伸手拂了拂跪地不起的紅索的肩頭,紅索立即會意,跪向欒之的方向,又磕了幾個頭。
弓月擡頭微笑:“上神你看,紅索都給你磕頭了,你也受了,這事就這麼算了吧。”
欒之眼波一閃——很好,很好,弓月真是將他視爲無物,當真是一點也不記得,也不想再記得了。
“紅索……紅索請求上神高擡貴手……今日之恩……他日……他日定然……定然……”
和弓月的坦蕩相護舊友相比,面前這位從踏出玄蒼境內便就長跪伏地不起,看似是因爲做了觸犯天條之事而怕被責難的模樣,實則卻委實是怕弓月瞧見她現在的模樣而震驚不出手相幫,紅索言詞閃爍身子顫抖,斷續猶豫語不成句,說她不心虛,死也不信。
紅索當然心虛,因爲紅索還知道另一個隱情。
弓月抽出的神識與記憶,就正正是將他忘了個一乾二淨。
紅索怎麼可能不怕。
而弓月,見他久不言語,正有些疑惑不解的看着他。
不怒、不悲、不憤、不驚,不曾冰冷決絕到讓他都尚覺心寒,也不曾眼神躲閃因爲心中對他有情而不敢多看他一眼,就是這樣,絕對單純的,只是看着他,等着他迴應,而已。
而他,卻正正因爲這樣的一個表情,怒髮衝冠,一發不可收拾。
他寧可弓月決絕,寧可弓月狂怒,寧可弓月表現出多麼的不想看見他,他也不想像眼下這般,親眼看見弓月這般,毫無任何感情的看着他——看着一個陌生人。
“弓月,”他讓開半步來,語氣森然:“便就算我現在踏着的是你玄蒼的地盤,今天我也要在你這裡做一件逆你之意的事,紅索這件事,不是我不想放她一馬,我有我必須做這件事的原因,你覺得我硬要將一個核塞給你,那是因爲你沒了那段記憶,你並不知道你沒有的那一段,對你而言是什麼,絕對不是核!”
他言罷,手中白光大盛,如雷電一般在掌中噼啪作響,伸掌便要向紅索的頭頂拂去,這一招出的突然,就聽弓月大喝一聲“卑鄙!”,後而白影一閃至他面前,直接擋在已經花容失色驚擡眼的紅索身前,弓月餘光一睨,自己也是一個哆嗦,還好心理素質極佳,到底是擋住了欒之這一招……
而欒之這一招已出,衝過來的卻是弓月,他自然是收勢,出招容易收手難,將他自己足足震出丈步開外來。
而弓月,驚魂未定,看着紅索的頭頂,呆立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