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二十有餘三十不足,身高七尺,濃眉大眼,‘玉’面紅‘脣’,生得一副好皮相,身穿麻衣肩上搭着一條白布巾,卻是標準的店小二打扮。
他似乎是被客棧外的馬鳴聲驚擾,方纔探頭探腦的張望,不看則罷,這一望之下竟看到了剛剛鬆開司馬槿手的安伯塵,下一瞬他的臉‘色’變得很是難看,雙目中竟氤氳起一抹白華,牢牢鎖定安伯塵。
車把式是天品,店小二也是天品,紅拂這龍‘門’客棧還真是藏龍臥虎。
站在客棧樓下,安伯塵心中暗想,他擡起頭迎向店小二的目光,神‘色’平靜。
那店小二雖有天品修爲,以他的年紀來講算得上天賦驚人,也會釋放殺意,奈何他的殺意和關南虎狼相比不值一提,落在安伯塵身上卻彷彿撓癢癢般微不足道,頃刻間煙消雲散。
“龍‘門’客棧果真氣派。掌櫃的,這名字可有什麼典故由來。”
安伯塵收回目光,笑着問向司馬槿。
說話時候,從客棧中又走出兩人,一個書生打扮年紀約莫三十出頭,手中挽着一隻鐵算盤,臉上掛着淡淡的笑容。另一人卻是個膀大腰圓的壯碩漢子,‘肥’頭大耳,滿臉紅光,年紀和書生相仿。這兩人和王猛打了個眼‘色’,隨即不約而同的盯着向司馬槿問話的安伯塵,目光稍顯複雜。
“典故?”
司馬槿歪着腦袋,思索半晌,忽而一笑道:“你往後少不得要出入客棧,從此‘門’進,由此‘門’出,你爲瘋龍之將,那即是龍‘門’客棧了。”
大匡龍‘門’客棧的典故就這樣被司馬槿半開玩笑的定下,安伯塵習慣了司馬槿的隨‘性’一笑了之,可客棧內外的四人卻同時變‘色’,看向安伯塵的目光愈發不善。
在投靠司馬槿前,他們雖隱於市井江湖,可都是真正有本事、有傲骨的人物,只因感恩司馬槿無以回報,方纔投效麾下。瘋龍之將的名聲雖響,可一來這四人並沒親眼得見,二來這四人見着安伯塵年紀輕輕,身上察覺不到半點元氣,穿着一身灰布衣土裡土氣,毫無英雄人物的風流氣度,只當關南之戰言過其實,諸侯虎狼爲了掩飾自己的無能有意誇大,對安伯塵難免生出一絲輕視和不屑。三者,王猛等人不足四旬便有天品修爲,而樓閣上那小二更是才二十出頭,兼之各掌獨‘門’奇技,難免‘性’情桀驁,認司馬槿一‘女’流之輩做主公,一來是因爲大恩二來是佩服司馬槿的本領,可見着自家主公在那個少年人面前突然變回了一尋常少‘女’,談吐舉止間盡顯嬌柔,顯然是一件令他們難以接受的事。
四人雖努力壓制着心情,可流風凝滯,氣氛僵硬,午時的陽光在客棧前變得冰冷如飛雪,無論司馬槿還是安伯塵都有所覺察。
司馬槿原本便是冷‘性’情,只因安伯塵而有所改變,收服四人成爲他們的主公,卻並不代表需要對他們和顏悅‘色’、百般籠絡。此時見着四人這般作態,竟還拿捏起臉‘色’來,司馬槿不由心生惱意,卻不予理會,冷着臉拉上安伯塵走進客棧。至於安伯塵則更是不在乎,世人取號瘋龍只當安伯塵好鬥,卻不知安伯塵惡爭鬥,喜平淡,這些年的爭鬥大多事出有因不得不爲之。
旁人憎惡安伯塵並不以爲意,他雖在塵世間卻逐仙途大道,眼界想法都和餘子不同,自當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不將人言掛懷於心。只除非被人犯了底線。
隨着司馬槿走入客棧,安伯塵一眼望去,卻樂了起來。
一樓大堂空‘蕩’‘蕩’,二樓三樓也悄無聲息,此時正是飯莊酒樓生意最好的時候,別家酒樓人來人往好不熱鬧,而龍‘門’客棧則‘門’可羅雀,冷冷清清,比那年琉京的倚雲客棧還要差,倘若一直這樣下去司馬槿只有虧本的份。
“別笑了,這客棧四日前才竣工,還不算正式開業,自然沒什麼生意。”
司馬槿臉一紅,瞥了眼安伯塵,輕咳道。
“你說你這客棧不是尋常的客棧,可我看來除了大一點,似乎沒什麼不同尋常之處。”
安伯塵四處張望,轉過一樓的桌椅條凳,正想向二層走去。耳邊傳來蹬蹬腳步聲,安伯塵一擡頭就見那店小二正從樓梯口快步走下,手裡握着一把茶壺,他似也沒料到有人要上樓,乍見到安伯塵面‘色’一驚,腳底打了個趔趄手中的茶壺沒握好,茶水“刺溜”一聲從壺口‘射’出。安伯塵眼疾手快,一個旋身躲開,可餘光所及就見那茶水彷彿長了眼睛般化作水練,緊追着他的腳跟。
安伯塵體內四勢尚未流轉過一個周天,無法運行元氣,僅憑‘肉’身之力躲避不及,眼見就要被水練‘射’中。
“姜樂!”
司馬槿冰冷的呵斥聲響起,那水練彷彿突然結成了冰,猛地向下一墜,堪堪砸落安伯塵鞋邊。
這是個男子爲尊的世界,從古至今‘女’人都是依附品,早已成了習慣常俗。王猛四人奉司馬槿爲主公表面上畢恭畢敬,可心底或多或少懷着幾分羞恥,如今又出現了個安伯塵,和他們年輕美麗的主公一起神態親暱。偏偏這安伯塵是個比他們還小的少年人,雖有瘋龍之將的名號,可一番試探後,四人都已篤定一個月前遠在關南的那場大戰十有八九是被造謠出來,這安伯塵也是個名不副實之輩。
如若不然,爲何從他的身上察覺不到元氣的存在,爲何姜樂並沒用上多少力氣就差點令他難堪?就算他此前受過重傷,一個月時間也當調理恢復,就算他的傷勢還沒好,可一個傳說中殺出關南血道擁有瘋龍美譽的名將,再如何也不會躲在‘女’子身後。
看向一副若無其事模樣的安伯塵,那四人已不屑再掩飾,輕蔑之‘色’溢於言表。
反觀司馬槿,已然勃然大怒。
司馬槿怒時也不會叫囂,只是愈發冷漠,唯一未曾被易容術所掩飾的眸子裡流淌過一抹寒流,客棧內的氣氛冰冷到極點。
“姜樂,你這是何意?”
目光落向店小二,司馬槿問道。
司馬槿如何不知道包括姜樂在內這幾人的心思,一個個都是眼高於頂的天品高手,被她和黑無常佈局收復,直到一個月前從關南歸返後司馬槿方纔正式啓用。一個月的調教下來,這幾個人都收斂了幾分桀驁‘性’子,此前司馬槿也不曾擔心過見到安伯塵後幾人會有如何反應,在司馬槿的想法中無論名氣還是實力,安伯塵都足以鎮住他們,卻不料安伯塵從小週天悟出大周天,丟了四勢循環,若不醞釀滿元氣則和不通修行的尋常人沒什麼兩樣。
一路上司馬槿也曾擔憂過,可見着安伯塵如此淡定,司馬槿也不疑它,漸漸收斂了顧忌,到頭來還是託大了。
“掌櫃的......主公見諒,小樂也是一不小心,並非有意要嚇唬安將軍。”
名叫姜樂的店小二嬉皮笑臉道,有意把“安將軍”三個字咬得極重。
司馬槿雖爲‘女’流,卻是世間僅有的奇‘女’子,有大恩,叫聲主公也無妨。王猛三人對司馬槿是八分敬重,而年紀稍輕的姜樂則是四分敬重六分傾慕,雖有主臣之別,可這個出身楚國望族的落魄公子仍心懷一絲希冀。
這絲希冀卻被一個有名無實出身鄉野的少年打破,叫他姜樂如何甘心。
聞言,司馬槿眉頭稍蹙,半晌冷冷一笑。
王猛姜樂四人不解其意,唯獨安伯塵見到司馬槿的笑容卻知她是動了殺意。
這四個天品高手想來得之不易,天品境界放在哪都是無法小覷的力量,安伯塵可不想因爲他的到來而‘浪’費司馬槿此前一番心血,遂返身走到司馬槿身邊,輕輕握住她不知道何時已捏上道符的手。
“小樂也是無意,掌櫃的就別生氣了。”
安伯塵不知該如何稱呼這四人,叫兄臺不好,叫夥計也不對,只好用上姜樂的自稱,笑着朝司馬槿道。
“噗哧......”
正在氣頭上的司馬槿一下子就被安伯塵這聲稱呼逗樂,氣也消了大半,反觀姜樂則是滿臉鐵青,英俊的面龐上一陣‘抽’搐,愈發覺得安伯塵真是不要臉到極致,竟順水推舟稱呼年長的自己爲小樂,當着主公和諸位同僚的面佔盡便宜。
司馬槿這一笑風情畢‘露’,倒也讓客棧內的氣氛不再那麼僵硬。
“這客棧的詳細以及你家小官的下落都存在五樓密卷中,小安子,你且隨我上去吧。”
司馬槿道,走到樓梯口才發現安伯塵並沒跟上來。
安伯塵若有所思的掃過客棧內四人,就見他們神‘色’各異,雖收斂了輕蔑之‘色’,可對自己仍沒好臉‘色’。安伯塵心中明白,今日若不替紅拂解決這個難處,拖久了,日後有的是麻煩。
“掌櫃的,要不你先走一步,我和諸位敘敘話,稍後就來。”
安伯塵收住腳步,向司馬槿道。
回頭打量了眼安伯塵,又逐一掠過衆人,司馬槿沉‘吟’片刻,忽而一笑:“也好。”
說完,司馬槿頭也不回的走上樓。
經過拐角時,龍‘門’客棧‘女’掌櫃下意識的瞥向樓下的少年,午後的陽光順着一格格長木條子滲入,灑滿了她輕揚的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