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想到沒有油葷的日子自己的食量會大成這樣,在後世,一頓飯也就四五兩米飯,小菜兩三樣。到了明朝之後,因爲前一段時間走了很長的路,身體被鍛鍊得非常健壯。見天飯菜裡沒有油星,飯量很快從半斤米飯升到一斤。一日三餐,加上雲娘,兩斤大米也只能勉強吃個半飽。
周楠大概計算了一下,他和雲娘一人一天一斤米,最多隻能補充兩千大卡的熱量,對現代人來說,這麼點兒熱量只是僅僅剛夠維持生命。”
日子一天天過去,田中的秧苗長到兩尺高。眼見着家中的黃谷就要告罄,距離夏收還偶很長一段時間,家中就快要斷糧了。不但周楠,就連周楊家也是如此,就在昨天周楊兩口子還爲吃飯的時候打了一架,嚇得小蘭和小豆不住地哭。人家的家務事周楠也管不着,他也不想去勸,兄弟二人自分家之後已經徹底翻臉,一直不說話。
周楠就建議雲娘將手頭的存下銀子拿出來先頂一陣子再說,結果,遭到了雲孃的堅決反對。理由很簡單,看氣候今天莊稼的收成不是太好。到夏天收的時候,朝廷的賦稅就要下來了。周楠雖然將土地包給周楊,不用擔心賦稅,可是別忘記了,明朝的各項稅種中還除了田畝還有丁口。所謂丁口,可是按照人頭交納的,周楠可躲不過去。只能花錢去買糧,今年如果歉收,說不好米價就會漲上幾分。
而且,還有徭役,就是自備口糧無償爲國家修建政府工程。若你不想去,也可以出錢抵役。
樁樁件件都需要花錢,大概計算了一下,這一兩多銀子用在未來自己即將面臨的賦稅上就得花出去一半。以往的周秀才是有功名在身,可以免除徭役,每年還能減免二石,現在的他可沒有這種優惠。
想到這裡,周楠心中就窩火:明國萬歲,明國萬稅,如此沉重的負擔搞得勞資都想當李自成了。
“相公勿要憂慮,要不……妾身去孃家走一趟,看能不能借些,等到夏收叔叔給了那三百斤黃谷的田租再還?”
古人重男輕女,更有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一說,向孃家伸手那可是大忌,尤其是雲孃家還有兄弟。說不好糧沒有借到,反鬧得沒臉,周楠如何不明白這其中的人情世故,正要出言反對。突然,院子外面有人喊:“二孃,二姑老爺在家嗎,我是泉水村小椅子,六爺爺剛殺了一口豬,叫二孃和二姑老爺過去提些肉回來。”
接着是一個虎頭虎腦的小腦袋探出來。
“啊,是爹讓你過來叫我們的?小椅子,快進來,快進來,我給你果子吃。”
原來,來的正是雲娘娘家的一個小孩兒。
雲娘娘家姓楊,閨名有云。她家距離周家莊大約二十來裡地,叫泉水村。
雲孃的母親去世得早,家中只一個老父,還有一個哥哥,有三十來畝坡地,日子還算小康。不然,當初雲娘出嫁的時候也不可能賠上十畝水田的嫁妝。
小椅子則是泉水村一個叔伯家的孫兒。
聽到說叫過去割肉,已經許久沒有見過油水的周楠眼睛都綠了,忙道:“雲娘,快去收拾一下,咱們去岳丈家打牙祭。”
雲娘正在做飯,笑道:“相公這陣子也讒肉得緊了。”說着就找了周楠上次從縣城裡買的糖果遞了幾顆給小椅子。
小椅子吃着糖果,心中歡喜:“謝謝二孃,謝謝二姑父。”
雲娘心中疑惑:“這不過年不過節的殺什麼豬?再說,我這飯不也做好了。”
周楠迫不及待:“別做了,直接去岳父家吃好了。”
雲娘一臉的猶豫:“可是……”
“別可是了,有酒有肉,如何去不得?”周楠高興地說:“再者,我這次從遼東回來,按照禮數,也該去拜見自家泰山。你啊你啊,別的婦人一說起回孃家,不知道歡喜成什麼模樣,你卻像上刑場一般,直是古怪,難不成有事?”
“沒事的。”雲娘也不好再反對,幽幽一嘆:“好吧……”
二十里地不到一個時辰就到,小椅子又是個喜歡說話的,一路倒不寂寞。這裡的風景和周家莊又有不同,滿目都是光禿禿的黃土山,山上也看不到樹木,只用石塊圍成一片片梯田。田中也不是水稻,只種滿了小麥和豆子。
正是小麥生長季節,一根根綠色的穗子沉甸甸低垂,顯得鬱鬱蔥蔥。不過,天氣好象有些旱災,麥葉都蔫巴巴地蒙着塵土,至於山間用來引水的小水渠都幹得裂出一指寬的縫隙。
這裡是安東縣的丘陵地帶,周楠以前也沒見過這樣的景色,不覺看得興味昂然。
在丘陵之間的路上拐了幾道彎,遠遠地就看到那頭山彎處有六七間瓦房在修竹農田中錯落有致。 WWW .TTκan .℃O
雲娘突然停下腳步,面帶猶豫,好象不願意回孃家的樣子。
周楠心中奇怪:“雲娘,都到地頭了,你怎麼不走了?”
小椅子突然道:“我知道,我知道,二孃是怕挨大伯的打。”
他口中的大伯就是雲孃的大哥,叫楊有田。
“什麼,雲娘,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周楠抽了一口冷氣,忙問。
雲娘面帶悲慼:“相公,你別問了好不好?”
小椅子又插嘴:“我知道,我知道。去年二孃回孃家來,大伯家的媳婦,就是大嬸嬸見二孃身上的衣裳太破,就偷偷將自己的裙衣給了她幾件。結果被大伯知道了,就罵二孃是小偷,只知道從孃家偷東西貼補夫家,按着二孃就好一頓打,就連大嬸嬸也吃了幾記耳光。六爺爺就在旁邊看着,還說打得好。”
聽到他這段話,周楠抽了一口冷氣,繼而惡向膽邊生,喝了一聲:“雲娘,可有此事?”
現代人或許不明白幾件衣裳在古代究竟意味着什麼,在商品經濟極其不發達,生產力極其落後的古代。一件棉麻所制的衣服價格不菲,就周楠所知道,現在市面上上好的棉布袍子得一兩銀子,相當於普通百姓全家老小兩個月的口糧。
很多人過年過節才扯了布縫上一件,破了爛了,補上一塊補丁繼續穿。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補丁重補丁,都打成箭靶子了。不像後世,別說衣服褲子有破洞,一旦款式過時了,就直接扔垃圾堆裡。
在明朝,布料是可以做爲硬通貨使用的。
雲孃的大嫂見不得小姑子日子過得苦,偷偷給了她幾件裙衣,相當於直接給錢,自然犯了她哥哥的忌,以至飽以老拳。
雲娘聽到丈夫問,眼圈一紅:“相公,別……別問了……”
周楠氣憤地說:“雲娘,你的性子就是太柔了,難怪受人欺負。”
“不不不,相公,來都來了,若是不去,爹爹和兄長曉得了,以後還怎麼見面?”
周楠冷笑:“爲了區區幾件舊衣裳,連父女、兄妹親情都不要了,這種親戚咱們不認也罷。雲娘,走,咱們回家去。”
雲娘一把拉住周楠,也不敢說話,只不住搖頭。
一陣木鐸聲傳來,卻見山彎處,有一駕牛車拖着柴草回來。車上坐着一個穿着黑布襖子的老者,看到三人,就喊道:“可是賢婿到了,雲娘,都到家門口了,怎麼還停了下來?”
雲娘“啊”一聲:“爹爹。”又扯了扯周楠的衣角,示意他上前見禮。
如果沒有猜錯,這人大概就是自己的便宜老丈人楊六爺了,周楠定睛看去,也就是一個普通的農村老頭,滿面都是皺紋。不過,倒是長得方面大耳,頗有氣派。
他微微一拱手:“見過泰山老大人。”
楊六爺矯健地從牛車上跳下來,一把抓住周楠的手,哈哈笑道:“賢婿,上個月我聽人你說遼東回來,本要叫你兄長過去見你,順便看看家中還短少些什麼。這不是春耕農忙嗎,也不得閒,一耽擱就耽擱到現在。十年不見了,你也高了,壯實了,不錯,不錯。雖說沒有功名在身,不過,這日子不也一樣過下去。走走走,家去,今日老夫殺了一口豬,算是爲自家姑爺接風洗塵。今天晚上就在家裡歇一夜,我已經叫人在薰臘肉,明日帶上幾十斤回去。”
他看了雲娘一眼,面上盡是慈祥:“你這閨女,最近瘦了好多,臉也白得糝人,身子可好些了,可得保養好身子啊!”
見父親對自己如此關切,雲娘心中溫暖,忙道:“多謝父親掛念,女兒身子好着呢!臉白,那是因爲最近沒有下地曬太陽。相公體恤女兒,不肯讓我在地裡勞作。”
楊六爺老懷大暢,哈哈笑着:“不愧是我的賢婿,知道疼人。乖女,當初爲父給你選的這個夫婿不錯吧?”
“爹爹!”雲娘大窘,俏臉微紅。
說話間,三人就到了雲孃的孃家,楊六爺將周楠迎進堂屋中,又給他夫妻二人倒了熱茶,擺了茶食,坐在一起說說笑笑,一家人倒相處融洽。
楊家都是清一色的瓦房,屋中的陳設倒是不錯,收拾得也乾淨。堂屋的桌上還放在兩口花瓶,插了花。地面都鋪着磚,若是不知道的,還以爲是城中的房屋,由此可見楊家的經濟條件不錯,在本地也算是小康中上人家。
院子裡滿是血,有幾個村民正在給一口剛殺的豬褪毛起邊口,妯娌大嫂們則在一邊說說笑笑。
看到雲娘歡喜的樣子,周楠心中奇怪。看今天老丈人對自己和雲孃的態度簡直就是父慈女孝,不像先前小椅子所說那麼惡劣,難道那小屁孩說的是假話?
說了一半天話,楊六爺突然問:“賢婿,你們周家莊有多少青壯後生?要能衝能打,要敢於流血的那種。”
敢於流血犧牲?
周楠:“泰山老大人這是何意?”
楊六爺:“你先回答我的問題。”
周楠:“剛過農忙,倒是沒事,雖說不多,三五十個青壯還是有的。”
“三五十人,太好了,太好了。”楊六爺搓着手興奮地說:“明天你回去把他們都帶過來,就說我殺了一口豬,要請大夥兒吃酒。”
周楠:“泰山,小女婿更不明白了,平白地請這麼多人做甚?”
“幹仗!”楊六爺眼睛裡爆出兩點精光:“展家村的人實在可惱,有你手頭那三五十人在手,看老子不把他們屎都打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