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線拉回七分鐘前。
夜雨,後巷,青石板街,姑娘。可惜缺了把油紙傘……
好吧,不是傘的問題,來者也壓根就不是個結着憂愁的丁香一般的姑娘。相反,只看那迎着滂沱大雨的筆直肩背,不疾不徐的前行步伐,以及遠處散射燈光下的冷峻面龐,驚鴻一瞥間,更像是枝寒冬臘月裡孤立山谷傲霜鬥雪、迎寒而開的野梅花。
她的名字叫洛欣,暗地裡也有人叫她羅剎。
此爲佛教語,羅剎者,惡鬼也。男即極醜,女即甚姝美,並皆食啖於人。
當然,這只是典故而已,現實中的洛欣自然是不會吃人的。
至於容貌,能看得出來她面部輪廓以及五官底子不差,可惜沒有半點妝容修飾,平時估計也未曾保養,素面朝天,大衆審美下也就難稱姝美。但她的膚色身段卻極是健康勻稱,尤其是那雙即便穿着普通帆布鞋、比例依然驚人的修長腿腳,擺動間似蘊藏某種看不懂的爆發潛能,看去韻律感十足。
雖然實際情況和典故內容相去甚遠,對羅剎這個稱謂也是無感,但在得知有這麼個外號後,她還是順其自然的將之作爲身份標識,行動代號。
一個稱號而已,叫什麼她並不在意。倒是些關係熟絡的同事朋友,對此有點介意的樣子,覺得一個女人起這樣的代號寓意不好,所以平常還是更喜歡直呼她的名字。
嘩嘩,不甚平整的青石板街,帆布鞋踩進窪塘淺坑,濺起水花朵朵。
雖是看上去不疾不徐,但實際上洛欣的行進速度並不慢,很快深入後巷,腳下微頓,轉而走上一旁依牆而建、只有單側扶手欄杆的鐵質樓梯,兩層盡頭處是扇整體鑲嵌在牆體裡的鐵門,那便是今晚的行動地點,一所夜場的後門。
來到鐵門前,擡手推拉,紋絲不動,應該是從裡面鎖上了。很正常,也不是什麼問題,她不管沒事的,等到阿明他們行動成功,來到這裡,自然會從裡面把鎖打開出來。
但洛欣偏頭想了想,還是擡手敲了敲,沒有應答,加大力道再敲了敲,依然毫無動靜。便轉頭掃視左右,漆黑夜色雨幕下,附近半點人影也無。唯有十餘丈外的巷道出口處,外面街道上,不時有行車燈光一閃而過,也有停下的,是輛橘黃色出租車……
回過頭來,解開右手襯衫袖口,摺疊捲起兩道。接着伸手按在鐵門邊緣某個地方,從高度推測,應是正常門鎖所在位置。捏掌成拳,回拉三寸間隔,下一刻,半邊身軀帶動肩膀猛地一震,砰——
平地起驚雷!
劇烈聲響霎時在巷道內迴盪傳開,但在雨聲遮掩下,實際並沒有傳多遠。這也不是重點,重點是那扇原本與牆體保持在一個水平面上的鐵門,中間部位,像是捱了記重錘猛砸,赫然凹癟深陷!
若不是親眼所見,誰能想到這只是個拳頭、還是個年輕女人拳頭所打出來的效果?
不過洛欣神色卻極是平靜,早有所料似的,擡手一拉,鐵門打開。嘩啦聲動,彈簧、鎖芯等等數個零件順勢崩飛,落在鐵質樓梯上發出叮噹脆響。
鐵門後方,是條不長不短的幽暗甬道,並沒有人看守,但能聽到勁爆旋律自甬道拐角那隱隱傳來。
確定沒有異常後,掩上鐵門。洛欣轉身走下樓梯,在走到中間平臺時,下意識眯眼擡頭,視線穿過雨幕,一把大黑傘自外面街道飄進巷子,其下是道看不見面容的挺拔身影。
這是……剛纔那輛出租車上下來的乘客?大概是住在附近,抄近道回家的市民吧。
如此想着,洛欣沒有在意,繼續拾階而下,踩着最後一層階梯,倚靠扶手欄杆,靜靜等待着裡面同伴出來。期間,視線餘光並沒有忽略那把逐漸靠近的大黑傘……倒不是有所警覺,這是沒必要的,純粹是因爲無聊罷了,也沒其他什麼好關注的。
不過,十餘秒後,看着放着旁邊巷道不走,徑直向她走來的大黑傘,洛欣不禁下意識直了直身子,離開扶手護欄。
到這時候,她還是沒覺得有什麼問題,只是心下不免開始猜測對方的身份,難道不是無關路人,而是夜店員工?
直到,行至近前的黑傘擡起,“請問……”
不等來者把話說完,對上黑傘邊緣下那雙眼睛,洛欣身軀猛地一震,就像是隻炸毛的貓,剎那間,手背上根根汗毛直豎而起。想也沒想,純粹的條件反射神經帶動身體本能,擡手,一拳轟出——
“咦?”來者顯然沒料到只一聲禮貌招呼,竟會招來這等直接粗暴反饋,不由驚咦了聲,下一刻,黑色傘面沖天而起,盪開密集雨水,向外圍旋轉傾瀉。
下方,挺拔身影側身偏頭,以毫釐之差將將避開正面衝拳,同時似慢實快擡手,精準扣上洛欣手腕。短短呼吸間,完成從躲避到反制擒拿的一系列動作,端的是行雲流水。
這是什麼反應速度……果然有問題!一擊落空,洛欣心下暗驚之餘,熊熊戰意瞬間燃起,直接弓步踏前,手腕一轉,掙脫開來,並順勢化拳爲爪,摳向挺拔身影咽喉!
這一下變招堪稱完美,下手更是狠厲,嗤嗤指風甚至是帶出了破空尖嘯。然而下一秒,手腕再次被擒拿掰開,身形交錯。
砰,一步踏在青石板街上,水珠四濺、崩碎,強行止住衝勢。洛欣攻勢不停,扭腰轉身,叱聲低吼,擡腿後掃,殘影似鞭,正是跆拳道實戰腿法裡極其經典的後旋踢!
這一下沒有落空,但實質觸感卻像是掃進了棉花裡,又像是陷進了黏糊糊泥水沼澤裡。下意識驚覺不妙,想要收勢變招。但新生力道卻在簡單的一推一送間,頃刻消融於無形。隨即,在一股順勢而爲卻妙到毫巔的輕微力道控制下,剛猛鞭腿瞬間被引導向其他地方。
這變化是洛欣始料未及的,兔起鶻落間,她甚至都沒法操控自己的身軀肢體,只能眼睜睜的看着鞭腿掃向鐵質樓梯的扶手欄杆。
借力打力?這是……太極!
心中念頭剛生,轟的巨響,扶手欄杆掃塌小半,數根崩斷鐵管宛若出膛炮彈般急速飛出,射穿雨幕,掠過青石板街,砰砰砰,深深紮在巷道對面牆壁之上,入石寸許!
與此同時,視野範圍內不見了那道挺拔身形,洛欣心中頓時一個咯噔,極力扭頭,要遭——
砰的悶響,像是按下了某個暫停鍵,緊繃身軀驟然一僵,旋即無力栽倒。
在無邊黑幕籠罩瞳孔瞬間,最後一個意識畫面,洛欣再次看見了那道挺拔身形,就站在她身後,從容收回手刀,攤開手掌,一把大黑傘從天而降……
是的,沒錯。說來複雜,實則整個交手過程,不過就是黑傘升起、落下,全程不超十秒,然勝負已分!
……
“所以說……就對了下眼睛,你就動手了?”
一刻鐘後,還是那輛黑色房車,還是之前那隊九州崛起香江分部隊員。哦,多了兩個作社會人打扮的男子,不過後者此時明顯是陷入深度昏迷當中,安分躺在車廂最後面座椅上。在聽完整個事發過程後,看着剛清醒不久、後脖頸敷着冰袋的洛欣,幾名同伴不由神情怔怔。
“你不懂的。”沉默下,洛欣抿了抿嘴脣,輕輕搖頭,“這是習武之人的直覺,它告訴我,如果不先出手……我連擡手的機會都不會有!”
話落,車內寂靜。幾名隊員面面相覷,顯然都是被這說法給驚到了。洛欣的身手實力怎麼樣,他們很清楚,但也就是因爲清楚,所以纔會有這發自心底的莫大震撼。
“沒、沒那麼嚴重吧……”問話隊員下意識舔了舔忽覺乾澀的嘴脣,想故作輕鬆的笑笑,但終究是沒有笑出來,明智岔開話題,“那他的樣子呢?如果真像你說的那樣,這將會是個極其危險的傢伙,我們回基地後必須上報上去,重視起來。”
“我只記得那雙眼睛,還有大致身高。”
“還有呢?”
“對不起……戰鬥時間太短,那種情況下,我實在沒法分心……”
“呃,我不是這個意思……也算線索啦,用得着的。”看着沮喪低頭的洛欣,以及手拿冰袋怒目瞪來的肥榮,詢問隊員不由摸了摸鼻子,轉過頭來,看向前面一直沉默開車的黑衣男子,也就是宗清口中馮哥,
“隊長,怎麼說?雖然對方沒下殺手,暫時難辨敵我身份。但他今晚會出現在我們行動的地方,已然代表不正常……回去後要不要申請下搜捕令?”
“搜捕令……”在隊員看不到的角度,黑衣男子臉頰抽了抽,清咳聲,“這事不要再提了……我說的不是搜捕令的事情,是有關於今晚發生的所有事情,嚴格執行保密條例!”
幾名隊員聞言齊齊一愣,回過神來,不由都是轉頭看去:“呃,隊長你……”
“別問了,惹不起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