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紫姬的時候沒有留意,與三頭巨蛇纏鬥的時候也沒有留意,戰鬥結束追回來看紫姬時也沒回頭看那慎微桃樹一眼,弓月完全不知道紫姬是在什麼時候將慎微之果摘下的。
當時那般兇險,紫姬這是連命都豁出去不要,也要拿這慎微之果嗎?
她心中五味雜陳,想不出紫姬要這慎微之果到底作何用,只是覺得萬般沉重。
對梵妖七界的人來說,自己是一個外來者,慎微之果那般難求,自己根本就沒有爭取的資格,而自己卻只想着自己的處境,竟是一點都沒有想過身邊的人是不是也一樣的非常需要慎微之果。
“弓月……”紫姬脣色慘白,很是虛弱,將慎微之果緩緩的遞到她的面前:“我能爲你做的,就只有……就只有這麼多了……”
什麼?!
她是爲了我?!
弓月心神俱震,不敢相信的看向紫姬。
見她如此神色,紫姬脣邊牽強的展出一個微笑來:“……池雨一心要將你與倉一柔的記憶調換,只因你與倉一柔的容貌一模一樣,每天都要審問……都要審問我,問你有沒有吃我做的食物,有沒有飲用這裡的水……這裡的食物和水,但凡是定神箍界內的,池雨都施了術的……你,你不要怪他,而你即使……即使不用這裡的食物和水……你的仙力也難免受影響,只要拖下去,哪怕要很久很久,你也終有一日被定神箍影響……等你真正薄弱的時候……他,就會對你下手了……”
她將慎微之果小心的放進弓月的手裡去,微笑道:“只有慎微之果,可以抵禦……”
手上一沉,弓月失神的看向手裡的慎微之果,她始終扶着紫姬,此時真是不知道該說什麼纔好,只覺得自己太過齷齪。原本在住處的時候以爲紫姬是受誰人指使纔會深夜悄悄外出,她偷偷跟上就是想看看紫姬是不是受池雨指使,沒想到的是紫姬竟然是奔着慎微之果而來。
而在紫姬遇險之時,縱然她及時出手相救。可是她自己心中終也明白,她對紫姬其實並無這麼多的交情,只是出於沒有見死不救的道理罷了,而且,她在當時纏鬥的時候。心裡多多少少也是抱着一絲希望,試圖趁亂的時候,自己可以抽出身來摘個慎微之果回來的。
她有私心。
可萬萬沒有想到,紫姬今夜以身犯險,甚至在與三頭巨蛇纏鬥的時候幾乎是赴死一般的上前,卻是爲了自己。
“紫姬……我……”弓月說不出話來,羞愧的垂下首去:“我和你認識不久,也沒有一見如故,更是一直都不遠不近,你爲什麼對我這麼好?”
本是一番自責與感慨。紫姬卻是目光看向遠方去,似是遠方有很美好的東西一般,她的笑容也跟着越發的溫和:“我不是爲了你,我是爲了他。”
“池雨?”欒之面無表情,眼前這一幕情節突然的倒轉,並沒有讓他爲之動容,只是淡淡的俯視着虛弱的紫姬,那目光清淡,卻有着壓抑的審視。
紫姬將視線望向他,沒有面紗遮掩面容的她。不知是不是戴着面紗習慣了,此時沒有遮擋,那笑容也像是帶着一張面具一般那般不真實。
起碼弓月知道,紫姬此時心裡明明是苦澀的。卻還是在強顏歡笑。
“也請你們不要怨怪於他,各人有各人的執着,他心甘情願爲他心中所執,我也是。”隨後她深吸了一口氣,看向弓月手中的慎微之果:“弓月,拿着慎微之果。離開梵妖七界,再也……再也不要回來了。”
再回到住處的時候,先將紫姬安置好,渡了些仙力給她,好讓她至少氣色上看不出來受過重創,隨後直到親眼看見她安穩入睡,弓月這才折回自己的房間。
坐在桌前,她看着面前發着幽光的慎微之果。
梵司將她們送回來的路上說這個慎微之果不一定會是何功效,總之對現在的弓月來說,無論是何功效,對她都是有益而無害。
但是也說了,吃了之後,也未必就一定可以離得開這裡。因爲沒人知道這一顆的功效到底是什麼。
弓月無言的看着這顆幾乎險些讓紫姬用性命換來的慎微之果半晌,覺得這份恩情無以爲報,更覺得自己甚是緊張,實在是有些心慌——吃下去之後,自己會有什麼變化。
她在心中默默的記下紫姬的恩情,半晌後將慎微之果拿了起來,微涼的觸感,手感也與西王母的蟠桃有些相似。
她目視前方,慢慢將慎微之果遞到嘴邊……
明窗灼燭影,漸漸的咀嚼聲輕輕響起,外間牀榻上,紫姬睫毛輕顫,緩緩睜開了雙眼,一片澄明。
不知過了多久,蠟燭噼啪爆出個小火星。
靜謐的室內,弓月噌的被這個小聲響驚醒。
她驚坐起,發現自己不知不覺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燭火幽暗,四角四處並不能照的周全,暗暗的黑黑的看不到邊角,就像是身在一處虛無的黑暗之中,唯有自己眼前這一方小桌和自己一人空空的存在在這裡。
這種感覺,宛如被困。
她迷迷糊糊的撫了撫額,感覺自己似乎睡了很久很久,久到總覺得哪裡不對勁起來。
良久,她突然不知道想到了什麼,伸手入懷,總覺得自己放了什麼東西在這裡,拿出來一看之後目光很是不解。
“這個帕子……”她怔怔地道:“這怎麼這麼像那個人的?”
她面色立即現出不快來,神情看起來竟是帶着些許憎意與厭惡的,後而她伸手一揉就要丟開,手卻在半空中一滯,目光適應了光線看清楚了所在之地之後,她終於似乎想起來了些什麼。
她在梵妖七界,並且方纔吃過了慎微之果。
這帕子,是梵司的。
想到這是梵司爲了她的安全而讓她帶在身邊,她捏着帕子,也想起了方纔梵司送她與紫姬回來時說的那番話。
“你回去後就且當作完全信任了紫姬,但也要作好心理準備。這慎微之果一定不可能順利將你帶離梵妖七界,甚至於……甚至於不可能改變你的容貌,但你只管放心吃下就是,十有八九你的記憶會有些變動。你且一定要記住我說過的話,這裡除了我之外,誰都不可以相信!切記。一切繼續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就好。”
梵司這番話,是在他走出大門之後直接傳音給她的。
她震驚於梵司的敏銳。
也震驚於梵司的冷靜。
她回想起之前救紫姬,還有紫姬說的那一番話來。
確然。紫姬有自己的原因想送她離開,或者說是想趕她離開梵妖七界。
這大抵是因爲紫姬對池雨有着不一般的情愫,而偏偏池雨卻是心繫倉一柔。
當時紫姬醒來的時候,她就在揣測紫姬的話是真的還是假的。
她實在是不能忽視自己本能的直覺。
不喜歡紫姬就是不喜歡,不對付就是不對付,無論對方做過什麼。
一個人能做出來的,未必就是心中所真正想的,而不得不承認,在聽到紫姬說出話來之後,並且將慎微之果交給她的時候。她真的有一剎的動搖。
她也不得不承認,紫姬真的很聰明。
能夠讓人信服的謊言,若過於真假摻拌,而紫姬哪句哪句假,哪句是刻意隱瞞着什麼,很不巧,她這個神經粗如樹的仙力不濟的上神,到底是察覺出不對勁來了。
彼時她也在摩訶曼殊沙華中央,也質疑是不是自己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但是十三萬歲的年紀,和她在仙學府那些日子下來。她多少對人心還是有着些許的瞭解。
不對勁就是不對勁,不對付就是不對付。
那些看起來真誠的,是不可能會讓人感覺不適並且懷疑的。
但凡生疑,必有貓膩。只不過是暫時沒有依據可尋。
回來的路上,她也在想應該怎麼辦,想與梵司商量卻是不能,總不能當着紫姬的面去問,也想到等就剩下她和紫姬二人的時候,紫姬必然會確定她確實將慎微之果吃到肚子裡纔會放下心。
她只明白一個道理。若要引對方露出馬腳,必然要讓對方絕對相信自己已經中了圈套。
可她畢竟還是不敢吃下慎微之果,原本雖然一心想要得到,但是從紫姬手中拿到,會不會對自己反而起到反作用?
就在她猶豫不定之時,梵司傳音給她,讓她放心吃下。
還有他在。
她覺得自己現在五識很清明,她知道是慎微之果的作用。
這種清明的感覺和以前不一樣,又或者說在原來的基礎上更清明。
很微妙的感覺,很難形容的感覺,並不是說在吃下慎微之果之前就不清明,而是越來越清明。
就好像原本視力正常的人,突然之間通了心眼,看到的畫面不止是清晰,還通透。也像是原本聽力正常的人,突然之間通了千里,聽到的不再是範圍之內,還聽得到話外之意。
相比之下,從前的清明雖然很清明,但與現在相比,之前的清明就彷彿是隔窗看霧罷了。
而在這般通透之下,她越發的覺得手裡的這個帕子越看越不舒服。
這個帕子,太像一個人的。
而這帕子的主人,性子也着實太像那個人。
那個讓她現在……不知爲何有些不想想起,甚至有些牴觸的人。
這種感覺也是來的莫名其妙,她清楚的記得自己在服下慎微之果之前還不是這樣的。
她甚至曾經對着這方帕子自言自語說過自己心中有着兩個人。
良久,她的手指反覆摩挲着手裡這方帕子,目光炯炯的凝視半晌,低聲道:“但願你值得我去相信。”
說完,她將帕子收攏於袖,再也沒有惦記。
窗外飄下來一些清雪,遲霖和叛烙黑着臉望着對面坐着的白衣男子。
梵妖七界居然下了雪,空前絕後前所未有。
“你剛纔去做了什麼,這裡怎麼居然會下雪?”半晌後,遲霖冷冷的開口。
欒之呼了口氣,面色無波,將弓月已經吃下了一顆慎微之果的事說了出來,當然——他的本體變成一方帕子在弓月身邊的事情他忽略不提了。而和紫姬之間那些輾轉的過程也沒細說,只說取了一顆慎微之果,有驚無險。
他不說,遲霖卻沒打算就讓他這樣避重就輕,自然是揪住這件事的精髓不放的:“你的本體一直都在弓月身邊?”
欒之眨了眨眼,沒答。
一遇到心虛的事情他從來都是這樣。
遲霖咬了咬脣,他就知道!
叛烙陰陰地道:“你本體變成了什麼守在弓月身邊的?她本人肯定不知道……”
“她當然知道,我和她就是爲了瞞住紫姬和百里漾才這麼計劃的。”欒之面不改色,直接將叛烙的話掐斷,說的理所當然,相當理直氣壯。
“百里漾?”遲霖一詫,百里漾不是在定神箍界外進不來?他猛然間意識到了什麼,驚的張大了嘴巴。
“紫姬?”比遲霖更震驚的是叛烙,竟是驚的坐起,他剛要開口,遲霖卻是快他一步一把將他拉回來,竟是從未有過的怒意直接壓下他要說出口的話:“讓他把話說完!”隨後他捏了個訣,叛烙甚至於來不及反應,突然就發覺自己嘴巴竟是張不開了,他不敢相信的睜大了眼睛,很是不解的看向遲霖。
而遲霖這些動作是背對着欒之做的,極快極小心,後而眼風輕輕掃向欒之,見他完全沒有發覺,這才復了溫和,坐回自己的座位。
而叛烙,心驚肉跳,隱約覺得遲霖似乎知道自己要說什麼卻不讓自己說,心裡完全不明白遲霖此舉何意,但這個時候自己和遲霖纔是一夥的,是以便也就不動聲色坐下來,索性等欒之回了蒼羽旨之後再細問遲霖好了。
而欒之之所以並未發覺,非常簡單。
因爲他還在擔心遲霖和叛烙別是察覺到他方纔撒的謊纔好。
三人各懷心思,哪還有功夫關注別的。
“梵妖七界下雪,想必與那一顆摘去的慎微之果脫不了干係,這裡隨時會有巨大的改變,也有可能會一成不變,你是覺得有兩個百里漾不正常吧,確然,弓月身邊的這位百里漾,就是池雨。”半晌,欒之淡聲道:“不過弓月還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