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毫不顧忌攝取潛藏元氣的少年,王越眉目寡淡,心中卻飄起一聲輕輕的嘆息。
修道人修煉文武火,化作元氣,或藏於上中下三方丹田,或隨着火勢運行於周天經絡,絕大多數被用於道技、道法,卻有一小部分始終潛藏於三方丹田中,是爲本命真元。本命真元用於穩固丹田經絡,相當於修煉人的潛力,所謂傷元氣正是指的傷及本命真元,本命真元受損重則影響日後的修煉之途,輕則落下一場難愈的大病,乃是修行中人大忌中的大忌。
“殺!”
耳邊響起少年的怒喝,冰冷的銀槍又重了幾分,王越面色複雜,再退半步。
大好年華,大好前途,卻因一個終究無法得到的女人而丟於腦後,棄之不顧。以他如今的修爲和潛質,只要再過十年......或許壓根不要,再過五六年,指不定大匡又會出現一個呂風起,前提卻是本命真元不受損傷。
......值得麼?
打量着面色愈發慘白,手底的槍力愈發重的少年人,王越暗暗苦笑。
換作他是安伯塵,好不容易悟出槍道劍陣,破陣殺來,又逼得實力高過自己的對手以力相拼,爲了取勝闖鎮或許也會用盡全力,可再如何也不會動用本命真元。
任何一個修道之人若是動用本命真元,定是下了無比大的決心,可他看起來卻絲毫沒有半點猶豫,莫非對他而言永恆的大道還不如世間永無法長久的男女之情重要?
王越看着想着,心中不由生出一絲惋惜。
不再多想,王越眸中泛起白火,頃刻間祭出射向近在咫尺的安伯塵。
安伯塵也早有防備,猛地張口,紫雷射出,雷霆呼嘯。
雷火相擊,在兩人面前半尺處碎裂開,轟然作響。
可這響聲中卻又隱藏着一絲別樣的聲音,由遠及近。
當兩人都反應過來時,冷鋒割裂空氣的聲響已近在咫尺。
那支金箭比流星還要快,比雷霆還要兇猛,彈指剎那便射穿激鬥在一起的槍劍戰陣,又一個彈指,距離兩人已不足三丈。
箭風刺得二人皮膚髮麻,似被千百隻螞蟻啃食過一般。
從王越的角度能夠清楚的看見那支並不陌生的箭,披着夜色射向少年人的背心,少年人似也有所察覺,他陡然擡起頭,怔怔地看着王越,目光復雜,有憤怒,有譏諷,有不屑,還有一絲悲愴。
兩人以力搏力,不見生死誰也不會收手,若是誰先收手定能擋住對方的勢若狂瀾的巨力,後果只有一個那邊是命喪於此。可若不收手,安伯塵又如何擋得住那柄力逾萬斤的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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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爲何,觸到少年複雜的目光,王越有如不波古井的心忽地一顫。
那柄重如山嶽的銀槍猛然搖晃,隨後掙脫出少年的手心斜斜飛出,少年身形劇顫,面色瞬間變得萎靡,嘴角溢出絲絲血跡,下一刻摔倒在地。
他的背心處插着一支金色的羽箭,箭身上刻着一個黃字,或許因爲披風的阻擋,那柄箭在撕裂披風后只沒入三寸,並沒傷及要害。可發於箭尖的巨力卻奔涌入少年的背心,加上王越的劍力,兩股巨力一前一後擊中少年,此時能重傷不死已是好運。即便還沒死去,可安伯塵氣若游絲,奄奄一息,在這淒涼的荒道中,一匹豺狼便能將這個一度令天下虎狼震驚的少年撕成碎片。
中原鎮中,騎着高頭大馬的魁梧將軍身軀微震,怔怔的遙望西邊,神色複雜,似有些難以置信。
魏國軍營,剛喝罷一碗猛藥的文靜將軍似乎也在這一瞬察覺到了什麼,他擡起頭,默默的望向西邊,隨後輕嘆了口氣。
楚國養賢殿,老人喝着酒,案上放着從楚王那借來的寶鏡,前一刻他還陰沉的笑着,然而當他在擡起頭,看向光影變幻的銅鏡時,神色陡然一僵。“啪”的一聲,酒壺摔落,碎裂一地。
峽南孤鎮前,那個由南向北,百戰不死,自西向東一路過關斬將的少年終於倒下。
他自己並不知道,只這短短數天,他的聲名已然傳遍十三諸侯、五方行省,王公貴族們喝酒閒聊,市井街坊議論紛紛,便連戲裡也出現了琉國叛將千里走單騎,過關斬將的段子。世人好熱鬧,逮住一件新鮮事自然不會放過,當人們知道有個不足二十歲揹負叛賊之名卻想要和匡帝搶女人的少年時,無不心癢難耐,表面上不屑一顧,又或者冷嘲熱諷,心裡卻暗暗期待着那少年能一路殺下去,繼續過關斬將,越熱鬧越好。
安伯塵一路疾行,自然不知道這些,即便知道了他也只會一笑而過。
然而,面對一虎攔路,一虎偷襲,安伯塵終究沒能繼續這段傳奇,重傷昏厥,命懸一線。
冷鋒呼嘯,捲起老人烏黑的長髮。
這個不惜動用本命真元想要一蹴而就的少年終於倒在他面前,即便如此,硬拼臂力的他也受了一絲不大不小的傷,傷歸傷,殺了這員叛將的力氣卻綽綽有餘。
王越能感覺到背後那道冷漠的目光,如芒在背,和那人手中的弓箭一樣鋒。
氣機已將他鎖定,他若是放過安伯塵,那支箭定會像先前一樣直射他背心。
五虎的實力皆在伯仲間,修道歸來的王越在全盛狀態下,自然不懼天下任何一員虎狼之將,可此時他元氣損耗且受了內傷,那人更是早先一步佔據先手,王越也不敢保證他若拔劍回身,能否擋住那人的嘯日之箭。
不過,他也沒有理由沒有藉口放過身前的叛將,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說到底,他王越仍是陛下的臣子。
深吸口氣,老人平復下心頭的波動,看了眼倒地不起的少年,舉起重劍。
劍光劃過一道殘影,攜着冷厲的呼嘯,直取安伯塵脖頸。
曠野中傳來一陣風聲,那風聲和此前的風聲有所不同,沉重陰鬱,似乎夾雜着莫大的痛苦。
風聲響起,比風聲還要快的卻是那兩把墨黑色的刀,一長一短,在半途撕裂空氣,散發出強烈的氣旋疾射向王越。
王越面如止水,一劍落向安伯塵脖頸。
“鏘”的一聲,劍鋒在距離安伯塵的面龐只剩三寸時,被那兩柄墨刀所截。
眉心二刀,煞氣連天,不出則以,出則成魔。
即便面對傳奇命主的追殺,那個穿着布鞋的青年也沒取出眉心二刀,等到反手將那個傳奇命主變作踏腳石,一舉突破天品後,更是無需取出眉心二刀。
他寧願忍着眉心處的陣痛,也不願取出那二刀自有他的緣由,可在那個短暫結交的少年生死一線時,他卻毅然拔刀而出。
司馬槿說他結交安伯塵只因看中他的潛力,可司馬槿有時也會看走眼,至少眼下的他還沒有完全變成那樣的人。
黑風落定,穿着布鞋的青年皺眉看了眼昏迷不醒的安伯塵,隨後目光落向微微錯愕的王越,手腕一抖,雙刀在手,從他糾纏着的雙眉間涌出一股沖天煞氣,傾倒向王越。
“就知道你想一個人出風頭,還好小僧反應的快,否則真要被你氣跑了......阿彌陀佛。”
黑風散去,從張佈施身後又轉出一人,卻是個英俊得近乎妖冶的僧人,斬魔棒橫於安伯塵身前,冷笑着看向王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