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周楠,如果是你,選誰?”
周楠嚇了一跳,忙道:“陛下,臣惶恐。立儲君乃是天家的事情,全憑君父心意,臣如何敢亂說。”從古到今,涉及到皇位之爭的事情莫不是兇險莫名,一不小心就會殺得人頭滾滾。
嘉靖又是何等精明的君主,一個應答不妥,今天還真走不出這玉熙宮了。
周楠只感覺背心出了一層毛毛汗
黃錦也小心地說:“這是陛下家事,外人何敢多言。”
“朕的家事就是天下事,你們也不要顧慮。”嘉靖卻道:“帝位交接,你們文官不都是要議上一議?以往各朝立太子之時,不也有百官公推,但說無妨。”
黃錦:“奴婢只知道服侍老爺,別的事卻是不知道。”
周楠知道今天這話是無論如何不能說的,索性閉口不言。
嘉靖:“看來,朕得點名了,周楠,你來說。”
這下週楠沒有辦法了,從他內心中來說,自然是希望景王被立爲太子的。立小萬曆,開什麼玩笑,真那樣,自己得考慮辭官回家了。
不過,話不能這麼說。
他心中立即一動,頓時有了個主意:“陛下,站在文官的立場上,臣推舉裕王朱翊鈞入主東宮。”
嘉靖:“是何緣故,百官真的是這個心思?”
從他的語氣中周楠可以聽出皇帝對周楠這個應答是滿意的。
嘉靖一向喜歡小萬曆這個聰明伶俐的孫子,在二龍不相見的箴言之下,他也只能從小萬曆那裡享受到天倫之樂,在晚年得到情感上的一絲安慰。
不得不說,小萬曆年紀雖小,卻異常的早慧,也能讀書。相比起性格粗暴衝動,又顯得愚蠢的景王而言,無論怎麼比都有一代明君的氣派。
而且,嘉靖傷痛於小萬曆年幼失醐,感情上更傾向這個孫子。
“是,百官都願意擁戴裕王。”周楠肯定地說:“從朝廷內外相和各部院大臣的角度來說,他們更願意立一個年幼的君主。”
黃錦意識到不好,嚴肅地喝道:“周侍講慎言。”
嘉靖的目光變得凌厲:“讓周楠把話說下去。”
周楠:“就好象正德十六年武宗皇帝大行,能繼承皇位的宗室也有好幾個。楊廷和與百官公議,最後擁戴了年方十四,少年英武的陛下,那是陛下的德行所致啊!”
黃錦驚得渾身冷汗,禁不住叫道:“周侍講,你別說了。”
“你,好個悖逆之徒!”嘉靖一張臉變得血紅,指着大門:“滾,滾出去,朕這裡不需要你侍侯了,滾,別叫朕看到你!”
“臣惶恐,臣告退。”周楠裝着驚懼模樣,忙狼狽地跑了出去。
說起來,他在西苑已經住了有一段日子,今日得閒正好回家去看看兩個夫人。
坐在轎子上,周大人撫摩着鼻子琢磨起來。
今天他在嘉靖那裡所說的這句話,顯然是成功地將一顆種子種下去了,皇帝應該能夠掂量其中的輕重。
所謂楊廷和當初之所以一心立嘉靖爲新君這事,倒不是嘉靖有什麼德行。實際上,當年的皇帝遠在湖北安陸,一年也就進京祭祀太廟的時候刷個臉。明朝那麼多藩王,誰認識你這個十三四歲的小屁孩是誰。
嘉靖能夠在一衆皇位競爭者中脫穎而出,關鍵是年輕。這才應了官場上的一句話:文憑少不了,年齡是個寶。
明朝從來都是將藩王當豬一樣養,朝廷巴不得你越笨越好。
如此一來,各地的王爺們整日無所事事,盡幹些欺男霸女、提籠架鳥的勾當,整一個造糞機器。成年人如此,更別說一個十三四歲的孩童了。
當年正德突然駕崩和內閣首輔楊廷和有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可以說,整個文官集團都緊密地團結在楊閣老身邊。從文官個人利益來說,他們自然願意選一個年幼好控制的的皇帝出來。
楊廷和是這種心思,建文帝時期的齊泰、黃子澄也是這麼想的。
就這樣,楊首輔才從千百宗室候選人中把嘉靖挑了出來。他想的是,當時的嘉靖才十四歲,到二十歲親政還有六年。這六年,足夠他徹底將皇帝架空了。
誰曾想,就是個十四歲的被當成豬養的嘉靖卻是明朝歷代君王中政治手段排名前三的狠人。一登基,就三下五除二剪除了楊黨。
剛纔嘉靖問周楠應該立誰做儲君,周楠自然會替景王說好話。可惜,景王這廝身上實在沒有閃光點,根本就拿不出手。若是一味謬讚,說不好要弄巧成拙。
所以,周楠索性就推小萬曆,又拿嘉靖朝初年皇權和相權之爭來打比方。這事嘉靖是親歷者,也有慘痛的教訓,如何不知道主幼臣疑,太阿倒執的厲害。
沒錯,嘉靖是愛小萬曆這個孫子,可別忘了,他還是明朝的皇帝。所思所想就是如何鞏固君權,這個時候他就不得不權衡,一旦自己駕崩,小萬曆能否鎮得住局面。
答案是否定的,一個四歲的垂髫小兒怎麼是朝堂中那羣精英的對手。
真到那個時候,朝廷會出霍光,甚至是王莽嗎?
嘉靖不敢想,也不願意想。
景王就算品行再不端正,可他畢竟是個成年人,就他同景王爭儲所表現出的手段來說雖然拙劣,可好歹也有些對策,總好過讓小萬曆母子在朝堂大員面前束手無策被人欺負得無力反抗的好。
“如果我是嘉靖,肯定會選景王的。”周楠篤定自己剛纔話的對嘉靖起了作用,整個人也放鬆下來。
他有摸了摸鼻子,苦笑着喃喃自語:“我今天這表現,是不是想一個奸臣,也不知道將來史書上會記上怎麼樣的一筆?李斯、趙高?管他呢,活着最重要,其他也管不了啦!”
被皇帝從玉熙宮轟了出來,周楠索性和司禮監值房說了一聲,請了兩天假。
他先回到荀芳語那裡住了一日,調整好身心。第二日剛要去阿九那裡聚聚,就有餘二過來說,九夫人今日到徐相府去了。聽說大老爺回府,請你過去說話,順便給徐首輔磕頭請安。
周楠心中大奇:“這不過年不過節的,九夫人去相府做什麼?”按照封建禮制,妻子回孃家得事先稟明丈夫的。
餘二說:“九夫人聽說相府來了一個名醫,就過去讓他憑憑脈。”
周楠心中一驚,急問:“九夫人身子可有不妥?”
餘二:“倒不是,九夫人好得很。”
“那就怪了,好好兒的去看什麼郎中?對了,那名醫是誰?”
餘二:“聽說是叫李時什麼的?”
周楠:“李時珍?”
餘二:“對對對,是叫這個名字,以前在太醫院做過太醫的。”
周楠頓時來了興趣,如此名醫倒是可以去會一會。就坐了轎子,趕到了徐階府。
今日正是休沐的日子,徐階恰好在,正和阿九在書屋裡說話。
見到周楠,道:“子木來了,老夫正要派人去請你呢!”
“見過首輔。”周楠行完禮,又問阿九:“聽說你過來看郎中,病了嗎?”
阿九:“多謝相公牽掛,妾身沒事。”
“沒事你看什麼郎中?”周楠急了。
“下去吧!”徐階讓阿九退下,對周楠道:“是我叫阿九過來的,李太醫最近在燕山採藥,來老夫府上勾留兩日。阿九和你成親也有些日子,一直沒有身孕,我讓他幫憑憑脈。”
“原來如此,李太醫怎麼說?”周楠也覺得奇怪,阿九和自己結婚這麼長時間了,肚子裡怎麼一直沒動靜,不應當啊!
徐階道:“李太醫憑了脈,說是阿九陰虛,也不打緊,吃上幾副藥就好。而且,據李太醫說,阿九是亦男之相,子嗣上的事情不用擔心。”
周楠這才鬆了一口氣,他雖然覺得中醫這東西實在太玄,因爲沒有數據指標量化,體系比較混亂。很多時候,和醫生的醫術有直接關係。遇到對的人,自然是藥到病除。遇到庸醫,你就等到倒黴吧!
不像是西醫,你一進醫院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去體檢,各項指標一出來。指標不對的,先把數據調整正常再說。醫生醫術怎麼樣不是決定因素,關鍵是儀器和檢測手段。
不過,中醫雖然有點自由心證,但用來治療疑難雜症卻非常好用。
按照李時珍的診斷,換成西醫的話來說,阿九之所以沒懷孕,那是體溫偏低。這事也簡單,把體質調整好就是了。
對於李時珍,周楠是絕對相信的。
說完家事,兩人就談到朝堂的事情。
最近幾日,大明朝政局可謂是暴風疾雨,別說內閣輔臣,朝堂上任何人都不能置身事外。
周楠:“請問首輔,海瑞現在怎麼樣了,科道那邊這幾日人人都在上請罪摺子,內閣又是怎麼看?”
他心中疑惑,科道集體上書,衝擊宮闈,這簡直就是駭人聽聞,究竟是誰組織策劃的呢,又有什麼目的?
徐階自然知道周楠想問什麼,先說:“海瑞現在正下在刑部大牢裡等待三法司會審,老夫憐他是個直臣錚臣,是個君子,和刑部打過招呼,請他們代爲關照。按說,以海瑞之罪,怎麼也是個流放,殺頭都有可能。不過,不用擔心。科道現在亂成一團,三法司會審也沒有可能。先拖下去,拖得一時算是一時。無論如何,得爲國家多保留一分元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