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當朝太子正式動身的日子,告祭天地神靈之後,兵分兩路,水陸並進,浩浩蕩蕩數十萬士卒與民夫,近千條舟船,巍巍壯觀。
軒轅無道的法船還在千里長峽裡修,此次出發,太子乘坐四層大龍船,他不願意在旁邊湊熱鬧,租用了林月的滄海踏雲舟,跟在大隊之後。
李墨上船的時候,林月臉上的神色似笑非笑,千尋則有些不忿,“我說墨少爺,還以爲您再也不想上船了呢!”
李墨也不着惱,“艙房夠麼?不行我們三人住一間。”
“哎呀!虧誰也不敢虧你。”林月的笑容如鮮花綻放,而後突然收住,眉頭輕蹙,“不過,你倆朋友可就得擠擠。”
“行!沒問題。那麼大間房,足夠我和石頭住的。”包德大咧咧地拉着石頭往艙內走。石頭在外面看,這船不大,可外面站了很多人,待進到船中,才發現別有洞天,很是驚奇。
嘴上雖然說得不中聽,林月還是將李墨常住的那間艙房留着。
“這次會盟,一個不小心,就可能成爲一場大的會戰,你沒事去湊這個熱鬧幹什麼!”
進房後,林月很自然地往榻上一座,拉開舷窗,瞅着寬闊的天河河面上,如林般的船桅。
“你又爲什麼要去?”李墨反問。
林月從千尋手裡接過炭爐和茶具,“我不是衝着那位小王爺出的租金麼?”
“是麼?我不信!”李墨淡淡一笑,坐到林月的對面,從乾坤袋裡掏出一袋雍陽城買的糕點放在案几上,拿了個塞嘴裡,“你不想跟我說,我也不想知道。我們之間的關係,就這樣。”眼前這位佳人,從第一次見面開始,他就摸不透。那時他還沒有築基,感覺她的修爲也就和自己相當;而三年過後,面對面,如此之近,依舊感覺與自己在伯仲之間。這難道是種巧合?還是她懷有秘法?看她行事,廣結各地修士,若說只是爲了交朋友,他不信!愛交朋友的人可不會有兩個寧肯自殺也要去偷太乙門歸元丹的屬下,而且這兩位在東崑崙已經藏身了至少十年。這作風,倒有些與馬市那服毒而死的金來背後的人,有些類似。所以,他不得不小心。因而這幾日,都沒來船上住。
林月聽了,隱隱有些傷心,目光轉到河面上,待水燒開,纔回過頭,動作舒緩,透着股淡雅嫺靜,“既然你這麼說,我就和你明講。這次會盟,兩邊的軍隊不一定會大打出手,但雙方的修士之間,必然會發生惡鬥。我,只不過想在這趟渾水裡撈幾條魚。我不希望你去,是因爲……你有很強的潛力,但目前的修爲與那些老傢伙們比,還差得太遠。”
“兵兇戰危?”李墨喝了口茶,揮手將水壺裡冒出的熱氣抓在手心裡,攤到林月面前,控制着這股熱氣,在手心裡不斷變換出各種飛禽走獸的樣子,“一位長輩前幾天跟我說,要想以最好的方式渡過開光期,就得在自己的心上,刻下最多的經歷,體會世間冷暖、滄桑變化……”說着,他手心的熱氣變成了一束蒲公英,輕輕一吹,漫天飛絮……
“既然是這樣,那也就由着你。”林月嫣然一笑,挑了塊芝麻酥餅,咬在雪白晶瑩的兩排細齒之間。
“好啊!兩位倒是雅興十足,卻把我們這些俗人丟在外面的大廳裡幹坐。”軒轅無道大搖大擺地走進艙內,拿了塊糕點塞嘴裡,脫了鞋,坐到李墨身旁,“這次東崑崙來了趙無極和月旻兩位掌門,看來是很下了番本錢。”
李墨不關心這個,林月輕
笑,“太子接掌大位之後,無論親近佛道哪一邊,都關係着未來幾十年佛道兩家的氣運與發展,這等大事,如何能不盡心?”
“夫人說得是!”軒轅無道微微一笑,“我只是奇怪,爲什麼號稱道門至尊的玄天玉虛宮,只來了些無名小輩,一個長老、主事都沒有派出。”
“我想,有金庭山元陽門門主一陽真人這位國師在,玉虛宮可能覺得足夠,亦或者是覺得不方便搶了一陽真人的風頭。”林月美目傳情,在李墨臉上掠過。
“有道理!”軒轅無道用摺扇拍了拍掌心,瞅着李墨確實沒什麼興趣,改變話題。
李墨單手撫琴,不成曲,合成調,看似甚有閒情逸志,實際腦子卻在飛轉。他已經聽出軒轅無道的話看似無意,實際別有用心,只是不清楚這心是用在什麼上。難道他在懷疑什麼,所以試探自己?自己又有什麼可值得對方懷疑?
船慢慢行走了一天,太陽西垂,太子的巨大龍舟就已經靠岸,兩岸的步軍、騎兵也開始紮營。
“靠!這麼磨磨蹭蹭的走法,到陰山敕勒川,不知道要走多久!”包德很是不滿意,站在船頭嘀咕。石頭第一次離開雍陽城,看什麼都新鮮,尤其是連綿數十里的軍營和數十萬士卒、民夫,給人的感覺十分震撼。
“墨子,看見沒有,這就是世俗權力能給人帶來的榮耀。”軒轅無道十分感慨,“你想想,站在高高的將臺之上,十萬、百萬的勁卒匍匐在自己的腳下,遠方的大地因爲你的慾望而顫抖……這種滿足感,修仙之人雖然強橫,卻也難以體會。”
“蘿蔔、青菜,各有所愛!”李墨絲毫沒有對方這種心態,管這麼多人吃喝拉撒,不得把自己累死?有這個精力,他更願意邀約幾個好友,臥在美人膝頭,聽風看景,喝幾口小酒,吃兩嘴好菜;若是有仇家相犯,則拔劍而起,追殺千里,求一快意。
想到就做,李墨轉身回到船艙內,往案几後一躺,拍着地板叫酒。軒轅無道啞然一笑,招呼自己養的一幫嬌婢美妾出來,彈琴跳舞,爲衆人下酒。
“小王爺好興致,老夫可有幸上船一聚?”
天色剛黑,船外傳來一人的聲音。軒轅無道眉頭一皺,拿酒的手頓在半空。包德酒至半酣,“來者可是惡客?待俺將其趕走。”
“哎!多謝包兄。”軒轅無道臉色已經回覆常態,起身走到艙外,“宇文丞相駕臨,在下有失遠迎,失禮了!”
外面傳來一陣客套,過了片刻,軒轅無道領着一位五十多歲的男子進來,後面還跟着個身穿大紅袈裟的老和尚。李墨等人都是修道之人,沒有起身,最多隻是直了直腰,而李墨直接躺在小丫頭千尋的旁邊,正要耍賴悔棋,悔一步也就罷了,居然要悔七八步,小丫頭可不樂意了,嘴翹得老高。林月在一旁看着直笑,花枝招展,說不出的嬌媚。許倩和周浩兩人與軒轅無道一幫子手下正在拼酒,無暇他顧。
宇文磐瞅了眼三人,雙目中掠過一絲精光,他身後有位年輕人臉上露出強烈的不滿。此人年紀二十歲上下的樣子,長身玉立,相貌英挺,唯獨嘴皮薄了些,神情看起來有些刻薄。
“相爺,這位寒月夫人,是本船的主人。”軒轅無道介紹道。
林月起身萬福,禮數周到,卻顯不出多少熱情。那老和尚原本混沌無神的眼睛裡閃出一絲精光,“滄海踏雲舟的主人,家世定然不凡,不知夫人出身哪個世家?”
林月笑容不變,只是有
些淡,“家中早已敗落,唯有些祖傳之物充場面,不好意思說,以免給先人丟臉。”
老和尚“哦”了一聲,正好看到李墨的目光瞟至,凝神相對,沒想李墨僅僅是一瞟,注意力馬上又回到棋盤上。
“林夫人,國師到來,還請備些果蔬招待。”軒轅無道在旁邊點出老和尚的身份,林月吃了一驚,定神瞅了瞅,不像是淨土宗的乘歆,據說乘歆身高八尺,相貌堂堂;而這位則有些過於老相,身高也就七尺上下,應該是大相國寺的主持、當朝首席國師法意。
有和尚在,軒轅無道那些婢女侍妾混不在意,該舞則舞,欲歌則歌,倒是林月手下的侍女就顯得過於莊重。李墨擡起頭,“那個……那個誰,你剛纔不是唱了首西北異族的歌麼,再唱一首我聽聽。”
那女的翻翻白眼,“我是千妙,你也別隻顧着與千尋下棋,卻不把其他姐妹放在眼裡。”
“是麼?”李墨投子入匣,“好啊!不下了,我聽你唱歌。你唱的歌比對面這紈絝小王爺家裡的丫頭好。她們那些歌,酸唧唧的!讓小爺牙幫子滲得發麻。”
軒轅無道身邊一美人聽了個實在,捂嘴而笑,“墨少爺不解風情,盡喜歡些蒼涼的胡風,豔俗俚曲,哪懂得樂府韻之婉轉多情?”
“就是!”軒轅無道大聲表示認同,舉起酒杯,“相爺,我等歷來疏散慣了,不知禮數,還請見諒!”
“無妨!”宇文磐大度地一笑,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心想你這等前朝傳下來的郡王,又拜了通天教主爲師,若不沉迷於聲色,當朝皇家如何心安?他身旁的年輕人則不明白這個,瞅瞅李墨,再瞅瞅軒轅無道,暗罵“荒唐”。
軒轅無道看到那年輕人言行舉止一板一拍,在眼下的環境裡,顯得異常古板,“這位是……”
“哦!忘了介紹,這是老夫幼子,宇文蒼祥。”
李墨微微偏頭看了眼這個宇文蒼祥,與雍陽城見到的那個宇文嶽相比,這小子到還有些正人君子的模樣,真正像個有點擔當的世家子弟。
“啊!原來是玉虛宮玄一宮主的高徒,失敬!”軒轅無道與西崑崙諸弟子都有往來,對這人早有耳聞,據說其修道之心甚堅,可惜因爲是宇文家族中人,玄一不願捲入世家鬥爭之中,雖迫於情面收爲弟子,卻並不特別用心教導,修爲進境已經落在了晚入門幾年的卓雲曦、司馬長風、太叔銘等人之後,更別說與玄一前面的幾個徒弟相比。
宇文蒼祥本人似乎沒有意識到這些,一臉正色,總覺得自己胸中有股浩然正氣,雖然修爲進境慢,但根基穩固,更加符合道家清淨無爲、順應自然之大道。他雖出身世家名門,卻自幼不愛聲色奢華,喜素食常服,坐在廳中,聞着刺鼻的脂粉香,見軒轅無道倚紅偎翠,放浪形骸;李墨雖然年幼,但也敢於與婦人調笑,還無人以爲怪,心中早已不滿,見軒轅無道問及自己,挺得板直的身子微微彎了彎,語調死板,“小王爺客氣!”
軒轅無道不以爲忤,又敬了法意一杯酒。法意雖是個僧人,但在京師大相國寺呆久了,見慣了世家子弟行事荒唐,對眼前的情形毫不在意,吃了時鮮果蔬,擡眼打量了一下艙中的人。
軒轅無道知道這三人來,一定有事要和他談,可這是林月的船,他在此也只能算客人,不可能要求主人退避。再說,他也不想單獨和宇文磐說什麼,免得龍舟上的那位太子爺聽聞之後,以爲幾人私下裡有什麼勾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