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舉人總算是入土爲安,送走賓客,靜室中丁知縣一臉氣惱地對丁夫人道:“妹子,好歹是荀家的孩子,如何能夠給人做妾?”
丁夫人冷哼一聲:“不給人做妾又如何?”
丁知縣道:“今日周楠拿了妹夫的遺書登門,當着這麼多人的面,若他當初說出家產分割事宜,這家還真要被六姐分去一半了,必須要堵塞住周楠的口。周楠品行不端,可看他行事也是個精明之人,結交地方官對他將來也大有好處,必然知道如何取捨。此事爲兄會妥善處置,你又何必將六姐許給周楠這個無行之人?”
“周楠本有妻室,你就算要將六姐嫁過去,做個平妻即可,又何必叫她做妾,畢竟是荀家的女子,給人做小,傳出去對你的名聲也不好。別人卻要說你不看善待亡夫子女,哎!”
他忍不住搖了搖頭,表情很是不滿。
丁夫人是丁家的小妹,從小就是在兄長們的嬌慣下長大,行事也是肆無忌憚。咯咯一笑,一臉的猙獰:“那小娼婦還想着帶着大筆嫁妝出門,到夫家當大奶奶做威做福耍派頭。呸,做她孃的夢,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樣子。一個連族譜都進不了奴才。我就是要讓她一文錢嫁妝沒有給人做小妾,嘿嘿,將來被大婦收拾得生不如死才叫人痛快。”
“聽說那姓周的荒淫無恥,名聲極其敗壞,做他的小老婆,那就是掉到火坑裡了。”
說罷,她又高聲咒罵:“我家那賊漢子當年迷上了小賤人的的死鬼老孃,從那時起就不來我屋。去尋他說話,只兩句,就一通訓斥,視我如寇仇。別人家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隨意隨點嫁妝就好。他卻好,要將一半的家產給妾生子,當我母子什麼人?既然他不仁,也別怪我不義。”
“咯咯,姓荀的老畜生,你在天上看到自己的寶貝女兒給一個齷齪小人做妾卻不知道做何感想?咯咯,我今天太高興了,從未有過的高興。”
丁夫人笑得眼淚都下來了。
丁啓光身爲山陽縣令,好歹也是進士出身,讀了一輩子聖賢書,自然知恥。今日昧着良心將妹夫的女兒許給周楠,心中難免羞愧。
丁家是豪門望第,書香世家。見自家妹子現在形如潑婦罵街,狀若失心瘋婆,丁知縣大怒道:“你真是瘋了!”
說罷,就拂袖而去。
荀秀才:“舅父,天色已晚,歇一夜再回。”
丁知縣怒喝:“歇什麼歇,看看你娘,好歹也是讀過書的,現在成什麼樣子!”
荀秀才偷偷撇撇嘴,心道:能夠淨身將那卑賤的丫頭片子攆出家門不是好事嗎,舅父怎麼不高興的樣子,胳膊肘怎麼望外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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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楠完全處於懵逼狀態,他也不知道是怎麼領着荀六姐出了荀家門,又是如何上的馬車。
車輛轆轆向前,好半天,周楠才醒過神來。吞了一口唾沫,看了看身邊的荀六姐,艱難地說:“六姐,我……以後怎麼稱呼?”
叫她六姐吧,她已經嫁給了自己,這麼喊,也生分了。叫娘子吧,感覺怪怪的,自己也從來沒有想過拿她妻子。
荀六姐彷彿是被踩了尾巴的貓,猛地地朝旁邊一縮,驚叫:“別過來,別過來。”
她身坯本大,車廂也小,即便這一縮,還是佔據了半個空間。
明明是一頭胭脂虎,偏生要做受傷小鳥,感覺什麼地方不對勁。
車中光線暗,看不清楚她的五官相貌和麪上氾濫成月球表面的痘痘。只一具妙曼的身子,叫人驚心動魄的大長腿。
周楠突然喉嚨裡又咕咚一聲:好美的身材,真是難得!
竟有種難以遏制的衝動。
看到周楠綠油油的眼珠子,荀六姐更懼,猛地抽下一根釵兒,抵在自己心窩上,顫聲叫道:“別過來,再過來我就死給你看。”
周楠大驚:“別別別,螻蟻尚偷生,不要尋短見,我出去就是了。”
就出了車廂,和車把勢坐在一起。
車廂中又傳來荀小姐低低的哭聲:“爹爹,娘,娘……”
這一哭就沒個停止的時候,直到馬車進了城,停到自家門口。
周楠已經被她哭得快要崩潰了,待荀六姐下了車。看到她一臉的豆子,忍無可忍,從袖子裡抽出一張寫滿字的紙遞過去,道:“你可別哭了,荀芳語是吧?這個給你,是你的身契。我又不是禽獸,是個女人就行。你生得實在太挫,我心中卻是不喜。老實同你講,把你許給我可不是老子的本意,我也是受害者。從現在開始你自由了,愛去那裡就去那裡,少來煩本官。”
色狼的名聲純粹就是被人的誣陷,周楠自己也深以爲恥。沒錯,青春慕少艾,窈窕淑女,君子好俅,人之常情。我也懂得欣賞美,喜歡漂亮姑娘。可你荀小姐不美啊,我又不是憋慌了的老鰥夫,死牛爛馬破銅爛鐵都收。
你這個女娃娃分明就看不上我周楠,帶你回家,還得養你一輩子,我究竟圖啥,走遠遠兒的你吧!
說完話,周楠徑直進了家門,蓬一聲將門關上。
今天出門耽擱了一天,此刻已是申時。周楠雖然身子疲乏,還是強提起精神從水井裡打了水,將這幾日換下的髒衣服放進盆裡,又丟進去兩片皁角。
他心中感嘆,沒有女人就是不成,房子的面積實在太大,光每天打掃就要累死人。等到素姐生完孩子,我得回一趟安東把雲娘接過來。
洗完衣裳晾好,感覺腹中飢餓,周楠就決定上街胡亂吃點什麼。
剛走到大門後,就聽到外面有一個男子的聲音兇狠霸道地喝道:“哪裡來的乞丐婆子,要飯要到周老爺府上了,滾蛋!”
又使勁拍着門環:“周老爺,周老爺在嗎?”
周楠心中好奇,這聲音卻不認識。
就拉開大門,定睛看去,是一個三十出頭的一臉猥瑣的男子,正對着呆呆坐在門邊的荀六姐荀芳語橫眉怒眼。
周楠問那人:“我是周楠,你是何人,緣何尋上門來?”
“哎喲,原來是伯父,侄女婿王二給你磕頭了。”那漢子撲通一聲跪下去,就給周楠蓬蓬地磕了三個響頭。
這漢子一看就是個油頭滑腦之人,又缺了一顆門牙。
周楠頓時醒悟:“你是小蘭的丈夫王二。”
“正是小侄。”
被一個比自己還大兩三歲的人喊伯父,感覺怪怪的,周楠問:“乖侄兒,你有什麼事?”
王二:“伯父,小侄天剛亮就啓程,現在纔到地頭,還滴米未粘牙呢!”
周楠指對他實在沒什麼好感,指着前邊的一家棉館道:“既然在如此,你去吃過飯再來和我說話。”一碗麪十文錢,就這十文錢,周楠也不想幫他出。
王二眼珠子一轉:“稟伯父老爺,小侄已經在前邊小得月樓叫了酒菜,等下就會送到府上。”
得月樓是蘇州名店,小得月樓的師傅是從蘇州請過來的,做得一手好蘇州菜,在淮安城中也是名氣極響,官員們往來應酬,都喜歡去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