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獷漢子向四人點點頭,揚了揚手裡的活魚,笑道:“河上風大,等閒人下不得水,我怕沒魚吃,壞了衆兄弟的興致,特意同白龍山的大當家見完面,趕了趟河邊,捉了兩尾鮮魚上來。”
劉老謀笑道:“還是大當家想得周到,兄弟幾個剛纔可都想着這美味呢。”衆人哈哈大笑,攬腕行至桌前分開坐下,趙亮喊來酒保,給了魚,只等着嚐嚐鮮了。
見人來齊了,五人不再閒着,一個個解開衣襟,擼上袖子,推杯換盞,暢所欲言起來。不多時,衆人期待已久的招牌菜“酒煎鱸魚”就端了上來。但見精緻的銀盤中,兩尾去鰭拔腮的鱸魚色澤金黃,頭尾翹起,呈跳躍狀,其上澆了一層高湯,掛着幾片蔥段,旁邊擺着幾塊雕工精細的水果,合在一起,儼然一副魚躍松江的情景。
黑子嘴饞,當先動手,一筷子戳開一條鱸魚的肚皮,只見從裡面散出一堆紅紅綠綠的塊狀物,卻是用肉鬆和蔬菜做成的果凍,隨即一股濃郁的香氣飄了出來。
“真他媽的香!”黑子提溜提溜的嚥下口中那塊魚肉,讚歎道。他手裡也不閒着,趁衆人尚沒反應過來,夾了大半條塞進自己碗裡。
“我操!”趙亮見狀笑罵道:“誰他媽的再和我說這傢伙傻,我非和他急不可。”其餘三人大笑。各自品嚐之下,均覺這魚做的味道鮮美,口感極佳,當下胃口大開,又吃了起來。
瞅準時機,劉老謀往大當家身邊靠了靠。夾了塊魚放到粗獷漢子碗裡,開玩笑道:“我一直不明白,這魚字明明犯了大當家你的忌諱,爲何反而獨愛吃魚。”
大當家朗聲笑道:“這有什麼好奇怪的,我於沐和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只求無愧於心。區區一個魚字又有什麼好糾纏的。”
劉老謀讚道:“大當家真是好氣魄!”
於沐和揮手一笑,道:“和我還打什麼啞謎,”說着擺出一副戲虐的表情“有什麼事直說吧。”劉老謀點點頭,壓低聲音道:“和白龍山的事不知談的怎麼樣?”於沐和苦笑道:“還能怎麼樣,張百勝死豬不改口,仍然是那個條件,一百里的地盤換一個月的糧食。”
劉老謀皺眉道:“如此說便沒有其他辦法了?”
於沐和搖了搖頭道:“用銀子買怕是也行不通了,城外疾風軍招糧把價錢提得太高,咱們根本買不起。”
劉老謀沉吟不語。
黑子腦袋一根弦兒,不明就裡道:“那疾風軍好端端的幹嘛要招糧?”
於沐和答道:“要打仗了,漳州的湘侯造反了。”
趙亮把扇頭輕輕在左手手心一敲,笑道:“那敢情好,朝廷亂了,咱這些人才好乾活。”
於沐和聽得微微皺眉,抿了口酒道:“咱們是賊,但別忘了咱們爲什麼做賊。”他掃了桌上幾人一眼“大丈夫在世,有可爲有可不爲,咱們上山,是因爲朝廷無道,饑荒遍野,大戶人家爲富不仁,勾結官府,魚肉鄉民。我們做的是替天行道,劫富濟貧,可不是那打家劫舍,搶奪窮人的勾當,你們記清楚了!”
趙亮顯得有些不以爲然,但又不敢反駁,只是小聲嘟噥道:“說這些有什麼用?山上兄弟們都揭不開鍋了,不搶能生出糧食來麼?”他說的聲音甚小,於沐和並未注意,可與他挨着的黑子卻聽得清清楚楚。
黑子一向對於沐和敬仲有加,哪容得別人對他提出異議,此時聽了趙亮的話不由大怒,叫道:“你他媽的說什麼呢?”這句話說的卻恁的大聲了,直把整個廳堂的食客都吸引了過來。
趙亮見衆人都盯着自己,心中暗罵黑子不識擡舉,可在這節骨眼上,他又不得不說點什麼,當下只能硬着頭皮,大聲說道:“我說大哥說的在理,我們活的不能只顧自己,要關心百姓疾苦。”皮球被他嘭的一腳踢給了於沐和,這回該他頭疼了。
於沐和聞言並不着惱,端地長身而起,向四周拱手道:“衆位請了!實不相瞞,在下兄弟幾人是離此處六十里外臥虎崗的強盜!”
這話一出口,堂內登時一陣大亂。李苦兒也是大驚,他怎麼也沒想到,自己羨慕異常的這夥人竟是一幫強盜!原本剛剛活絡的心思一下又亂了起來,是像狗子爹一樣,老實的做一輩子故土守家的農民,還是走出這一方天地,追尋弟弟的腳步,做個自由自在的人。他一時之間,沒有了答案。
於沐和毫不介意,伸手示意大家安靜,可這江洋大盜身現鎮江城,更是就在他們身邊,讓衆人如何能夠靜得下來。黑子見狀一拍桌子,大聲罵道:“他媽的,你們這幫兔崽子沒聽到我大哥說的麼?”吵鬧噪雜的氣氛猛地一窒,再沒有一個人敢做聲。
於沐和對黑子點點頭,朗聲道:“衆位大可不必擔心,我等兄弟雖是落草爲寇,但正所謂盜亦有道,我們臥虎崗只殺贓官,誅惡霸,絕不會妄動百姓一分一毫!”這話說得鏗鏘有聲,豪氣凌雲,在場衆人臉色大是緩解,有幾人更是點頭稱是。
見大家神態已然放鬆下來,於沐和又道:“昔日荊棘谷前輩呂奉先爲民請命不成,扯起反旗攻下皇朝半壁江山,卻不曾侵擾一名百姓,反而開倉放量,修水利,築堤壩。試問呂祖所作所爲可有不妥之處?比之如今朝廷如何?”
呂奉先的確是一代大英雄,也曾造福一方,雖然最後寡不敵衆,兵敗自刎。但他的事蹟廣被民間傳頌,又由說書藝人神化,已然成爲江湖人士所崇拜的對象,被尊稱爲“呂祖”。
“我輩兄弟皆以呂祖爲榜樣,不求能保一方百姓,但也不會燒殺搶掠,只求無愧於心!”說着掃了眼趙亮,看得對方羞愧低頭,“如今世道大亂,民不聊生,又有漳州湘侯造反,對百姓而言,更是雪上加霜。於某不才,也不會妄作小人,做那豬狗不如之事!”
“先人有言,俠之大者,爲國爲民!於某深以爲然,雖然現在被迫爲匪,但於某敢在這裡對天發誓。”只見他大步走到樓心,撩衣跪倒,右手直立舉過頭頂,神態莊重,朗聲道:“黃天在上,厚土在下,我於沐和在此立誓,爲寇之日,定不動百姓一錢一糧,有違此誓,便叫我死於自家兄弟之手!”
此番情景使得衆人紛紛叫好。
李苦兒聽得熱血沸騰,只覺眼前這人有如一座高山,頂天立地,氣勢逼人,叫人好不佩服。心中不由暗暗思量,若是能與他一道,豈不快哉。
忽聽一陣“咯咯咯”的嬌笑,不用說,是那女扮男裝的少女。只聽她道:“好一番慷慨激昂的言語,小女子好生佩服。只不過小女子想奉勸這位大英雄一句,你不應該在大庭廣衆之下表露身份的,方纔有人趁你們不注意已經去找衙門了,現在算來也快到了。再不走,可要遲了哦~”
臥虎崗五人聞言不禁臉色大變,於沐和抱拳道:“不知姑娘如何知曉?”
少女也不應答,轉頭看向她的師兄。
不知怎的,於沐和忽然一振,面露驚色,恭恭敬敬的向少女二人施了一禮,恭聲道:“多謝兩位示警,於某告辭了。”說罷向尤自糊里糊塗的四人一揮手,迅速的朝樓外走去。黑子有些糊塗,緊走幾步追上於沐和,低聲問道:“大哥剛纔怎麼回事?”於沐和緊張的四外看看,見沒外人,才低聲道:“神識傳音。”
其餘四人大驚,那神識傳音可不是武人可以做到的,只有傳說中的修仙者才能使用!這麼說來……趙亮抹了把冷汗,暗叫僥倖,沒想到方纔自己竟調戲了一位修仙人物,還好對方沒有在意,否則,怕是連自己怎麼死的都不知道了。
放下五人不提,再說“聞香居”內,衆人見於沐和一夥兒走得不明不白,盡皆把目光聚集在一對師兄妹身上,兩人像是不甚喜歡,匆匆結了帳,也自離去。
一柱香的時間過後,樓外響起一陣雜亂的腳步聲,緊接着十幾個跨刀的官兵闖了進來。一番尋找,待確定匪寇已走之後方纔叫罵着走了出去。
狗子爹、李苦兒二人見事態嚴重,不敢久留,匆匆吃完飯菜,付賬離開,準備買些東西,便回返屯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