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第二十二章

這天是週末的最後一天,酒吧的生意也比不上前兩天,黑色星期一的壓力讓人們不敢在週日這一天再肆意妄爲,往常店裡的客人,大多數都會選擇遁入各字安逸的窩巢,安分守己的靜候着第二天工作日的到來。所以這一天任風都會比通常的營業時間晚上一個小時,才晃悠悠地來店裡開門,這一天,當任風下車走向自家酒吧的地下樓梯口的時候,已經夜晚十八點十分了,他看到一個將頭髮染成灰白色的小青年散漫的蹲着網苑的階梯上一遍抽着煙,一遍低着頭玩手機,不禁皺了皺眉頭。

“白米。”他朝那個縮成團狀的人形大喊道。

“風哥來啦!”

蹲着臺階上的那個青年應聲擡頭,看見來得人急忙將手裡的煙扔去,踩滅,然後小跑到任風的跟前笑着打了招呼。

“小菲呢,今天不是你們兩個人的班嗎,她又遲到?”

任風掏出褲兜裡的鑰匙,走下地下樓梯的入口。

“她……她說她和男朋友還在外面,遲一些再過來。”

白米含糊其辭的解釋着,他在昏黑的樓梯間裡摸索着,卻始終找不到牆上的開關,突然咔嚓一聲,牆壁上紅色的壁燈被任風的手打開了。

“她怎麼這麼多理由,等她來了我得好好說說她,要是以後還這樣,她乾脆就不用來了!”

任風的語氣有些暴躁,白米聽這口氣,想必風哥是動火了,他癟了癟嘴,沒有說話,而是跟了風哥進吧檯,將骯髒的揹包扔進櫃子裡,拿起地上空盤裡的抹布還有垃圾桶向外走去。

“風哥,我幹活去了。”

他轉過頭對站着吧檯裡點菸的男人說道。

“去吧去吧,昨晚來了好幾批客人,桌子都亂糟糟的,也沒收拾,麻利點,杯子攢着全部留着小菲洗,你把桌子收拾乾淨了,趕緊拖一拖地板,昨晚又有客人把酒杯打碎了,地上黏糊糊的,待會客人來了可就不好了。”

任風扯着嗓子坐着吧檯裡的軟椅上,開始就着厚厚的一沓插在鐵條上的黃色酒水單點數收銀機裡的錢數,這都是幾天前的帳了,這一拖再拖直到現在纔開始算帳,肯定有些賬目已經算不清了,看着一沓沓沾着酒精味道皺巴巴的單子,任風的頭開始隱隱作痛。

昏暗的吧檯那邊,白米看不到老闆的身影,只能撲捉到一絲絲升空的白色煙霧,他在心裡咒罵了幾句髒話,然後大聲的喊了一句答應。

“知道了!”

十九點過去,終於,酒吧裡所有桌臺上都恢復乾淨,那些骯髒的酒瓶,菸灰,食品垃圾都被扔進垃圾桶,白米將地板清掃一遍後稍稍喘了口氣,又拿起放在雜物間的拖把開始清理腳下黏糊糊的地面,這時,小菲偷偷摸摸的進來了,白米看到她躲在門口給自己做手勢,白米愣了愣,然後用手指了指吧檯,門口的短髮女孩會意後,一溜煙便鑽進了吧檯。

白米一邊拖着地,一邊伸長了脖子望着吧檯,那裡他看到風哥正在訓斥和說教,而小菲的背影背對着他,白米看不到小菲的樣子,他有些擔心,不過當他看到小菲突然貼近風哥,笑嘻嘻的伸出手搖晃着那個男人的手,白米還是嘆了口氣,轉身繼續工作,然而很快,就在他拖完地的時候,門口出現了一個女人的身影。

“歡迎光臨!”

夜晚十九點三十分,酒吧迎來了今晚的第一個客人。

吧檯裡的兩個說話的人聽到了白米嘹亮的嗓音,一同轉過身望向門口處。

“夕姐呀,今天怎麼有空來我這兒了!”

任風急忙走出吧檯,笑臉相迎,隨後熱情拿下蘇夕遞過來的手提包交給吧檯裡的小菲。

“夕姐好,我去洗杯子去啦!”

蘇夕的到來讓小菲暗暗鬆了口氣,她放好蘇夕的包,端起吧檯裡堆滿酒杯的塑料籃子,吐了吐舌頭趕緊朝廚房走去。

白米將拖布物歸原處,他看到風哥站在吧檯裡爲那個女人調酒,兩個人好像在聊天,也並沒有注意到自己這邊,白米想了想便走進吧檯打開酒吧所有的搖頭燈,LED染色光燈,調上了慢搖曲,然後偷偷溜進廚房,他想幫小菲洗杯子。

二十點二十分,酒吧裡又來了幾位熟客,三四個男人要上了好幾扎黑啤圍在臺球桌那邊比賽,週日晚上清閒得很,無聊的任風與小菲搭夥,與那幾個客人打賭說若是贏了他們,今晚的酒水便可以免單。此時的酒吧與前兩天的熱鬧擁擠相比實在是大相徑庭,現在空蕩蕩的地下室裡,只能聽到一曲曲歐美藍調,還有音樂聲中參雜着的笑聲,堅硬球體的撞擊聲,酒瓶相互碰撞的聲音,或許,只有在檯球區纔是這裡最熱火朝天的地方。

白米站在吧檯裡一邊用幹抹布擦着手中溼漉漉的玻璃杯,一邊望向酒吧遠處的檯球桌,還有在那裡玩樂的人們,他似乎忘記了,吧檯這邊還坐着一個微醺的女人。

蘇夕面前的傑克丹尼,不到一個小時,兌着湯力水,她就已經喝去半瓶,此時蘇夕的醉意開始慢慢上涌,意識也變得有些模糊,可她還想繼續喝下去,手中玻璃杯裡搖晃着的棕黑色液體將透明的冰塊染上了晶瑩剔透的棕色,蘇夕眼光迷離的趴在吧檯上,將這些淳烈的液體一飲而盡。

沒錯,蘇夕今天就是來買醉的,因爲她與周黍吵架了,直到現在周黍還在與她冷戰,她不知道現在除了喝酒她還能幹些什麼。

甚至於,蘇夕到現在還不知道這一切的災難的源頭到底出在哪裡。

是因爲童童嗎?還是西棗?

她不知道。

其實她本可以什麼都不管,然後按照原定計劃跟着西棗去烏鎮的,本來這個週末會過得無比美妙逍遙,可爲自己爲什麼發了瘋一樣爲了些小事斤斤計較,甚至於爲此,蘇夕付出的沉甸甸的代價,在失去一個美好週末的同時,她還忍不住和黍大吵了一架,結果她是不得不選擇一個人坐着這裡喝悶酒,借酒消愁。

這些年以來,她總是認爲黍給予她的生活並不是她想要的,她總是在黍的身上挑刺,就比如說她不喜歡黍工作上沒完沒了的交際,不喜歡黍應酬後酩酊大醉的樣子,不喜歡喋喋不休的叨唸那些一去不返的青春,甚至她不喜歡黍懷念以前西棗還在酒吧的日子,儘管蘇夕自己也總是沉浸在過去那段瘋狂的記憶當中了,可她不知爲何就是不喜歡黍做着和她一樣的事,她喜歡黍將大部分時間都放在公司裡,這樣她就可以不用再扮演賢妻良母的角色,因爲黍看不見,她喜歡黍時常的出差,這樣她就可以不用待在沉悶的家裡了,因爲那時她會把孩子送到婆家,而她可以花上更多的時間去做她想做的事,比如說打桌球泡酒吧,比如說徹夜麻將,比如說約上三五好友去桑拿房過夜。蘇夕一直沉溺於過去的日子,過去的形式,過去的狀態,她一直在尋找一種生活上的圓滿,既然黍給不了她,那她就自己去創造好了,可好像這麼多年過去了,她所理想的,她所想象的,她如今生活中缺少的那部分,她依舊沒有找到。蘇夕以爲,或許是因爲過去真的無法還原,也或許是因爲自己對於黍的感情始終到不了她以爲的程度,以至於她需要幻想的豐滿來填補現實的單薄,這樣,日復一日的生活纔不會單調乏味。

直到蘇夕再次遇見西棗,她驚喜的發覺,忽然之間她與自己的理想生活的距離是如此之近,僅是一步之遙,而她興奮地跨上前去,將那個轉眼即逝的機會狠狠抱在懷裡,之後所有理想的可能都化爲了現實,一切都變的理所當然,接下來的日子蘇夕真的以爲自己又回到了過去,她真正想要的生活。

蘇夕以爲這樣的狀態會一直延續下去,三個人的融洽和睦來得是如此自然,居然無需蘇夕設下過多的鋪墊和裝飾,因爲黍不會干涉她與西棗的過分親密關係,甚至黍總是有意無意的要求她增加三個人聚會的機會,對此,蘇夕當然是求之不得,可,黍對於她的過份縱然在時間的推移下,還是讓她發現了一些東西,其實這也並不能說得上是發現,因爲早在酒吧的那會兒,蘇夕便清楚的知道,那雙黍看着西棗的眼睛就已經不一樣了,只是現在她又發覺了,這些年過去,黍對於西棗的心依舊如同當年,甚至有過之而不及。

她以爲自己不會在乎黍那些不經意敗漏的破綻,就像她以爲自己從來就不曾在乎過黍一樣。

可是,她錯了。

這些日子,在三個人頻繁的聯繫中,蘇夕自以爲是的淡然漸漸變成另一種模糊的情緒,每一次蘇夕都會一笑而過,但她卻並沒有那麼多想象中的淡然,這些情緒就這樣不知不覺的,一點一滴的在她心裡的陰暗角落裡堆積,慢慢鼓脹,直至某一天將她的心臟撐得變形,而對於這些,在一開始蘇夕並未察覺。

黍自認爲他所有熱情的舉動裡沒有絲毫的違和感,可他對於西棗殷勤,關切,體貼,蘇夕一直都能看到,清清楚楚。

蟹宴上,只是因爲那一道小小的傷口,黍臉上的神情,黍手裡的動作,黍聲音裡異樣,他微妙的緊張,過份的關心,強硬的態度,每一處細節都一一把他出賣了。

直到那一天,蘇夕終於發現,她失敗了,她沒法做到不在乎。

可這樣的變化,是從何而來,又是何時而起的?

這些,已經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