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節 損不足以奉有餘

餌者,誘食也。不過《黃泉經》中的“餌”包羅萬象,從凡間滋補血氣的食材,到仙家煉丹的寶材,乃至靈器法寶之流,無所不用其極,暗合“損不足以奉有餘”之道。此術由淺入深洗煉肉身,共分六層,第一層眼鼻口齒,第二層喉咽腸胃,至此可謂小成,凡間種種有毒無毒大補之物,人棄我取,人取我奪,儘可從容享用。第三層皮肉筋骨,第四層臟腑氣血,至此可謂大成,靈獸仙藥,天材地寶,無須煉成丹藥,徑直食而化之,不虞有失。第五層識海神念,第六層精魂元炁,至此登峰造極,肉身無異鼎爐,便是仙家法寶,亦可寸寸嚼碎,吞入腹中徐徐煉化。

申元邛貪其省心省力,如獲至寶,有了這“食餌術”,還煉什麼丹,打什麼坐,閉什麼關?彷彿陀螺被狠狠抽了一鞭子,他以無窮的熱情,迫不及待投入修煉,沉浸於其中,連碧霞子都拋在了腦後。“食餌術”恰是爲他量身打造的功法,在黃泉道法推動下,申元邛進展奇快,忽忽五七日光景,便順利練就第一層,一時間迫不及待,決定小試牛刀。

戰事仍未平息,郝羅麾下兵力有限,據城固守,聯軍盤踞於平川城外,遲遲沒有進攻,似乎心存忌憚,猶在等待援兵到來。郝羅和胡魁鬥一面向王都求援,一面加意交好糜氏夫婦,月牙兒的賣身契,黑市競價的丹爐,林林總總的藥材,山珍海味珠寶古玩,先後送入城南別院,供糜氏夫婦挑揀享用。

尋常家宅是“男主外,女主內”,但在城南別院,男主人神神秘秘甚少露面,女主人主持一應內外事務,令月牙兒嘖嘖稱奇。她是個好管家,察貌變色,分寸拿捏極準,事事想在前,碧霞子乾脆放手任其主事,冷眼旁觀,不得不承認大戶人家出身果然能幹,夏分與月牙兒相比,確有天壤之別。

這一日,申元邛踏出內宅,來到客廳坐定,碧霞子不無驚喜,命夏分奉上茶來,親手端給郎君。近距離注視

片刻,碧霞子心中微有些詫異,旋即釋然,此番閉關不過三五日,道行沒有明顯提升,也在情理之中,只是郎君似乎有了一絲微妙的變化,令她捉摸不透。

二人說了幾句閒話,申元邛聽說胡魁鬥命人送來大批藥材供碧霞子挑選,心中不覺一動,讓她拿些滋補之物來一觀。手頭的“百花之液”早已耗盡,凡間的藥材年份不足,不堪煉丹,對她而言也沒什麼效力,由月牙兒收起,分門別類堆放在庫房內。碧霞子不知郎君意欲何爲,稍加思忖,命月牙兒取來七八味藥材,君臣佐使,藥力調和,恰可煉製“養氣丹”。

申元邛對煉丹一竅不通,他將這七八味藥材端詳片刻,挑幾根湊到鼻下嗅了嗅,最後選定一味“肉地龍”,其餘仍送回庫房。“肉地龍”是“養氣丹”的三味主藥之一,補氣益血,健脾養胃,並非海外諸島所獨有,但羅剎國出產的“肉地龍”藥力最足,連大夏國的海商都不惜開出高價,收購熟制的上品“肉地龍”。

碧霞子揮揮手命月牙兒退下,好奇道:“郎君要這一味‘肉地龍’何用?”

申元邛道:“嚐嚐味道,權當零食吃。”說罷,他挑起一根“肉地龍”,兩頭細中間粗,表皮乾癟,內裡緊實,炮製得恰到好處,堪稱上品,放入口中咬下一截,慢慢咀嚼着,眉頭糾結到一起。

碧霞子有些好笑,溫言道:“這‘肉地龍’又硬又苦,雖是大補之物,‘是藥三分毒’,直接嚼食有害無益,須得按方煉成丹藥,纔有補氣之效,況且……況且這等凡間之物,藥力低微,杯水車薪……”

按方煉丹雖能調和“藥毒”,終不及“食餌術”直接吞服,藥力完好無損。申元邛也不多解釋,將“肉地龍”塞進嘴裡,加了幾分勁,齒如磨盤,三口兩口嚼得稀爛,忍着苦味嚥下肚去,含糊其辭道:“沒事,試試味而已,無妨!”他將“肉地龍”挑挑揀揀,選了十多根揣入懷中,剩

下的鬆鬆垮垮包起來,丟在一旁。

碧霞子不知他這怪癖從何而來,終究沒有多問,與他閒話片刻,看看日近黃昏,郎君神采奕奕,難得半日清閒,便命夏分擺上宴席,小酌幾杯。胡魁鬥是平川城鉅富,感激申元邛出手相救,供奉極爲豐厚,舞姬庖廚一應俱全,都養在別院外,隨時待命。月牙兒攔下夏分,徑直吩咐下去,不過片刻工夫,美酒佳餚便如流水般送入別院,夏分哪見過這仗勢,手足無措,覺得自己實屬多餘。

劍痕伏於右臂不動,申元邛定定心心與碧霞子把酒言歡,他胃口極好,喉如磚砌齒如磨盤,挑中意的菜餚下筷,吃得雖快,卻並不失態。碧霞子看在眼中,意外發現郎君中意的食材,俱是滋補血氣之物,無一例外,她記起適才挑選“肉地龍”一事,若有所思,猜想“陽神劍”敦促郎君修煉神通,急需補益血氣。

神劍傳承,堪比良師,連碧霞子都覺得羨慕。

申元邛道行淺薄,正在摸索“陽神劍”的種種好處,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這是郎君的機緣,碧霞子爲他高興,也沒有細問。金烏西墜,玉兔東昇,夜幕籠罩平川城,申元邛飲完杯中酒,盡歡起身,與碧霞子招呼一聲,去往後宅修持。這麼多酒食吃下肚,他神采奕奕,毫無異樣,碧霞子越發肯定自己的猜測,尋思着爲郎君多找些食材,暫補丹藥之匱乏。

城南別院歲月靜好,波瀾不驚,申元邛着手修持第二層“食餌術”,洗煉喉咽腸胃,一時間有如無底洞,藥材食材消耗極大,而聯軍堵在平川城外,商路中斷,無有進項,連胡魁鬥都供奉不起,只能遣杜管家登門致歉。碧霞子並沒有爲難他們,只是請杜管家轉告主人,如有別國修士來襲,他們夫婦二人可酌情出手,代爲驅逐。

之前韜光養晦的打算早已不合時宜,郎君修持要緊,平川城的供奉不可或缺,碧霞子暗暗下定決心,時不我待,在此一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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