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中午。
“我出門啦……你真的不和我一起走?我可以載你到電視臺附近再把你放下來的。”
“不用,我要僞裝的嘛,行業機密,外人不要瞎打聽。”
“切,不就是化妝嗎,我也會,那我真走啦。”
“嗯嗯。”
站在窗邊,看着尹珠賢像個小鹿似的走出公寓大門,一路蹦蹦跳跳的躥進車庫,開出她那輛白色奧迪,緩緩轉過拐角,加速,尾氣蒸騰,消失在了下一個路口。
“再見……抱歉,失言了……”
搖了搖頭,唐朝收回目光,開始清理痕跡,清理掉他在這屋內留下的一切痕跡。還好,工作量不是很大,畢竟他的活動範圍小到令人髮指。
是的,他要走了,機票昨晚就訂好了,航班地點在仁川機場。
當然,在去仁川機場之前,他得先去一趟金浦機場。所以,很遺憾,下午尹珠賢的節目現場他是看不到了……也好,茫茫人海,芸芸衆生,本就只是萍水相逢的過客,能有一次彼此擦肩的機會,已然算得上幸運,又何敢奢求更多。
轉身,關門,踏進風雪。
……
下午,電視臺大樓。
後場登臺走廊,盛裝打扮的尹珠賢緊緊抱着吉他,不斷做着深呼吸,調整狀態,時不時又墊起腳尖越過幕布,似在偷窺着什麼。
並不是舞臺上的表演,雖然等到那臺上嘉賓表演完畢,下一個就輪到她了,但她的視線焦點還是放在了前臺觀衆席上,不斷搜索着某道熟悉身影。遺憾的是,眼下這與其說是一檔音樂節目,倒不如說是一場小型live現場,觀衆席面積很大,燈光也很暗,從她的角度望出去根本就瞧不清楚幾排觀衆。
她送出去的那場入場券位置自然是極佳的,也在前排,目前那位置是空着的,這點尹珠賢倒是沒在意,畢竟是殺手嘛,就算有喬裝打扮也不可能坐到攝像機覆蓋範圍內,只要能進來就行了……哈,隱藏的還挺好,竟然沒找出來。
“珠賢,你在看什麼呢?”
“啊?哦,我感受下現場氣氛。”
經紀人走過來,看着因不斷做着深呼吸,而像青蛙般一鼓一翕的嬰兒肥臉蛋,不禁笑道:“你可是出道近四年的藝人,大小舞臺數百場,這會還緊張啊?”
尹珠賢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頭:“不一樣嘛,以前是和歐尼們一起登臺,現在就只有我一人。”
“說的倒也是。”經紀人想了想,一打響指,“那就把它當做一場考試,或者隨堂測驗什麼的,這個我們的正直忙內可是很擅長呢。”說罷雙手一指,一副我很看好你的樣子。
尹珠賢聞言笑了笑,沒再說話。
這確實是一場考試,但打分考官可不是臺上評委,也不是臺下觀衆,而是個不知道躲在哪個角落的傢伙……練習這麼久,也被毒舌那麼多次,她一定要交出份滿意答卷!
也就在這時,臺上嘉賓退場鞠躬,表演完畢。尹珠賢最後深吸口氣,在主持人的熱場叫喊聲裡,一把抱起吉他,踏進聚光燈……
……
金浦機場。
人來人往的候機室裡,一個戴着棒球帽,一身嘻哈打扮的青年拖着行李箱,步伐不緊不慢,不像是急着趕航班的樣子,但要說是找座位也不太像,因爲這一路走來,道旁明明有許多空位他都選擇了忽視,就這麼走着S形,在排排座位間不斷穿梭。
直至,腳步忽然停下,半轉身,看着右後方座位上,一位穿着熨帖西服手拿雜誌、眼窩深陷,外貌具有顯著東歐特徵的老年白人男子,咧嘴一笑,一拖行李箱走了回來:“哈,找到你了,老頭!手藝不錯啊,僞裝的還挺好,差點就讓你矇混過去了。”
老年東歐男子放下雜誌,神情疑惑的看着站在身前的年輕男子,含糊不清、口音濃重的英語:“什麼?年輕人,我們認識嗎?”
與此同時,機場側門外,同樣是大批進進出出的旅客,道旁,一輛黑色車子輪胎壓着快速通行的標誌,視若無睹的靜靜停着,主駕駛一側窗戶降下,一隻手臂搭在車窗上,輕輕點着,很悠閒的樣子。
後視鏡裡,一名交警小跑過來。
“先生,這裡不允許停車。”
車上男子毫無反應,低着頭,另一隻手搗鼓着放在膝蓋上的筆記本電腦,恍若未聞。
交警見狀一怔,隨即看着那張刀削斧鑿般的側臉,意識到了什麼,再度說道:“sir……this here……no,呃,no parking!”
斷斷續續的單詞,一個接着一個的費力往外蹦。
這位的英文水準明顯夠嗆,但意思好歹是表達出來了,然而車上男子還是沒有任何反應,交警眉頭頓時大皺,捏着肩膀對講機正要召喚同伴,視線不經意掠過那臺筆記本電腦屏幕,像是在播放一個視頻,但視角很奇怪,是俯視,下方是陸陸續續走過的行人,大多揹包拎着拉桿箱,一旁還有固定的座椅……
“西八!”
雙目霎時圓瞪,那哪是什麼普通視頻,分明就是實時監控,還是機場內部候車室的實時監控!
“下車!立刻下車——”大聲呵斥着,交警毫不猶豫的掏出腰間警棍,然而下一刻,啪嗒,警棍從手中滑落,掉在地上。
一臉見了鬼似的神情視線中,車門從裡面推開,男子踏步跨出車外,並順手拎出一杆外型修長,泛着死亡金屬光澤的遠程狙擊槍!
“你……我……呃……”
打開槍身支架,固定在車頂上,拉動槍栓,壓進一顆彈頭猩紅的子彈,咔嚓閉合上膛,推開保險,一系列動作眨眼完成,熟練而流暢。旋即,上半身前傾,右眼套進高倍鏡口,手指輕搭扳機,有雪花飄落,風衣下襬隨風舞動,身形氣質凌厲的一塌糊塗……頓了頓,像是才發現什麼轉過頭來,神情淡淡的看着交警。
“這、這裡不讓開槍……不不不,這裡、這裡……啊……”
終是忍不住驚恐尖叫,扭身就跑,卻一頭撞在了車子後門上,砰的巨響摔倒在地,又連滾帶爬起身,頭暈眼花的倉皇跑開,“槍槍槍……有槍!”
候機室內的對話還在繼續着。
“……行了,老頭,別裝了。”一身嘻哈的年輕男子立起拉桿箱,“你知道我爲了來這裡花費多大功夫,欠了多大人情嗎?別的不說,你得負責買土特產讓我帶回去,不然我就幹掉你……光轉機我就轉了三次!嗎的,還轉錯了一次……”
白人老者更疑惑了:“年輕人,聽你的遭遇我很遺憾,但我們真的不認識。”
“這就沒意思了吧,果然和你們這些上了年紀的老傢伙有代溝,完全溝通不了嘛。”鬆開拉桿箱,嘻哈青年不耐煩揮手,“我直說了吧,你現在被人追殺,我對追殺你的那個人很感興趣,所以在他沒幹掉你之前,我會一直跟着你,做你的保鏢……你賺大了我告訴你老頭,我價格很高的,嗯,雖然也沒人會請我做保鏢……”
“你要做我的保鏢?”老年白人男子放下雜誌,還是沒有承認什麼,但也饒有興致的問道,“可我憑什麼要請你呢?”
“就憑我的名字,風魔……”
話音未落,嘻哈青年神色驀的大變,白人老頭同樣如此,不同的是後者震驚的對象是前者,而前者震驚的對象是……
譁——砰——
前一聲是機場外牆玻璃以及候機室玻璃同時爆裂破碎的響動,嘩啦啦似乎帶着這座城市裡某處正在彈奏的吉他絃音,美妙且清脆。後一聲則是白人老者頭顱整個炸開的動靜,就像個一榔頭砸碎的西瓜一樣,紅色汁水外帶粘稠物體炸的到處都是,隔壁旅客的漢堡上、一旁經過的保潔員垃圾袋裡、以及正對面嘻哈青年的臉上,
噝,下意識伸舌捲了口,“……武藏……法克!”
後退,扔出拉桿箱,其內衣物、洗漱用品甚而還有兩個毛絨小公仔,漫天拋散……若此時從某個狙擊角度看來的話,那些看似亂七八糟的雜物將將擋住了所有射擊視線……踏步衝出,瞬間從玻璃碎洞掠出候機室,腳步不停,再向機場外牆玻璃破碎處奔去,視野盡頭,一輛黑色車子啓動,轉彎,轟然加速。
“法克法克法克——”
再等風魔武藏奔出機場,身後終於喧譁聲大起,刺耳尖叫聲此起彼伏,“滾開!”一把推開個上車旅客,又粗暴的把出租車司機從窗口拽了出來,車門都來不及關,半身躥進,瘋狂轉動方向盤,啓動加速,油門踩死,轟轟轟,一連撞開前方數輛車子,揚長而去。
……
電視臺演播廳。
一曲奏罷,尹珠賢如釋重負的放下手中吉他,鞠躬,譁然歡呼掌聲中,視線再次掃過黑暗觀衆席,可惡啊,竟然藏得這麼深,根本找不出來嘛。
“哇,大發!”幾名評委同樣起身鼓掌,豎着大拇指,待場面稍稍安靜下來後,方纔一一進行點評,當然不會有任何差評,都從各個角度誇讚着,節目效果嘛,同處一個娛樂圈,花花轎子有人擡,你好我好大家好纔是常態。
直到幾名評委誇完,場中衆人又將目光放在評委席中間位置上的一個氣質儒雅的銀髮老者身上,很顯然,這位纔是權威的代表。
拿起話筒,“珠賢xi的唱功我就不說了,大勢女團成員,在場粉絲們也都知道的,呵呵,音色動人,大發……”
這就是純粹捧人了,尹珠賢也不好意思的連連鞠躬道謝,自家人知自家事,她是idol,不是歌手。唱功這東西也不是一時半會努力就行的,更看重的還是天賦和閱歷。方纔那首SpeakNow,她唱的不差,但距離出色同樣有着不小差距,按照某人的說法就是尚且能聽,中規中矩。
“我主要想說的是珠賢xi的吉他演奏……說實話,有點驚到我了,或許大家也都知道,我是組樂隊玩吉他的,在這方面算是有點成就……”點評被忽然響起的歡呼聲打斷,顯然這位在吉他方面的成就絕對不止有點而已,“別打岔,別打岔……哈哈,我繼續說,我在這行裡見過許多玩吉他的,各種風格都有,但見到最多的還是照着譜子音符,一個一個撥動琴絃,準確、流暢,但也僅此而已,實際乏味的很,珠賢xi的吉他卻不同,技巧方面或許存在些許欠缺,但真的是彈出了味道,彈出了……靈性!對,就是靈性……”
點評如此細微就不僅僅只是捧人了,觀衆們明顯也從銀髮老者神情中確認了什麼,歡呼聲頓時更大了,一些寫着尹珠賢名字的應援牌更是舉得高高,與有榮焉。
尹珠賢也很興奮,嬰兒肥臉蛋紅彤彤的,煞是可愛。
終於,她交出了份滿意答卷!
……
此時,某段有些堵塞十字路口,歇斯底里的喇叭在瘋狂怒吼。
砰,又是一巴掌下去,不堪重負的方向盤終於徹底歪掉,“法克——破車!”車門重重甩上,風魔武藏站在出租車旁,雙手叉腰,視線掠過前方左右三個道路方向,翻動嘴脣長長吐了口濁氣,額頭劉海四處亂飛。
跟丟了……
其實早就跟丟了,從機場出來,視線中便沒瞧見過那輛黑色車子。但對於某些特殊人士而言,從視野裡面消失,不代表就能完全甩脫。同類的熟悉作風判斷、嗅覺,甚至是冥冥中的直覺,都可以讓他們在一段時間內察覺到目標動向,進而找到看似不可能的二次跟蹤機會。
但眼下,是徹底跟丟了。
另外,他倒是被跟上了,半條街距離外,數量滴嗚滴嗚拉着刺耳警笛的警車瘋狂駛來,風魔武藏並沒轉頭瞧去一眼,順手接起了震動手機,不耐煩叫道:“喂(第四聲),有事說事,我很忙!”
“武藏,你私自去南韓的行動被司裡知道了,已經聯繫到我這邊。嗯,估計這通電話打完,你就會接到司裡通知。”
一撫額頭,“……能不能來點好消息!”
“呵呵,聽你的口氣行動不順啊,去晚了?還是沒找到人?”
“我特麼剛到,他就在我面前狙殺了個人,跑了……”
“噢?你變弱了呀,武藏……”
“放屁,老款索納塔追奔馳,還是改裝過的奔馳,你來追追看……法克!破車!”又是一腳踹在出租車輪胎上,很是氣急敗壞的樣子。
“我可不會給他上車的機會……撤了吧,既然你露了相,短時間內對方不會再出來的。哦,也沒必要再出手了,半山槿已經完了……嗯,別忘了給我帶特產,再見。”
風魔武藏面無表情的放下電話,鬆手,一腳踩碎,在大片緊急剎車聲以及別動呼喊下,頭也沒回,反手豎了箇中指,瞬間狂奔躥進一旁人行道里,消失不見。
……
傍晚,公寓。
“我回來啦!”
歡快聲中,門口玄關位置,一邊脫鞋,尹珠賢一邊如常擡頭看向陽臺吊椅方向,空空如也,“哎,人咧,快出來,看到我今天在舞臺上的表現了沒?哈哈,大家都誇我來着……”
傲嬌笑聲逐漸低微,耳旁沒有任何迴應,換鞋動作頓了頓,尹珠賢轉頭看着空空蕩蕩的大廳廚房,神情怔了怔,隨即想到什麼臉上笑意更是勉強,“呵……呵呵……出來啊,我給你帶了禮物的……”
空蕩蕩的屋子還是沒有任何迴應,起身,拖鞋都沒換,一陣風似的赤腳奔向大廳陽臺,沙發靠枕、桌椅茶盤,擺放得整整齊齊,盆栽也都澆了水,但少了幾樣東西,一臺筆記本電腦,一個咖啡館送的水杯,還有個躺在這裡的人……
身軀晃了晃,一件裝着白色襯衫的禮品袋子落在茶几上,驀的轉身瘋跑,廚房、洗手間、雜物間,甚至是那個人從來不曾進去過的二樓各個房間,一扇扇門被推開,純淨眸子裡那叫做希望的光亮也在一點點消失,直至最後木然從樓梯上走下來,呆呆坐回沙發,放在膝蓋上的雙手無意識絞纏在一起,青紅交加。
轉頭,看着熟悉又似有些陌生的空曠屋子,明顯經過番清理打掃,地板桌子一塵不染,餐盤碗筷光潔如新,垃圾桶裡的袋子也是新換的,一切都顯得乾乾淨淨,乾淨到前幾天生活在這裡的那個人好似虛擬幻覺一般,沒有絲毫存在痕跡。
知道你會走,但爲什麼是現在……當面說聲再見,有這麼難嗎……
嘩啦,一把抓起車鑰匙,尹珠賢站起身來,緊緊抿着嘴脣,似決定了什麼大步走向門口,俯身,拿鞋……手臂頓在半空。
鞋架頂端上方,一雙印有卡通頭像的嶄新拖鞋擺着,那是她的拖鞋,這幾天給他用的,本來就是嶄新沒用過的,但現在看去更新了,新到上面的標籤條都沒摘掉……呵、呵呵,連用過的拖鞋都換新的了嗎……
像是被瞬間抽去了所有力道,嬌軀靠着玄關牆壁,慢慢、慢慢的滑落坐在地上,埋頭,蜷縮雙腿,抱膝,宛若一隻被遺棄的小貓。
有輕微低泣聲在晦暗屋內緩緩迴盪,窗外雪花無聲飄落,靜謐且憂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