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走就走,一行人就坐了車朝呂祖殿行去。
路上,周楠問史文江,這案子是怎麼被發現的。
先前史文江介紹案情的時候說過,呂祖殿的錢借給徐家商號之後,所有的借據都放在丹房中存放貴重物品的櫃子裡。鑰匙只有一把,就係到觀主的腰上。
丹房戒備森嚴,加上呂祖殿的道人們師承龍門派,只重內修,對於外丹也不是太有興趣,那地方一年到頭也沒幾個人去。
事情是這樣的,和天下任何一個道觀寺院一樣,呂祖殿的神像前都會放一口隨喜功德的箱子讓香客佈施,算是道觀一筆固定收入。
每日來多少香客,能有多少入帳大家心頭都有數。
像呂祖殿每年這段時間,每天基本都會有上百文入帳。只需十天就能將功德箱子裝滿。到那個時候,就開始開箱換成整銀了。
這最近一月,收入短少得厲害,十天下來,也就五六百文。這事就蹊蹺了,難道有小偷?
負責日常管理的監院就留了意,也不聲張,帶了兩個心腹道童,夜裡偷偷藏在三清祖師的神像後,果然拿到了小賊。
而這個賊人,霍然是那個貪墨了上萬兩銀子的號房執事,法號空明。
事後,衆道人在他房中一搜,竟搜到了幾張沒來得及去取的徐氏商號的取款回執,取款人正是呂祖殿。這下問題就嚴重了,衆道人一查,才發現鎖在丹房裡的存單都不翼而飛,短少了上萬兩白銀。
說着話,史文江哈哈大笑:“那什麼空明實在可笑,司正你猜他是如何去偷功德箱裡的錢的/”
“難道有鑰匙?”
“不不不,觀裡爲了防備小道士偷錢,箱子可是上了鎖的。碰到把細的,還會貼張封條。”史文江說:“那空明也是聰明,竟用一根線栓了塊磁鐵從箱口處垂下去,像釣魚一樣把銅錢釣出來,真是別開生面啊,佩服,佩服!”
周楠心中又奇問:“不對啊,這制錢裡除了銅就是鉛,用磁鐵如何能釣上來?”
“那是以前的事,司正你消息還是不夠靈通啊!”史文江道:“前幾月有江淮商人攜銀來京大量購入銅錢帶回家去,化了做成銅器謀利。朝廷也發現這其中的漏洞,便將京師市面上銅錢逐一收回,兌換成新錢。”
他說的這事顯然就是武新化他們的手筆,周楠也參與其中分了幾千兩銀子,算是初步擺脫了個人財務危機。
周楠:“我知道這事,朝廷有鑑於此,新錢改以往的銅七鉛三爲銅六鉛四,使商賈無利可圖。不對了,即便新錢的比例改了,用磁鐵也沾不上去啊?”
“什麼銅六鉛四,是銅鉛對半。”史文江說:“可如此一來就有個問題,鉛含量一高,錢就變脆了,用手一掰就變成兩片。於是,戶部就上摺子請在錢中混入生鐵,使之堅硬,自然就能被磁石吸引。”
“哦,你說的是鐵錢啊!”這玩意兒還真聽說過,周楠恍然大悟。
不過,他心中突然大起疑竇。按說,那個叫空明的道人貪污了上萬兩寺產銀子,就算分一半給同夥或者手下,也是妥妥的小富豪一個,至於去偷功德箱裡小錢嗎?
打個比方,那就是後世的千萬富翁跑超時偷衛生紙,可能嗎?
到了呂祖殿,周楠第一時間提審了空明。
一看空明的相貌,周楠就吃了一驚:這人生得好猛惡。
空明大約四十來歲年紀,個頭不高,只一米六十左右,可生得很壯實。他一臉虯髯,頭髮亂糟糟地挽了個抓髻,用一根木棍穿了。他目光中有兇光閃爍,一看就不是善類。如果再在背上背上一口寶劍,簡直就是水滸傳中的飛天蜈蚣。
周楠叫兵丁把他押當自丹房之後,狠狠一拍驚堂木,喝道:“空明,你貪墨一萬兩銀寺產,可知道是什麼樣的後果?若是發付有司,你就算有十顆腦袋也不夠砍的。快快認罪,招出銀子下落。如果,本官可向有司求情,保你一條性命。否則,就別怪本大人不客氣了!”
握着手中紅木驚堂鎮尺,周楠大有民宗委當家人的快感。
那空明卻冷笑:“大人要怎麼對我不客氣,別忘記了,小道可是有八品官身的。大人要對我用刑,先要稟禮部,再由禮部行文吏部,免去了貧道的官職才行。不客氣地說一句,俺今日一句話不說,大人拿我也沒個奈何。”
說着,他抱着膀子,斜眼看着周楠,嘴角帶着諷刺的笑意。
周楠:“證據確鑿,不容你抵賴,難道你不怕死嗎?”
空明:“我不招是一個死字,招了又如何,只怕要發配到雲貴煙瘴之地,也活不了幾年。大人,你說,反正都是一個死字,我爲什麼要退銀子?”
史文江大怒,“好個死不悔改的賊牛鼻子,我就不信今日還打不了你了。”
周楠笑了笑:“朝廷自有制度,刑不上大夫。空明你既然有官身,關係着朝廷的體面,本官自然不能對你用大刑。不過,你有品級,深受皇恩,我想你內心中還是存有良知,必定會翻然悔悟的。本官一向以德服人,我想你會被我一片誠心感化的。”
空明用看傻子一樣的目光看着周楠,心道:幡然悔悟,被你感化得主動招認,我瘋了還是姓周的你自戀成狂?
周楠柔聲道:“朝廷的制度是,不能對在籍官員用刑。不過,本官審案一向是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對了,我今天帶來了十二個司裡的官吏。本官是這麼打算的,一人審你一個時辰,大夥兒十二個時辰輪着來陪你聊天,陪你嘮嗑,直到空明你徹底感動爲止。”
聽到周楠這麼說,空明面色大變:“你敢!”周楠想幹什麼他自然明白,這是要使用疲勞戰術啊!不許吃飯睡覺,一天兩天還可以堅持,那麼三天,四天呢?
他不怕死,不怕受刑,可這種精神上的折磨,就算是鐵打的金剛也承受不住。
周楠:“又有什麼不敢的,對了,這秋老虎還真是厲害啊,想來空明你也熱得緊,尤其是晚上。恩,對了,夜裡的時候你們脫去空明道長的衣裳,請他洗冷水澡消消暑氣。”
自從前幾日一場大雨之後,京城的天氣一天涼似一天,現在已經很冷了,所有人都換上了厚衣裳。夜裡若是被這羣道錄司的混蛋兜頭淋上一盆水,凍上一夜誰受得了?
而且,這種事就算報上去,御吏臺的人就算來查,你身上又沒傷,拿姓周的也沒有辦法。
“周大人好狠毒的手段?”空明怒喝。
周楠:“本官以情動人,以德服人。”
空明:“好,我招。”
衆道錄司的人都面露喜色,心中皆想:好個周司正,果然好手段,只三言兩語就鎮住了犯人,佩服佩服!
周楠:“銀子呢?”
“沒了。”空明一攤手。
周楠淡淡笑道:“沒了,真的嗎?那可是一萬兩銀子,你就算每天大魚大肉,狂嫖爛賭一年半載也花不光。就算花光了,雁過留痕,你總得報個靠頭。說吧,錢去哪裡了?”
空明:“都給了裕王府,用做福建前線軍資。”
“你少拿裕王來嚇唬人。”史文江厲聲呵斥:“前番朝廷可是給譚巡撫湊了不少軍費,那邊不缺錢。”
“你愛信不信,誰會嫌自己手頭的銀子多?那可是王爺要的錢,我自然是一文也不敢動。貧道就是丫鬟拿鑰匙,當家做不了主。不然,也不可能窮得去偷功德箱裡的錢。”空明:“大人若是不信,自可去王府問。怕就怕,嘿嘿,大人去問,要觸王爺的黴頭。”
空明諷刺地笑起來。
衆人都是面面相覷。
周楠也覺得頭疼:“把人帶下去,錄了口供。”
正在這個時候,有個道童進來:“稟司正老爺,有個客人來訪,現在禪房候着。”
周楠心中奇,“什麼人?”
道童:“說是姓陳,是大老爺的學生。”
陳矩?周楠已經篤定是他了。
他的考題是從什麼地方得來的,是否有後患,今天跑這裡來又是爲什麼,無數疑團在周楠心中冒起。
進了會客的禪堂,周楠就看到陳矩正在背手看掛在牆上的字畫。
他咳嗽一聲:“陳矩,你怎麼來了?”
陳矩忙關上房門,拜在地上:“學生見過恩師,聽說先生高中舉人,學生予有榮焉,特去道錄司爲先生賀喜,卻不想先生到這裡來了。”
周楠:“你有這份心,爲師甚是欣慰。”就伸手把他扶起來。
陳矩:“學生聽說道錄司正在辦理空明貪污一案,先生可知道這一萬兩銀子是誰的?”
周楠:“自然是呂祖殿的寺產。”
陳矩搖頭,聲音更低:“錯,那是陛下的內帑。”
“什麼!”周楠低呼一聲,“連天子的內帑銀子也敢貪,這案子不小啊!”
陳矩一臉森然:“而且,貪這筆錢的還是裕王府。一邊是天子,一邊是未來的儲君,先生,暴風雨就要來了,而恩師你正處於颱風眼中,一不小心就會化爲齏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