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四章 教書其實很簡單

黃錦溫和地說:“王抒王總督當年確實是嚴嵩的讒言,逢君之怒,這才被下到詔監之中。不過,他身爲領軍統帥,外寇入侵,一潰如注,在則難逃。前番已有大臣上書討論此事,陛下應該很快就有旨意的。”

其實,王抒如果不是因爲當年得罪了嚴嵩,老嚴一心要置他於死敵,早就判下來了。就其性質而言也不太嚴重,估計會免去所有官職,趕回家養老。明朝有不殺士大夫的傳統,當年楊廷和於楊慎得罪天子那麼狠,不也是流放了事。

只不過,到嚴嵩執政之後,朝廷風氣大變,就連夏言這樣的內閣元老也不免身死名滅。

按說,嚴嵩倒臺之後,王抒也應該平反了。

只不過,內閣一直沒有首輔當家,自然也沒人爲王總督出頭。而皇帝又是個不耐煩的人,對這事也不太關心。

做爲內相司禮監掌印,黃錦要出馬,這個案子的審結速度自然就能快上許多。

再說,黃錦雖是個太監,就他所接受的教育和品性而言,也是一個標準的士,內心中還是很同情王抒的,再說,這事如果辦成,也能爲他在君子清流那裡博取美名。舉手之勞,何了而不爲?

自然答應了周楠的懇求。

周楠大喜,哽咽道:“多謝公公,恩師思念師公身子一日壞如一日,能否讓他去北衙探視以盡孝道?”前番嚴嵩倒臺之後,王世貞得了機會去探過一次監牢。

可惜後來高拱和徐階爭首輔,朝廷的氣氛變得緊張,錦衣衛不想找麻煩,就禁止任何人去詔獄探視。

王世貞有一段時間沒有見到父親,心情抑鬱,整日長吁短嘆,周楠看到了心中也是難過,有心幫這個忙。

黃錦見周楠如此熱心自家恩師的事情,心中更是感動,安慰道:“些須小事,無足掛齒,咱家見到錦衣親軍同他說一聲就是。”

“那好,我這就無告訴恩師,讓他早早準備師公的日常用具。”

別過黃錦,周楠興沖沖地回到道錄司。

他今日是第一天去內書堂教師,自然異常興奮。從古到今,任何一個讀書人的最高理想都是爲帝王師,布衣卿相。周大人做不成天子的老師,可如果做了這個教習,說不定還真能培養出幾個內相,也算是一件有成就感的事情。

科舉考期日漸臨近,周楠平日裡除了隨駕天子之外,就是在道錄司溫習功課,他的書籍和資料都放在司裡,這次正好帶進內書堂做教案。

“司正,你這次去公公們授課,準備教什麼?”史文江揹着手走進公房問。

周楠:“還能教什麼,自然是《四書》《五經》八股時文。”

史文江呵呵一笑:“大人的學問屬下不予置評,對了,聽說內書堂的教習都是翰林學士,敢問司正的學問可否高過李春芳、張居正等人?”

周楠:“自然不及李閣老、張太嶽之萬一。”他還沒狂妄到覺得自己的學養高過李張二人的程度。

史文江的父親做過周楠的頂頭上司,大家都是年輕人,在一起相處的時候也很隨便,自不會給周大人留面子:“司正,你不過是一個秀才,自然不能和翰林相比。問題是,怕就怕有人拿你和他們比啊!俗話說得好,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學問這種東西一張嘴,就是瞞不過人的,到時司正面子上須不好看。”

聽到這話,周楠並不生氣。是啊,史師爺這話說得對。其實,經過這一年多沒日沒夜的苦讀,又有王世貞這種大學問家的耳提面命,他的國學水準也就是剛跨入門檻,即將登堂入室的地步。和李、張二人這種當世一流大師比起來,自不能以道里計。

內書堂的太監們雖然不用參加科舉,可從裡面任找一個人出來,考個功名當不在話下。

在那種知識分子扎堆的地方,你只需上一節課,學生們就能看出自己肚子裡實際上沒有多少貨色。

到時候,他周子木苦心經營一年多的詩詞大家的形象怕是轟然倒塌了。

“文江,這事確實是難。”

史文江也是個讀書科舉不成,但雜學了得之人,對周楠的遭遇深表同情,道:“司正,誰說內書堂就一定要教授四書五經了,教得別的不成嗎?”

周楠聞言一振:“是啊,太監們又不用參加科舉,之所以讀四書五經,那是因爲教習只懂這玩意兒,除此也沒有別的可教。那我就教些別人教不了的,實用之學問。”

史文江撫掌大笑:“善,司正總算明白了。”

周楠也跟着大笑,當即就收拾好書本興沖沖朝皇城走去。

說起太監讀書的內書堂,或許有人會以爲公公們住在皇宮裡,這學校也應該設在宮中。實際上卻是想錯了,內宮乃是嬪妃的居所,太監受了那一刀倒是無妨,老師可是正常的男人,進出禁中卻不方便。

因此內書堂就設在皇城東北,司禮監旁邊。

到了地頭,出示要牌和關防之後,進得內書堂,周楠一看裡面的風景,禁不住讚了一聲:“好地方。”

卻見眼前是一片松林,大約有十來顆,皆生得異常高大,亭亭如華蓋。

這才寸草不生的皇城中竟然是難得的陰涼。

內書堂有一間大廳,上面供着孔子的牌位。

過了大廳,後面是一座院子,院子裡的樹陰下襬着幾十張蘆蓆,不用問,上課的時候學生都會盤膝做在席子上聽講。院子的另外一頭臺階上擺着一張桌子和椅子,那是老師的講臺。

周楠在一個太監的服侍下在桌後坐定,接着就陸續有學生進來,按方位坐好。

不片刻,院子裡就擠得滿滿當當,大約二百餘人。

接下來就是學生行拜師禮,再接着,周楠就拿起花名冊點名。每點到一人,那個學生就會站起來一施禮。

這麼多人周楠也認不完,要想記住他們的名字,估計怎麼也得一個月吧!

周楠最近在禁中是紅人、名人,他的來歷衆太監自然清楚。

只不過看他的眼神中多是戰戰兢兢,生怕得罪了這位周先生吃他責罰,而沒有一絲學生對老師應有的恭敬。

這道理很簡單,周楠不過是一個秀才,雖然詩詞了得,不過這也不是什麼正經學生。在場的學生都十六七歲年紀,早過來蒙童年紀,以前給他授課的老師又都是當世一流傑出之士。他們的眼界自然極高,也不太瞧得起周楠這個窮秀才酸秀才。

周楠如何看不出他們的心思,卻不惱怒,心中反冷笑:“四書五經不過是做官的敲門磚,只要進了門,這磚就可以扔了。其實,儒學說穿了不過是一門哲學。什麼是哲學,哲學是世界觀,是方法論。類似於綱領一類的東西,就算深究到極處,對這個世界也的作用還比不上基礎物理。”

“八股文章,說穿了就是官樣文章,對社會也沒有任何益處。甚至有人因爲研究儒學,對着一根竹子格物格上三天三夜,這和瘋子又有什麼區別?”

周楠知道自己如果教儒家學問,無論如何是教不過張居正他們的。與其弄巧,還不如別出機杼。

他咳嗽一聲,一拍驚堂木:“五書五經,還有做人做事的道理,其他五位教習已經教過爾等,爲師就不多說了。今日我說要說的則是經世濟用的學問,現在我問一個問題,錢是什麼?”

這問題來得突兀,下面的學生都是一臉的蒙逼。

沒錯,內書堂雖然讀四書五經,可因爲不參加科舉,自然不用寫八股文章。但平日還是有考試的,考覈不過關,也要被打屁股。吊車尾的也會被趕出學堂,以後也別想做管事牌子,甚至進司禮監。

他們所習的課本除了《四書》《五經》外還有《內令》,說的是明太祖以來歷代皇帝對宦官的戒諭;《忠鑑錄》書中收集各朝代奉公守法的賢宦事蹟;《貂璫史鑑》主要記載歷代宦官善行、判仿也就是對於具體公文的處理意見,這也是爲將來那些能進入司禮監的宦官們提供崗前培訓,以便於他們更加熟練的批紅。

這是必修課,學業頗爲繁重。

當然,這個繁重只是對學渣來說如此。

內書堂的優等人除了學習這幾門學問外,平日裡還要大量閱讀外間所謂的雜書。比如《大學衍義》、《資治通鑑》等書,還有諸家筆記野史,算術,甚至是小說書兒,用來拓寬自己的眼界,懂得人情事故。

不得不承認,這纔是真正的精英教育。一但從內書堂畢業,所有人都能瞬間成爲招之能來,來之能戰,戰之能勝的事務官。

周楠見下面的人不吱聲,就拿起花名冊,翻開,隨意地點了一個名字:“蘇仁,你來回答這個問題。”

“是,教習。”一個太監站起來:“所謂錢,就是銅錢,外圓內方。外面的圓代表天,內裡孔方代表大地。所謂,天圓地方。錢財取用於天地,源源不絕。聖人有云:生財有大道。”

他吸了一口氣,說道:“聖王之利治天下,國之治洽裕如也。夫利天下,言民也。利國之道於利民得之……”

周楠心中倒是吃了一驚,這太監還真能掰,我問你什麼是錢,你直接說就是了,瞎扯什麼聖人言?不過,這廝學問真不錯,叫他繼續扯下去,說不定當場給我做一篇八股文出來。

不能叫他發揮下去了,周大人立即打斷他的話:“好,銅錢算是錢的一種。那麼,還有什麼可以當錢使?”

蘇仁正說得興起,被人掐掉臺詞,心中大大失落,只得道:“白銀可以當錢。”

“恩,白銀算一種,還有什麼?”周楠笑眯眯問。

蘇仁:“黃金也算。”

周楠:“黃金不算吧,國家收稅,要麼是本色實物,要麼是折色銀子。小額支付,市面流通是銅錢,黃金只能算是值錢貴金屬。”

蘇仁不服:“教習,黃金怎麼就不算錢了,商賈行商,白銀和銅錢攜帶不便。遇到大宗交易的時候,通常會換成黃金。”

周楠:“金銀兌換比是多少?”

蘇仁:“一比十。”

“是嗎,真的是一成不變嗎?”

蘇仁想了想,道:“以往我朝白銀送去扶桑換黃金,都是十比一。最近幾年,因爲東南戰事順利,海路通暢,黃金大量輸入我大明朝,略有下降,大約是九成六比一模樣。”

周楠哈哈一笑:“說得好,黃金是可以當錢使的。在大家看來,多少錢就是多少錢,可金銀都是錢,怎麼價值在兌換的時候會發生變化?那麼,什麼纔是錢,錢又值多少錢?”

這已經是我是誰,我在什麼地方,我從哪裡來,我要到哪裡去的哲學問題了。

蘇仁糊塗了,呆呆地站在那裡。

周楠:“蘇仁同學你坐下,今天爲師要講的課就是,什麼是錢,錢的實質。”

他示意讓蘇仁坐下,又點了個叫王福的太監的名:“王福同學,我問你。假設有一天,你出門買東西,身上又沒有帶錢,但你卻帶有一尺棉布,你可以用這匹布買到東西嗎?”

王福:“回教習的話,可以去當鋪先當成錢。”

周楠:“如果沒當鋪呢?”

王福:“一尺布按照市價,可做錢一百,自然可以是直接使用的。在唐朝時,國家的賦稅實行的是租庸調製,綢緞麻布也是必徵的,直接可以當錢使用。”

“說得好。”周楠點頭讚道:“王福你讀書頗細,不錯,不錯。可有一點,布匹的價格是隨着行情變化的。但你們發現沒有,布匹的價格的漲跌幅度和米價、肉價、菜價相同。米油肉漲一成,布也跟着漲一成,知道這是爲什麼嗎?那麼,冥冥王中是不是有一種看不見的東西來判定世上所有事物的價值,包括金銀孔方這種所謂的錢在內,以此物標定了所有一切的價格?”

衆太監仔細一想,都抽了一口冷氣。確實,還真是周楠所說的那樣,時常上的物價漲跌幅度都是一樣,除了特殊情況,比如天災人禍,都有一定的規律。

王福也是滿面的迷惘:“還請教老師。”

周楠:“這個標註一切事物價值的東西就是勞動力,以及勞動力所產生的剩餘價值。”

教書,其實是很簡單。

只需將後世的常識搬到古代來,那都是開天闢地的大學問。

第一百九十八章 果然是顆黴星第五百一十章 夢蝶第四百一十章 師生閒話前線事第一百三十四章 好個劣紳第一百四十三章 交淺言深(求推薦票)第四百七十章 閒話青州道改革(二)第四百九十章 宛平出貪官了第三百五十九章 萬曆不是個厚道人第三百九十章 汗出如漿第二十五章 仇人見面第四百七十三章 何爲不朽第一百六十六章 被賺了第四十四章 不好相處的王若虛(二)第二百七十二章 別開生面郭副使第四百七十六章 三賜先生趕考忙第四十六章 歸縣丞的報復第二百六十三章 什麼形容啊第一百四十二章 究竟圖個啥第四百章 差最後一咳嗽了第一百八十章 周兄你拯救了我第二百七十一章 官家手段第三十九章 周秀才你就是個坑爹貨第四百四十一章 合作達成第一百七十四章 誰有動機第二百五十六章 奇怪的事兒第三十九章 周秀才你就是個坑爹貨第四百五十二章 權力碎片化第四百二十九章 殺許第十一章 比文招親第二百二十八章 技術性探討第五十八章 大明朝的政治規則(一)第一百三十九章 兩大賴皮(一)第四百八十二章 轉桌第三百二十四章 忙碌的一天開始了第四百九十四章 郭解第二十七章 叉出去第三百一十三章 鐵證如山第八十四章 摔交 (求推薦票)第七十八章 想不到啊第四百零二章 四個字第四百四十七章 星星之火(一)第九十九章 青天(求推薦票)第二百八十五章 考場第四百六十五章 大變革的前夜(二)第四百七十章 閒話青州道改革(二)第一百一十七章 落齒第三百零九章 通政司的職能第一百一十四章 計劃沒有變化快第九十一章 查證第三十九章 周秀才你就是個坑爹貨第二百二十九章 冬至(一)第一百一十九章 無雙國士第五百二十章 無情最是臺城柳第五百一十三章 回光(求票)第一章 該死的商鞅第五百零二章 捅馬蜂窩第四百二十九章 殺許第七十二章 啞謎(求推薦票)第二百五十八章 莫名其妙的女人第一百五十四章 恍若未發生第四百三十六章 餘二纔是關鍵第四百九十九章 中道第九十五章 馬無夜草不肥第三十四章 意想不到的升職第二百六十四章 四封信第二百四十六章 軍器局的權力爭奪戰第二百二十九章 冬至(一)第四百一十二章 我能給大王一個交代第一百九十六章 落定三百一十五章 本大人這是碰到個什麼混蛋啊第二百一十二章 究竟什麼地方出了問題第三百二十八章 今日收穫第一百三十四章 好個劣紳第九十六章 了卻舊帳(求推薦票)第二百四十一章 悟性第一百四十八章 還算融洽第二十七章 叉出去第四百二十九章 殺許第二百八十五章 考場第五百二十一章 初日第二百四十五章 我爸是李偉第二百七十一章 官家手段第二百三十二章 京察開始第二百一十二章 究竟什麼地方出了問題第三章 我要下車第一百六十二章 文科的關鍵是記背第九十四章 換個思路第二百三十章 冬至(二)第四百四十五章 漏洞第四十五章 這人就是屬瘋狗的第十四章 總有刁民要害本官第四百七十四章 新奇的理論第三百三十八章 再見阿九第四百六十七章 你吞什麼口水第四百零二章 四個字第一百零三章 明朝藥丸黨(求推薦票)第一百零四章 又被周秀才坑了第三百零五章 正七品在望第二十六章 不講遊戲規則(求推薦票)第一百一十六章 帶他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