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君禾最終還是解開了設在司徒屋子外的禁制,而她只是安靜地坐在屋內。似乎能否自由出行對於此刻的司徒而言已經沒有意義。
敏銳如她,在碳還沒有走進屋子之時已經感受到了他的氣息,“大叔,你走吧。”而原本正準備邁步進入屋內安慰她的碳收回了腳步。“爲什麼?”或許不用問,也能揣測到小牙的用意,可是在那一瞬間還是先開了口詢問,大概他只是不甘心就這樣離去吧。
“走得遠遠的。我不想發生讓自己後悔的事,也不想再經歷一次無法挽回的過錯。大叔,你比我們其中任何一個人都有資格活得好好的。只要你願意,你可以在人間做你的翩翩公子,恣意遊歷。累了,便停歇看看這塵世。不必再追逐別人的腳步,只跟隨自己的步伐。這樣,不是很好嗎?我們,總是要面對自己的生離的。這世間,哪怕是最親密的愛人,也是會失約的,總有一個人要先走,無法陪伴着另一個人到老。更何況,是我和你呢。”
聽着她的話,碳反而扭過身,坐在了門踏之上,“聽你說着這樣的話,我反倒是鬆了口氣。看着你白日裡的模樣,大叔我還是很有成就感的。我家有女初長成,大概就是這種感受吧。儘管在我心裡,你始終是個能夠幸福快樂的孩子。”
望着背對着自己,隨意聊着家常的話的碳,她忽然越發的不捨,以及於心不忍,可是她不能,如此自私。只聽她變換了語氣,冷冷地開口,“不要忘了,當初,你也只是我出手救下的普通人間男子,若不是我那時孩童心性。貪圖你的美貌,根本不會救下你。今日,我已無需你再伴我左右。你且當做一場夢境,隨煙而散吧。“
“你不用說這樣的話趕我走。小牙,我知道你是擔心我的安危。你若真的在意我的皮囊就不會如此待我,我知你敬我愛我,你對我的情意,也絕非男歡女愛之情。今日之事,我也明白。之前,或許是因我之故。激怒了木君禾。導致他心魔擾神。或許我的出現,讓你和他之間陷入了另一個困境裡。既然你希望我走,我便不會多留。可是,此行。讓我更確信的是,跟他在一起的你,並沒有我所料想的那般快活。我知道,這樣的事實說出來或許很難讓人接受,可這世間的情情愛愛,男男女女,有很多很多的人並非相愛就能相伴的。當相伴的痛苦遠遠大於相愛的喜悅之時,隨着世間的推移,或許消磨掉的還有彼此的愛意。你不快樂。還成了他的執念,他的心魔,或許不僅僅在於他自己,而在於隨時能夠牽引他的你……“
碳最後的一句話已經讓司徒感到震驚,她從來沒有想過。能夠治癒木君禾的自己,同時也會成爲他的心魔。大叔說得對,或許正是他對自己的那份執着,成爲了他的一種執念,自己的一舉一動,成爲了能夠牽引他的心魔。閉目,壓下自己心中的慌亂,恢復鎮定的開口說道,“所以,你更要走。你留在這裡,並不能幫我,更好的控制住他的心魔。“
只見那背影已經起身,“我會走,卻也還是會想盡一切辦法讓你也離開這裡。我知道你不願離開木君禾。可今日,已讓我更確信自己的想法沒有錯。小牙,這不是爲了你,也是爲了他。“說完,已不見他的身影。遠處傳來碳的聲音,”你不必太過擔心,這地方,雖說進來不易,可出去卻不是太難。“
看着忽然回來的碳,坐在屋內喝茶的剪影和若生都是微微一愣,顯然是沒有料到這種情況,最不可能回來的人竟然回來了?
碳一回來二話不說,望了眼呆坐在一旁的若生,將他整個人拉了起來,又指着茫然的剪影說道,“怎麼樣才能讓他恢復記憶。“
剪影看着若生向着自己投來的目光,那抹信任讓自己無所遁形。他只得扭過頭,打掉碳拽着若生的手,“你這是作何,一聲不吭地跑回來也就算了,如今還在這裡說什麼瘋話。“
“我沒有說什麼瘋話。小牙,她這個人,最爲念舊。或許,只有左手劍……“碳的話還未說完,就被剪影打斷,”你有沒考慮過你現在說這些話的後果?之前是你一定要留在小夕身邊,現在又爲何忽然跑回來。小夕那出了什麼事嗎?你既然知道她念舊,也應該明白她的固執。況且,當初是她自己做的決定,這不是你和我可以插手的……“說着,他看了眼正欲開口的若生,又回過頭,對着若生說道,”若生,雙兒怕是在家裡等着你呢,你先回去。你碳大哥說的話別放在心上,我看他是在外頭受了什麼刺激。“說完,還不忘使勁對着碳使眼色。
當初爲了讓張洞瑀能夠作爲若生,自由地根據本心而活下去。剪影並不清楚,當日的司徒在他的身上還下了什麼禁制術法,讓若生根本無法被散掉記憶或是迷惑神智的法術所被控制。雖然他本身已沒有任何靈法在身,可在這一方面,卻強的出人意料,換句話說,若生根本不能被他人所控。這也是剪影一直以來,在若生面前如此小心翼翼的原因之一。當然作爲同剪影一起生活在若生身邊一段世間的碳也是早就知道了這個秘密。
“我沒有受什麼刺激。“碳收起了之前焦急的神態,看着剪影對自己使眼色開始,他就冷靜了下來。反倒是一旁一直欲言又止的若生終於打斷了兩個人的對話,開口說道,”我不想走……剪影大哥,我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也想知道,你們說的記憶到底是怎麼回事。其實,我從很早以前,就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了。這個事,剪影大哥你也是知道……你們是不是瞞着我什麼?其實那一天,就是澤夕她不見的那一天,有那麼多人來了我們村的時候,我就覺得,好像有很多人,他們都認識我,是不是?剪影大哥?“
他一開口就已經收不住。心中那一團團困擾着自己的謎團,在那一刻,被同時釋放了出來,得以喘息。是的,得以喘息。就像原本被封存的東西一瞬間重獲生命力,變得鮮活起來。那一個個的問題,也變得越發清晰起來。那種想要知道的感覺已經充斥了他的整個身體。
“他也想知道,他有這個權利。”碳目不轉睛地望着有一絲鬆動的剪影,又繼續開口說道,“我回來是因爲小牙她已經不願意留我在那。而木君禾已經不受控制。就連小牙的話他也不爲所動。若不是小牙的阻止,我大概今日也無法就這樣回來,他對我出手了。小牙她不是真的想要我走,她只是怕木君禾傷了我。”
剪影有了一絲疑慮。“上一回在林子裡,君禾也是陷入了另一種狀態,他抱着小夕的時候,根本不讓我們任何人近身,只要誰一靠近他,他也是不顧一切地拼命攻擊。”不是不信碳的所言,只是難以相信會有反抗小夕的君禾。
“那不一樣,那個時候,他是誰都不識。像個發狂的野獸,也話也說不了。而現在,我相信他很清醒。他或許會不知不覺地陷入變化之中,最終成爲破軍的傀儡,最可怕的是可能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其實他已被心魔所控。我也怕。一直對他存有愛意的小牙,因爲這份愛陷入盲區……愛這個東西,一旦陷入某種極致,也是會喪心病狂的。我怕木君禾把他對小牙的愛,變成一種瘋狂的佔有,最終傷害到小牙。”
“碳,我們都無法替小牙去選擇什麼。你要知道……”剪影還未說完,碳已經開口打斷他,“我從來就不是要替她去選擇什麼,我只是想要給她更多選擇的機會,你懂不懂?而不是在這裡和你一樣袖手旁觀,因爲無法替她選擇,就什麼都不做嗎?我做不到,她可以不選擇我所認知範圍內最好的路,可不代表我不會爲她鋪墊成這樣一條路!我讓她跟我走,她不願。我也不願違揹她的意志,這也纔回來,可不代表我放棄。”
“我明白了。”剪影開口應道,他的這一句明白,不一定是因爲認可了碳的想法,卻真真切切是被碳這樣一種無畏又不輕言放棄的意志所感動,也明白到爲何小夕會這麼在意這個碳,他真的是從骨子裡在爲小夕考慮。在不違背小夕的意願下盡力爲小夕創造一個更好的環境。
剪影不知道的是,正是當初的司徒成就瞭如今這樣一個碳。他們兩個的相遇,不知是誰更幸運,不可否認的是,對於他們兩個而言,相逢,已是一種幸。
“剪影大哥……碳大哥……對於你們而言,恢復我的記憶,真的是一件如此艱難的事嗎?”聽到若生的這句話,兩個正愁着想辦法的男人這次不約而同看向身旁的若生。剪影看了眼正準備坐下的碳,顯然,這個傢伙把若生的解釋工作交給了自己。
“若生,我不知道應該怎麼給你描述這個事,或許,在現在的你聽來,這就像是一個很遙遠的故事,不真切到不像發生在你的身上。所以,你的故事只有你自己回想起來的時候你才能真正的感受體會到。我們是無法向你傳達的。而你的事,一旦被你記起,大概就會牽扯到不少人的生活。比如,就像是雙兒。我的意思是,等你想起過去,可能眼下的平靜生活就會一去不復返。就算是這樣,你也願意記起嗎?”
聽着剪影這麼一說,原本被自己壓在心裡的那份對雙兒的愧疚感和害怕又被重新挖了出來,他有些不知所措,“我……我不知道。剪影大哥,我……”他略微有些慌張,“我很想知道,很想很想,這種想要知道的感覺越來越濃厚,可是我也不敢,不敢去想後果。這也讓我很害怕。”
而若生這幅驚慌失措的神情落在了碳的眼裡,不知爲何就激的他瞬間起了怒意。只見他一拍桌子,若生和剪影同時驚住,只聽他說,“害怕承擔這一切的後果嗎?”碳冷冷地問道,又指着剪影開口,“這個人身上哪一點有他的影子了?剛纔還說着想要知道,現在就一副退縮的樣子,連這點勇氣都沒有。簡直和他判若兩人!”
“碳!”剪影顯然也動了怒,和若生相處的這十年,他也早已將這個男孩子當做了自己的弟弟一樣照顧。他不瞭解當年的左手劍,卻瞭解眼前的若生。“你想過小夕的本意嗎?你若是明白就不會這麼說,你總說拿左手劍和若生對比,卻從來沒有想過小夕當初這麼做的目的,是要他重生,而不是要他遺忘。你明白嗎?小夕要他重活一次,而不是忘記某一段發生的事!他已經在一個祥和的環境下,長成了另一種人。他或許沒有左手劍的強大和堅韌,可是他真誠、善良、淳樸,幾乎所有的村民都喜歡他。他有一個美麗的家。一個溫柔的妻子。”說着這裡。剪影閉上了眸子,在一聲嘆息之後,開口繼續說道,“他已經不是那個衆山之巔的左手劍了。”
聽着剪影的話。原本情緒激動的碳也平靜了下來。“我知道,前任掌門的你,對付一個左手劍,或許也不在話下。可是,對於一個尋常弟子的我們而言。左手劍,一直是極限峰無法超越的存在,一個屹立不倒的神話。他或許不是最厲害的人,可是他的堅韌和強大,真的讓人很難想像啊。我們就像。聽着他的故事而成長起來的。我還記得,在風刃成疾的沙漠裡,他是怎樣用自己的身軀保護着小牙的。”
看着前一刻還惱怒的碳,剪影忽然起了笑意,“我沒想到你這傢伙還挺崇拜他的嘛。看你對着若生的那副樣子。我還以爲你一直不喜他。”
碳皺起了眉頭,“我是不喜歡他,可是不代表我會因爲個人的感情而否認他的成就。我只是在惋惜一個事實。你別拿其他的來說事。“
“好好好。“剪影忍着笑,應下。這兩人誰都沒有注意到身旁若生此刻炙熱的眼神。
“我……我一定要想起來,如果我曾經真的是你們口中的那個人!“
一想到自己曾經是碳大哥說的那個人,便覺得熱血沸騰。一個平凡而微小的他,竟然曾經也可以像碳大哥和剪影大哥一樣,有所作爲嗎?那種掌控自我的感覺,忽然讓他覺得是進入另一個非比尋常的塵世的入口。想要完完整整的知道自己曾經到底是怎樣一個人,又爲什麼會被封存起記憶,成爲另一個人。現下,趨勢他的不再只是一種好奇心了。
“有什麼辦法?”眼下三人的意見終於一致,碳也坐不住了,急着問剪影。
“辦法也不是沒有,不過,可能也沒有你們想得這麼容易。”他還沒來得及說完,若生便插了進來,開口問道,“很不容易嗎?”雖說這麼問着,可雙眼中那份迫切卻讓剪影停頓了下來,讓他知道真的好嗎?這麼淳樸的人兒知道自己那般複雜糾結充滿着矛盾的人生,怕是會把他眼下這份熱血給澆透吧。
“剪影大哥?”若生的叫喚讓他回過神,“我說的不容易,不是說施展這個術法不容易。我的意思是,我無法完全破解小夕原本在若生身上設下的這幾道術法禁制,不過,要讓若生保持清醒一些時間也是可以的。其實我的法術只是阻隔掉小夕的力量而已,所以,若生,我並不能夠讓你完全做回自己。你明白嗎?而且,你的事也遠比你想的複雜。“
“只能保持清醒一些時間是什麼意思?你的力量不是在小牙之上嗎?爲什麼無法破解?“聽着碳的話,剪影忍不住嗤笑起來,“我發現,你真是焦急的亂了頭緒。難道所有力量在我之下的人的所有招數法力禁制我就能一一破解了?那不是太可怕了一點,只要有力量就能所向無敵?你修行這麼久,怎麼就這事上犯傻了?力量強大到一定的地步之時,可以無敵也只是抹殺掉原本的東西。就像一個你前方有一塊巨石擋了你的路,你的破解之法是將石頭擊碎,消失掉,從而得到你繼續前行的目的。可強大的力量可能就是將這個石頭用自己的法術移開,將石頭放到另一個地方去,並不是真正的擊破,消失。這就是區別。小夕原本是天界的司命之神,拿掉他人的記憶,讓人得到另一種不同的命運,是她血統裡的天賦。不是常人可以比擬的,這方面她的法術已是極致完美。除非是她本人願意解開,或者是像君禾那樣,體內的力量爆發。破軍甦醒,以至於他被小牙封印起來的記憶回來。其實這樣也並非完全破解,你看他不是就丟掉了之前做魔界皇子的記憶?”
“可是,只能想起一時,那不是更沒有什麼用了……原本我就是抱着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態去試一試。”
“你明知道,左手劍他失去了什麼,你能利用的,也只是小夕對他這個人的感情。就算他想起來,也做回不了當年衆山之巔的左手劍。那麼時間的長短,其實也沒有什麼多大的意義。若是小夕真的能夠被說服。那麼不用我絞盡腦汁出手。她自然會恢復左手劍的過去。只要她願意。不是嗎?我能做的不過就是阻隔掉小夕的力量,讓若生清醒着去,用左手劍的身份去和小夕對話而已。也就是你說的,給小夕多一個選擇。”
不敢問。不知道怎麼開口問。“果然是她嗎?”這一句果然,也讓交談着的碳和剪影想到了什麼,已經毫不避諱地在若生面前談及這個,若生自己也遲早料到那個人是當初自己和雙兒一起照顧着的懷着孩子的澤夕了吧。兩個人都不知道要如何回答他,或許那也只是他自己的喃喃自語,並不需要他們作答。
“剪影大哥,什麼時候可以開始?開始施展你的法術?我的意思是,我想要先回去一趟,我想雙兒應該還在等我回家。我要先回去一趟。告訴她,我和剪影大哥要出個遠門,讓她不要太擔心我……”
“你安心回去吧。想來的時候便來,我們隨時可以開始。只要你做好了這個準備。”拍着碳的肩膀,卻給了若生一個安撫的眼神之後。便讓他離開。屋子裡很快就又剩下了這兩個人。
“應該給他點時間,總要讓他跟雙兒告別一下吧。”說到這兒,剪影忍不住壞笑起來,“哎呀,這下想起來後,還真是糾結,一個雙兒,一個小夕。”
“這種時候你還有心情調笑?你這個樣子,哪裡還像……”
“哪裡還像當初那個冷漠孤傲的前任掌門。”剪影接着他的話,收斂了笑容說道。“人生在世,總得盡歡。這是我這十年在天之涯村學到的。你也不要總是一副馬上就要天塌的表情了。我想,不用太久,若生就會回來的。到時候,可就要受累咯。一刻不停,盡力爲他多爭取時間吧。我要閉目一會兒,碳。”
同樣身負血海深仇的兩個人,飽含冷意的兩個人。最後,竟然變成了這樣兩個人。一個人,要用失憶去化解仇恨,另一個人,帶着記憶過起了截然不同的生活。不知,在司命筆下的命理之中,代替這兩個人的詞彙會是什麼。大概,也只要司命自己知道了。
雙兒最近跟着村裡幾位嬸子學裁布縫衣,似模似樣地還給若生做了幾件衣裳。這一日,她一邊等着若生從剪影那兒回來,一邊正做着給若生的新衣。前幾回試手,她都捨不得用上好的料子,眼瞧着自個兒手藝越發純熟,這纔敢用了好料。想着這件衣服做成之後,定要跟嬸子們好好再討教幾番,給若生做上一雙新鞋。前幾日瞧着他,路走得多了,鞋也越發顯舊了。想到這兒,微微出神,一個沒注意,自己竟然被針扎住了血珠,皺眉忍着疼,剛想起身去衝一衝自個兒的手指時,若生的聲音已從院子外傳來。
顧不得被扎的手指,急着要把沒做好的衣裳藏起來,不要叫他發現,過幾日再給他一個驚喜。
若生一進院子,便是看見匆匆忙忙的雙兒迎了出來。“怎麼不在屋子裡呆着,這幾日風大着呢。”急忙拉上她的手,帶她回了屋子。
雙兒看着自己冒着血珠的手指,被若生的手掌緊緊包裹住,有一絲微痛。心細的他,今日沒法察覺呢。不知爲何,心頭有些許失落。搖了搖腦袋,想着不必去想。他還怕自己吹風,這次急急帶着自己進屋。
“雙兒,我有件急事,要和你說。”拉着她剛進屋子,便扭頭跟她說,有急事。自己還來不及反應回神,這邊若生依舊開口說道,“我和剪影大哥,要出一趟遠門。可能這幾日都不能呆在村裡了。你好好照顧好自己。”
“出遠門?去辦什麼事嗎?”雙兒開口問道。望着自己小妻子的擔憂的眼神兒。腦海中第一個反應就是不能讓她知道。若生不知道雙兒是不是知道自己過去的所作所爲,是不是也和剪影大哥一樣,對着自己有所隱瞞。可是,他就是不想讓她知道。雙兒是和自己一起生活在天之涯的普通村民。她沒有像碳大哥和剪影大哥那樣的法術,只是一個尋常的女子。不應該被牽扯進這些之中,他也明白,自己也害怕,害怕從她的口中聽到關於自己過去的種種。他不知道所謂的清醒之後,天之涯村的平靜生活是否能夠繼續,可是眼下。他只要還是若生。就不能主動打破這份平靜。
握住雙兒的掌心。“你不要太擔心了。剪影大哥也具體說什麼事,就是要我和他出去一趟。和他一塊兒出門,你還有什麼好不放心的。我想,大概是前些日子發生了不少事。大哥想要散散心。而且碳大哥也走了,就他一個人在林子裡,難免覺得孤單吧。就像我們,難過的時候難免想找個人說說話。而有些男兒之間的話,只怕對着你們女子也不好開口。”
眼神閃爍,說着蹩腳的謊話。這些,只是加劇着雙兒的不安罷了。算不得是好的安慰,也不揭穿他。只是安靜地應着,最好開口說道。“那我幫你收拾行囊,不是要出去好幾日嗎?”
“不必,不必。”若生擺着手,“我這也不知道剪影大哥怎麼打算的,也不知道去幾日。還是不帶了吧?大哥步伐輕盈,身上矯健。我帶的東西多,反而走得更慢,跟不上大哥的步子。還是不要了。”
看着他這樣,也不知爲何,有些氣惱他,“這也不要,那也不要的。影哥哥必定一路照顧你,怎麼會不知道你跟不上他。就算不帶行囊,你也跟不上影哥哥。這帶與不帶又有何區別。不過是幾件換洗的衣裳,你愛帶不帶。”
“雙兒你別惱,我錯了。我這就去收拾收拾,把你前些日子給我做的幾件衣裳都帶上好不好?”說着,便衝進了內屋,開始收拾。站在門口的雙兒臉微微泛紅,有些不好意思,“那幾件還是別帶了吧,做的不好,穿出去不是讓人笑話嗎?”
“有大哥護着我,你還怕旁人笑話我嗎?”說着,他已經拿上了行囊,從內屋出來了。“我這就去了,大哥還在等我呢。你好好呆在家裡。”說着,又伸手抱了抱她。轉身往屋外走去。看着他走遠,雙兒這纔回到內屋。剛纔站在門口,看着他好似塞了什麼在兩人的枕頭下。不知又藏了什麼,想打這兒,竟覺得好笑。這人,總是喜歡把好的東西藏在自個兒枕頭下邊。伸手,摸出了一小方塊紙,疊的極小,有些發黃發舊。她打開一看,竟是一張小額的銀票。
這人,明知自個兒要出門,還把自己身上的銀錢都留給了自己。想到這兒,心頭一熱。衝出了自家院子,對着他離去的方向,大聲地喊道,“要早點回來啊。”已經看不見他的身影,手中緊緊攥着那種發黃發舊的銀票,獨自輕聲呢喃道,“村裡的大夫說,我有孩子了呢……若生,要當爹爹了呢。”
只可惜,走遠的人,卻是聽不到了。
回到剪影那兒的若生一進屋就看見已經坐着打坐的剪影和正擺弄起一整排蠟燭的碳。
“我來了,可以開始了。”聽着若生的話,原本閉目的剪影睜開了眸子,“若生,你準備好了嗎?”
“嗯。”他使勁點了點頭,將身上帶着的行囊拿下放在一邊,從懷裡拿出一個小泥人,開口說道,“這個泥人,我可以帶着嗎?”
屋內的兩人相看一眼,顯然沒有明白他的用意。“當然可以,等你想起來之後,或許你會想要帶上更多的東西。”剪影說着,示意他踏進那被蠟燭包圍的圈內。就在他踏入那圈子之內後,碳揮了揮手手,燭光在一瞬間亮起。
在圈外打坐的剪影開口,“我會施法,在這個期間,你就呆在這個圈內,可以坐着,閉上眼睛,什麼都不要想。放空自己就好。那些記憶,會一點點進入你的腦海裡,施法的期間,你要保持冷靜。不管在自己的腦海裡看到了什麼,都不要情緒激動,好嗎?不然,施法的我,控制不了你的心神,就會立刻被打斷停下。你可能就會昏睡過去。並且,我也不知道你會睡多久。“
“我知道了。“若生也不再多話。閉上眸子。靜坐下來。剪影朝着碳點了點頭。示意可以開始。碳關上了門,拿了一把椅子,背靠着門坐着,守着這兩個人。
很快。原本靜坐的若生身子開始不受控制的微微搖晃。而他的表情,也開始變幻。時而猙獰,時而隱忍,時而祥和,最後,竟然還落下了眼淚。碳忍不住開口問道,“他這算不算是情緒激動?“可屋內好似空無一人,沒人能回答他的話。他擡頭看向另一邊的剪影,正皺着眉施法。顯然也無暇回答他的問題,看起來正在努力控制若生的心神。
最終,若生睜眼,眼中的神情已決然不同。低頭,看着自己手中的泥人。百感交集。看似鎮定的他,另一隻手卻緊握着,似乎正極力剋制着自己。
碳忍不住開口試探道,“你是誰?“
只聽那人從圈內跨出,自嘲地一聲冷笑。在那聲冷笑之後,剪影閉着眸子開口說道,“我也不知這法術能阻隔小夕的力量多久,你趕緊去吧。我沒法送你去,我會留在這裡,盡力給你多爭取一些時間。
“就算你不說,我也會去。我倒要好好問問,她憑什麼替我做了這樣的決定。她既然做了,必是要承受我的怒火。“雖說失了一身修爲,這人也決不可小視。眨眼之間,人已經離開失了蹤影。
碳則是一臉的茫然,好似沒有反應過來,“這和我想的不一樣。“
剪影倒是不以爲然,“人心,哪能隨你所控。罷了罷了,讓他們自己去解決吧。他失了修爲,不會對小夕做出什麼事的。這一點你倒放心。“
“你也知道他沒了修爲,我是怕他撐不到去魔界,見到小牙。要不,我還是跟去?”
聽着碳的話,施法打坐的剪影也忍不住想笑,“這你倒真是小看他了,他可是劍修,而且他本質可是個魔。你忘了嗎?我想,魔界那個地方,他應該比你我都熟悉。你就別跟去添亂了。他們自己的事,自己能夠解決。”
“我哪是添亂?施你的法吧,儘量多給我撐一會。”
“接下來,就看小夕的抉擇了。”說完,他也便不再多話。
而另一邊,若生,不對,應該是已經清醒的左手劍張洞瑀很快就重新踏上了魔界的土地,這個陌生卻又熟悉的地方。曾經,他地位超然,如今,卻只是一個棄了魔籍無法正大光明走在魔界之中的人兒。可是,他必須要見到她,儘快見到她。已然顧不得其它的他,一路上在不少魔族的詫異下前行。
他們當然識得他,本就敬畏他的父親,以及對於當年他棄籍的事的愧意。不但沒有阻攔他的前行,反倒是暗中助了他不少。
站在城中,面對失去修爲的自己,再也感受不到她的氣息,不知她身在何處……急切如他,只得,用自己唯一可以用的方式,“司徒藍牙……司徒藍牙……”每一聲都用盡最大的力氣去喊。而安靜的魔城裡,迴應他的卻還是自己的聲音,那是他自己的回聲。無人迴應。直到聲音不再清亮,嘶啞到無法出聲。他還是竭盡全力一次次喊着她的名。最終攤到在城中,雙手無力地垂下,只見他匍匐着,用力拍打青石板,嘶啞的聲音斷斷續續傳出,“小貓兒……出來見我,我找不到你了……”說道最後,竟是落下淚來,“爲什麼,爲什麼要把我變成現在這樣……我是張洞瑀,我不要做別人,我不是若生,無論發生什麼……我……都……要作爲自己……活下去。那樣,纔是張洞瑀的人生……爲何?”
而在魔城之中游蕩的魔族中人,無一不被眼前的場景所震撼,這個曾經流血不流淚的魔君公子,讓人忍不住覺得心酸,不知是遇上了什麼大變故才變得如此?漸漸的,城中開始迴盪起“司徒藍牙”的各種聲音,這大概是他們僅僅還能爲他所做的事吧?
城中開始落下淅淅瀝瀝的雨水。他仰起頭,聽着她的名兒,任由雨水洗刷着自己。不知是被雨水還是眼淚所模糊的視線內,忽然落下一個人兒。那人只是伸出了自己的掌心,手中便多了一把傘,爲他撐起了傘。
而他,從地上站了起來,用力一把抹過自己的臉,瞬間從之前的情緒裡走了出來,恢復了清明之色。從她的手中接過傘,爲兩人遮擋住了雨水。
他是男人,比她高大,他不需要她爲自己擋風遮雨。因爲,那只是他的事。這就是張洞瑀,哪怕再狼狽,只要心中有所信仰,就會立即變回沉着冷靜的自己,做自己應該做的事。
兩個人靜默相望,而站在不遠處圍着的魔族們也顯然沒有料到,原來這魔君公子要找的竟然就是他們的七皇妃。一看到七皇妃,就不自主地想起,那個可怕的七皇子殿下,這些原本還圍觀兩人的魔族們很快便一鬨而散。城中也不再回蕩着她的名字。
“如果你還是小貓兒,就跟我離開這裡。這裡,不是你應該呆的地方。”只見她對着他微微一笑,“我不走。我知道你心中有很多話要問我,如今已走到了這一步。那麼便,讓我全部告訴你吧。我從未刻意隱瞞,只是那些話能對你說,是一種交代,卻無法對着若生而開口。走吧,我帶你去一個地方,我們可以坐下談談。”不等他回答,她已經伸手,握住他撐傘的手,帶着他瞬移進了七皇殿的水榭之中。兩人落在一間亭閣裡,她對着他眨了眨眼,笑着說道,“可以收傘了。“
他也不管以她的法術隨時就能收回傘,依舊按着常理,放下兩人頭頂的傘,輕輕甩了甩雨珠,收了傘,將傘放在一邊。對於,傘一落地立即消失的畫面他也能做到不在意。也不覺得自己多此一舉。而顯然,她瞭解他的每一個動作每一記眼神,只是任由他做這些,不點破,甚至像個小女子一樣提醒他收傘。
他環顧四周,只是淡淡地開口,“再怎麼像,也不是真的。“她當然明白他所指何意。也不在意,也只是淡淡地迴應,“真假在於心,對於司徒藍牙而言,這裡是假的,可對於鳳澤夕而言,這是君禾爲她一手打造,便是真的。”
張洞瑀皺眉,“他把你變成了另一個人,你因爲他,把我也變成了另一個人。”聽着他的話,她坐下,開始爲他煮茶,“喝一杯茶,滅滅怒意,好不好?”
沒有任何動怒的徵兆,卻被她一眼看穿。這又怎麼能說,她不是她,變成了另一個人呢?
他沉默地坐下,拿起了杯子,一飲而下,“可以說了。”
ps:
快要接近尾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