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錦帳低垂人已杳 瓊漿難得客歸來

金逐流推開房門,但見錦帳低垂,妝臺塵暗,金逐流笑道。“元浩兄,你這位姑娘已走了好幾天了,也沒東西留給你,你失望了吧?但這樣也好,她不是跟她爹爹走的,你可以放心了。”金逐流從梳妝檯上塵埃未拭的這個現象,推斷出封妙嫦已走了好幾天。所以封子超即使曾經回家,他的女兒也決不是跟着他走的。

秦元浩道。”那麼咱們還進去做什麼?”說話之間,金逐流已拖着他進了房間,忽地在他耳邊悄聲說道:“你揭開帳子瞧瞧!”秦元浩滿面通紅,說道:“這怎麼可以?”金逐流把他一把推上前去、說道:“我叫你揭你就揭,不必害怕!”

原來金逐流隱約聽得帳內似有微弱的呼吸氣息,這有兩個一可能,一個可能是封妙嫦受了傷,躺在牀上不能動彈也不能說話;一個可能是另有高手躲在她的牀中。內功有一定造詣的人可以控制呼喚,所以秦元浩不能發覺,但金逐流卻可以聽得出來。金逐流不知在帳中的是不是封妙嫦,他自己不便去揭開帳子,只好叫秦元浩動手。

這話不好明說,秦元浩不懂得金逐流的用意,大聲的嚷了出來,話猶未了,牀上突然跳起了一個人,撕開帳子,一抓向秦元浩抓下,喝道:“原來你就是姓秦的小子,你把封姑娘拐到哪裡去了?”

秦元浩是武當第二代最傑出的弟子,猝遇敵襲,雖驚不亂,喝道:“你是什麼人?”聲出掌發,一招“排雲手”把那人的一抓盪開。

不料雙掌一觸,那人的手掌其冷如冰,秦元浩不由得機伶伶地打了一個冷顫。說時遲,那時快,金逐流已是輕飄飄的一掌拍將過去,看似毫不用力,內中卻藏着好幾個精妙的變化。

那人大約有三十歲左右的年紀,像個病夫,面色蒼白,毫無表情,冷冷說道:“你這小叫化子也敢多事,叫你知道我的厲害!”他看似病夫,內力卻很不弱,居然把金逐流這一掌蘊藏着內家功力的勁道解了幾分。

金逐流掌心一翻,掌力盡吐,精妙的後着也跟着使出,“啪”的一聲響,那人着了一掌,“哇”的一口鮮血噴了出來,叫道:“好厲害!”不敢再接金逐流的第二掌,從窗子裡就跳出去了。

可是說也奇怪,在那人口吐鮮血的那剎那間,金逐流卻不由自主地退了兩步,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那人逃走,要想阻攔已來不及。

秦元浩吃了一驚,說道:“金兄,你怎麼啦?”金逐流哈哈笑道:“好,你既然知道我的厲害,我就讓你走吧,你應該明白,如果我追你的話,還是可以把你揪回來的。”

金逐流的笑聲中氣充沛,那是向敵人示威的一種表現。秦元浩一聽到他的笑聲,也就知道他並沒受傷了。金逐流向那人發話之後,回過頭來,向秦元浩笑道:“我沒什麼,我倒是擔心你呢。怎麼樣,你冷得很難受是不是?”

秦元浩道:“奇怪,那人竟不似是血肉之軀,我當真是冷得難受。不過,現在已好了一些了。”金逐流握着他的手,一股熱力從秦元浩的掌心傳了進去,笑道:“這人的玄陰指已有六七分火候,玄陰指是一門邪派功夫,是從修羅陰煞功變比出來的,不過還遠不如陰煞功的厲害,想必那人是貪圖雲陰指易練,所以舍難圖易了。他若是練成了腹羅陰煞功我可能忌他幾分,只是玄陰指豈能傷我。”

秦元浩得金逐流以上乘內功相助,不過片劾,已是全身暖和,寒意盡失。金逐流笑道:“你能夠盪開他的一抓,並沒受傷,功夫也很不錯了。”

秦元浩道:“我曾聽得師父說過,三四十年之前,邪派的大魔頭孟神通曾以修羅陰煞功稱霸武林,這廝會玄陰指,莫非是盂神通的徒子徒孫?”

金逐流道:“也不一定,我聽爹爹說,除了我的外祖父之外,還有一個姓陽的師弟,也曾把修羅陰煞功練到了第八重。修羅陰煞功從天竺傳來,說不定在天竺也還有個中高手,傳下了漢人弟子。”秦元浩這纔想起金逐流的母親谷之華正是孟神通的女兒,心道:“怪不得他知道玄陰指的來歷。”

金逐流又道:“不過,這人即使不是我外祖父的這派傳人,他的師父也一定是個邪派高手,他除了玄陰指還會邪派中最古怪的天魔解體大法。”天魔解體大法在吐血之後,功力可以陡增一倍。”秦元浩這才明白了金逐流剛纔何以在傷了敵人之後,反而自己也退了幾步的原因。

金逐流忽地側耳細聽,半晌說道:“山上有人打鬥,咱們出去看看。”

兩人走入樹林,循聲覓跡,走了一會,只聽得高呼酣鬥之聲如雷震耳,金逐流笑道:“原來是仲幫主在這裡和人打架。這人的功夫又比剛纔的那人高得多了,把仲幫主當中那根竹棒剖開的想必也就是他了。”

走到近處一看,只見和仲長統惡鬥的人是個中年漢子,兩人的掌力都極剛猛,周圍數丈之內沙飛石走。那人的掌風還有奇異之處,像是從鼓風爐噴出來的熱風似的,觸人如燙。秦元浩功力較弱,在熱風鼓盪之中汗下如雨,連忙後退。金逐流心裡想道:“這人的雷神掌很是不弱,不過還是仲幫主勝他一籌,用不着我去幫忙他了。”

高手比拼,眼觀四面、耳聽八方。金、秦二人來到,仲長統和那中年漢子都已發覺。但仲長統好像視而不見,仍在高呼酣鬥。那中年漢子卻禁不住心中一凜,想道:“這小叫化不畏我的掌風,內功造詣也是很不弱了。聽說文道莊在江家曾吃了一個小叫化的虧,不知是否就是他?”這漢子生怕金逐流是來助仲長統的,一急之下,拼命搶攻。

激戰中忽聽得遠遠的一聲長嘯,嘯聲重濁,而且音尾極弱,武學高明之士,一聽之下,就知道此人是受了內傷,故而中氣不足。金逐流暗自好笑:“誰叫你用了天魔解體大法,傷我不成,反而傷了自己了。”金逐流聽得出發嘯這人就是他們剛纔在封家所遇的那個人,想必和這個漢子乃是同伴,故而在受傷之後,向同伴打個招呼,好叫同伴逃跑的。

這漢子聽了嘯聲,心中更是吃驚,想道:“牟老三不知是否就是受了這小叫化的傷?唉,早知如此,我不該讓他留在封家的。我只道可以勝得老叫化,哪知卻是如此扎手,連脫身都難。”當下豁出了性命,連連冒險進招,冀圖僥倖,敗中求勝。激鬥之下,不過片刻,這漢子已是大汗淋漓。而仲長統則仍是氣定神閒,從容應付。金逐流想道:“這漢子功力不如仲幫主,如此一來,只是自促其敗而已。”

心念未已,只聽得仲長統霹靂似的大喝一聲,雙臂一振,把那漢子震得有如風中之燭似的,搖搖晃晃地退出了六七步。金逐流心想:“仲幫主只要再加一掌,就可以把這人打得重傷,咦,這大好的機會,爲什麼他卻平白的錯過了。”原來仲長統並沒有乘勝追擊,反而收手了。

這漢子似乎也很感意外,伸大了雙眼望着仲長統。仲長統冷冷說道:“歐陽堅,你的雷神掌是差不多可以及得上你父當年了,你要想傷我老叫化嘛,恐怕還不能夠。”原來這個漢子乃是歐陽伯和的兒子,三年之前歐陽伯和敗在仲長統手下,是給仲長統廢了武功的。

歐陽堅喘過口氣,說道。”不錯,我本來以爲可以勝過你的,現在知道是還不如你了,但我在壯年,你已老邁,總有一天,我會把你打敗。那時我不殺你,也會照樣廢你武功的。爲你着想,你若是怕我爲父報仇的活,還是今天把我殺了的好!”

仲長統哈哈大笑,說道:“你要把我打敗,大約還得再過十年。那時說不定我老叫化已經‘歸位’了。你有這份豪氣,倒是比你的爹爹更似一個漢子。我已然廢了你爹爹的武功,就不想再廢你的武功了。我要教你知道,老叫化的辣手是因人而施,並非趕盡殺絕。好吧,你走吧!”

歐陽堅道:“好、你今日放了我,我他日報仇,你可不要後悔!”仲長統哈哈笑道:“老叫化做的事,從來不會後悔!”歐陽堅心中暗暗歡喜,面上卻是絲毫不露神色,淡淡說道:“但願十年之後,你還活在人間,否則你不後悔,我卻要失望了。”說罷扭頭便走。

原來歐陽堅早已知道仲長統的脾氣,敗在仲長統的手裡,與其向他求饒,不如硬充好漢。他不領仲長統的情,口口聲聲說是還要報仇,仲長統果然反自將他放了。

歐陽堅走後,金逐流與秦元浩上的與仲長統相見。仲長統道:“你這小叫化想必是陪了元浩到封家的吧?”金逐流道。”不錯。我還見到你老人家所插的九根竹棒呢。”仲長統“哼”了一聲,說道:“你們是去找人家的大姑娘的吧?見着了沒有?”秦元浩滿面通紅。金逐流笑道:“沒有見着,卻在那個大姑娘的房中見着了一個會使玄陰指的漢子,不知是誰?”

仲長統道:“他是陽浩的弟子,名叫龔平野,是邪派中一個二流角色,他的師父陽浩卻是陽赤符的兒子。陽赤符是你外祖父盂神通的師弟,生前也曾將修羅陰煞功練到第八重的。我也不知道他何以會同歐陽堅來到封家,但歐陽堅卻算有點硬份,他邀我出來決戰,不要龔平野幫他的手,否則他們若是兩人聯手鬥我,我雖然不至敗給他們,也是很不容易取勝的了。老實說我一來是爲了他的惡行不多,二來也是看在他這點硬份,這才放過他的。”

金逐流笑道:“原來如此。這樣說來,這個姓龔的倒是和我有點淵源呢。我對他小施懲戒,未下殺手,也算是做得對了。”當下將剛纔的事說給仲長統聽。

仲長統說道。”你這小叫化和我這老叫化一樣脾氣,總愛多管閒事。咱們彼此彼此,你做得對也好,不對也好,我老叫化部不管你。但秦元浩做得不對,我老叫化卻是要管了。秦元浩,你做錯了事,你可知錯麼?”秦元浩是內剛外柔的脾氣,他明知仲長統要責備他的是什麼,但他不肯服氣,硬着頭皮說道:“弟子不知錯在哪裡,請老前輩教悔。”

仲長統面色一端,說道:“封子超是曾經當過清廷衛士的武林敗類,老叫化已經查清他的底細了。哼,天下多少奸人家的姑娘。你爲什麼偏偏要找封子超的女兒?”秦元浩紅着臉分辯道:“弟子和這位封姑娘並沒什麼,連朋友也談不上。只不過可憐她的境遇,路過此地,順便去探望一下而已。”仲長統半信半疑,說道:“你真的和她並沒私情?”

金逐流忽道:“老叫化,你這樁閒事可管得不對了!”

仲長統雙眼一翻,說道:“我不說你你倒說我。好呀,那你就說說看我怎麼管得不對?”

金逐流道:“你查清楚了封子超的底細,但你可查清楚他女兒的底細沒有?”

仲長統道:“你這一問好沒道理。”金逐流道:“爲何沒有道理?”仲長統道:“一個黃毛丫頭有什麼底細好查?”金逐流道:“你纔沒有道理,年紀小就沒有底細可查麼?人家也是十八、二十的大姑娘了,不見得樣樣事情都是跟着父親的呵。你知道她是奸人還是壞人?爲什麼一點也不查究,就派秦元浩的不是?”

仲長統道:“你牙尖嘴利,比你爹爹還要厲害。好,算我說你不過,我是疏忽了些。但你也不過是初到中原,難道你就能清楚的知道了她的底細?”

金逐流笑道:“雖未清楚,亦已稍知一二。第一,我知道她心地善良,和她爹爹並不一樣,她的爹爹用千日醉作弄秦元浩,她知道了十分難過,還想偷她爹爹的解藥給秦元浩呢。第二,她曾經和秦元浩聯手殺傷了兩個大內衛士,這兩個衛士是封子超的舊同事,來找封子超出山的。我和元浩就是因此而怕她遭受封子超的磨折,這纔來探聽她的消息的,元浩是給我拖迸封家的,你要怪他不如怪我。”

仲長統聽了金逐流所說的事情,尷尬笑道:“這麼說來,倒是老叫化的不是了。”金逐流道:“本來是你的錯嘛,父親是父親,女兒是女兒,兩代怎能混爲一談?”

仲長統性情豪邁,此刻他知道自己理虧,倒是很爽快的承認了。笑道:“你說得不錯,父親是父親,女兒是女兒。你的外祖父盂神通當年是天下第一魔頭,你的母親卻是人所敬佩的女俠。我老叫化好糊塗,怎麼把這個例子也忘了,你的父母的婚事還是我老叫化撮合的呢!”說罷,又回過頭安慰秦元浩道:“好,算是我責備錯了,你以後和封姑娘怎樣,我都不管你啦。”說罷哈哈大笑。

笑過之後,仲長統問道:“元浩,你是要回山呢,還是要繼續去找你那位封姑娘?”秦元浩滿面通紅,說道:“我與封姑娘毫無瓜葛,老前輩不要誤會。如今我知道了她已獨自出走,我也就放心了。”

仲長統笑道:“哦,你說是毫無爪葛,可是毫無瓜葛的人你卻惦記得很啊!不過,你可以放心,我不會說給你師父聽的。聽你的意思,你是要回山的了?”秦元浩道:“是,弟子想回山向師父稟明瞭此行經過,再去行走江湖。”

仲長統道:“好,我正是要到你師父那兒,你可似和我同行。小叫化,你呢?”

金逐流笑道。”我這小叫化怕給你這老叫化拘束,請恕我不與你們同走了。”仲長統哈哈笑道,“不錯,你剛剛回來,是該獨自闖蕩江湖,揚名立萬。”金逐流道:“揚名立萬我是不想的。不過,我一個人行走,要偷東西的時候,卻方便許多,至少不會給同伴攔阻。”仲長統大笑:“你這脾氣和你爹爹完全一樣,就是喜歡獨往獨來。”

金逐流道:“不,不。我爹爹可並不希望我完全像他,他是要我隨波逐流的,不知道做得到做不到,但我倒進想試試和江湖上三教九流的朋友都交交朋友。”說至此處,忽地向秦元浩扮個鬼臉,笑了一笑,說道:“你是假道學,心裡惦記人家的姑娘,嘴裡可不肯承認。嘿,嘿,這就是由得着我幫忙你了。我在江湖上行走,會替你留心,留心打聽你那位封姑娘的消息的。”秦元浩給他說得啼笑皆非,紅着臉道:“金兄,說笑了。”金逐流道:“什麼說笑,我是頂認真的。”

老叫化小叫化嘻嘻哈哈地笑了一會,仲長統道。”說老實話,老叫化許多年來都沒有結交過像你這樣性情投合的朋友了。老叫化實在捨不得和你這小叫化分開。不過,天下無不散之筵席,咱們也只好分手了。”金逐流道:“且慢,且慢。小叫化還有一樁事情想請問老叫化。”仲長統道:“什麼事情,只要你問,老叫化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金逐流道:“聽說這徂徠山上,以前是有過一個什麼天魔教的,不知是在哪裡?”

仲長統道:“這是將近三十年前的事情了,教主是個美貌的女子,後來嫁給了她一個性厲的副教主。他們像你父母一樣,也早已遁跡海外了。你問起天魔教,可是因爲聽你爹爹說過的麼?”

金逐流道:“我爹爹從沒說過,我是聽得姬伯伯說的。如今我在徂徠山中,一時想起,所以問問。”

仲長統道:“哦,這就不錯了。”金逐流道:“什麼不錯?”仲長統笑道:“說起天魔教,倒是和你一家有點關係。你的大師兄童年的時候曾被天魔教主捉去,後來姬曉風跑去救他出來的。但你的姬伯伯救你大師兄的時候,也曾吃過天魔教主的虧。想來你的姬伯伯還未忘懷此事。”金逐流笑道:“姬伯伯說過此事,但他隱瞞了他曾吃過虧。”

仲長統道:“天魔教的舵址在徂徠山的北峰,喏,就是從這裡看過去那座煙霧繚繞的山峰上。不過,那幾座天魔教的建築早已毀於兵火,只剩下一片瓦礫場了。天魔教煙消雲散之後,二十多年來,那已是人跡罕到之地,我也從沒有上過那兒。”

金逐流道,“我倒想上去看看。”仲長練道:“一片瓦礫場有什麼好看的?”金逐流道:“老人家喜歡懷舊,這是姬伯伯舊遊之地,我去憑弔一番,回去也好和姬伯伯聊那兒。”仲長統笑道。”小老弟,你真是性情中人,怪不得姬曉風那麼疼你,把他的那看家本領都傳給你了。但爬這樣高的山去看幾片瓦礫,我可沒有興趣,恕我不奉陪你了。”當下雙方揮手道別,金逐流獨上北峰。

金逐流走了一程,驀地想道:“仲長統說天魔教和我家頗有關係,但他只說了姬伯伯和我江師兄的事情,只能算是間接的關係。他好像有些話不願意說出來的樣子,不知是何緣故?”他又想起在火山島的時候,姬伯伯從來沒有當着他的父母面前說過“天魔教”三字,那次姬伯伯和他談起來的時候,聽得他爹爹來了,就不說了。後來又告訴他不要把天魔教的事情問他爹孃。

“姬伯伯和我爹爹是老朋友,他們一向是脫略形骸無所不談的。何以姬伯伯單獨對這件事似乎有所避忌?”金逐流心想。因而對天魔教的好奇之心,也就更加油然而生了。

金逐流有所不知,原來天魔教的祖師厲勝男是他爹爹金世遺的舊情人。後來和天魔教教主結婚的厲復生又是厲勝男的侄兒。金世遺是個最重感情的人,他曾爲了厲勝男的緣故,把他和谷之華的婚期拖遲了將近二十年。姬曉風爲了不願觸起他的傷感,故此在他們夫婦面前是從來不提“天魔教”三字的。金逐流不知其中緣故,就難免起了一層神秘之感,因而也就想去看看天魔教的舊址了。

金逐流上到山頂,已經是入黑的時分了,只見果然是一片瓦礫。但有一間屋子雖然破爛,牆頭也長滿蒼苔卻還算得是比較完整的建築物。屋中透出火光,顯然裡面有人。

金逐流心道:“奇怪,我倒要看看是什麼人躲在這兒?”當下施展絕頂輕功,悄無聲到了屋子後窗,偷偷張望。

只見一個三十歲左右的雙子,坐在地上烤火。這漢子身穿一件敝舊的長衫,像一個三家村教蒙館的窮書生,模樣兒甚是寒酸。屋中四壁蕭條,只有一個大鐘覆在地上。原來這是天魔教的神堂,經過了兵火之劫,神像早已毀滅,供桌也早已被人當作柴火燒了。

那漢子不知外面有人,此時正從身上掏出一把東西放在地上。金逐流一看,不覺吃了一驚。原來那堆東西之中,有一串珍珠,寶光外露,顯然是價值連城的寶物。另外的東西則是十幾文銅錢和一把匕首。

金逐流心想:“原來是個偷兒,敢情是在這裡檢視贓物。”漢子把珍珠串拿起來看了又看,搖了搖頭,發出一聲苦笑。金逐流心想:“他好像嫌偷得不夠呢,也未免太貪心了。”這漢子穿得寒酸,袋裡只有十幾文銅錢,卻有這樣一串價值連城的珠鏈,難怪金逐流以爲他是個偷兒。

金逐流心道:“這個偷兒倒可以交交。”於是“嘿”的一笑,推開門就走進去。那人大吃一驚,慌忙把東西收好,雙眼瞪着金逐流。金逐流哈哈笑道:“你別驚慌,咱們是同道。”那漢子道:“你說什麼?”金逐流道:“你是偷兒,我也是偷兒。幹咱們這一行的,雖然有些人不講江湖道義,但我可是不會黑吃黑的,所以你不用提防我。”

這漢子暗暗好笑,但心裡則在想道:“這小叫化走了進來,我才知道。別的本領不知如何,只是這門輕功就已經在我之上了。幸好不是我的對頭。好吧,他把我當作偷兒,我就算是個偷兒吧。”

那漢子招了招手,說道。”難得同道到來,恕我無物招待,你坐下來烤烤火,我請你吃烤山芋。”金逐流也不客氣,大馬金刀的就坐了下來,深深吸了口氣,說道:“唔,好香,好香!但只怕有個山芋烤焦了。我肚子正餓,你拿來吧。”

那漢子撥開炭灰,取出一個山芋,說道:“燙手得很,你小心接了。”他坐在金逐流對面,中間只隔着一堆火,伸手可及,但他卻把山芋拋了過去,而不是直接遞給金逐流。

金逐流知道他是有心相試,當下把手一招,山芋就落下他的掌心,金逐流咬了一口,說道:“雖然焦了一些,味道很是不錯,多謝你了。”這漢子本來還有點害怕,害怕金逐流接不起他這山芋,可能受了傷的,此時不覺心內暗驚:“這小叫化年紀輕輕,怎的卻有如此本領?看來他的內功造詣也是在我之上了!”

金逐流道:“你今天手氣很不錯啊,偷了什麼人家?”那漢子道:“是個爲富不仁的人家,我本以爲還可以多些收穫的,哪知只到手了一串珠鏈,就給那家人家發覺,我只好慌忙逃出來了。”

金逐流笑道:“爲人不可太貪,這串珠鏈也夠你吃喝不盡的了。”

那漢子道:“老弟此言差矣,若然只是爲了自己的吃喝,我何苦費如許氣力去偷一條珠鏈。”

金逐流道:“哦,原來你是一位劫富濟貧的俠盜,失敬,失敬。”那漢子笑道:“俠字是說不的,但我可不願意只圖吃喝而偷東西,這是另有原因的。”

金逐流道:“哦,什麼原因,倒要請教。”那窮書生模樣的漢子笑道:“你是新入行的吧?你不知道幹咱們偷兒這一行的,幹久了就會上癮的,若然只圖溫飽,撈了一票就金盆洗手的話,那豈不是辜負了咱們好不容易纔練成的這副身手了?”

金逐流哈哈大笑:“說得有理!我的姬伯伯也是這樣說的。”

那漢子吃了一驚,說道:“你的姬伯伯也是幹咱們這行的嗎?不知是哪位老前輩?”金逐流道:“他是咱們這行的老租宗。神偷姬曉風的名字你聽過嗎?”

那漢子道:“餘生也晚,姬老前輩我沒見過,但已是心儀已久的了。老弟是姬老前輩的門人麼?”金逐流道:“我不是他的徒弟,不過,也曾跟他學過偷東西的本領。”那漢子見金逐流如此年輕,對他的話半信半疑。

那漢子正要請教金逐流的姓名,金逐流忽道:“你聽,好像是又有什麼人來了?可是你的拍手夥伴?”

那漢子豎起耳朵一聽,面色登時大變,說道。”來的恐怕是要來捉拿我的。老弟,你幫我個忙。”金逐流道:“怎麼幫法?”心想:“打架容易,可是我還未知道你的底細,怎能就聽信你一面之辭。”

那雙子站了起來,提起了地上那口大鐘,說道:“我打不過他們,只得暫躲一躲了。他們走了,你放我出來。”說罷,鑽了進去,把鍾放下。他見過金逐流的本領,知道金逐流是可以提得起這口大鐘的。

這口大鐘估計有五六百斤之重,金逐流心裡想道:“這漢子的氣力倒也不小,但他內功外功都頗有造詣,卻還這樣害怕,不知這兩個來捉他的人,又是什麼樣的厲害角色?”又想:這漢子和我初次見面居然就這樣相信我,我倒不能不把他當作朋友看待了。

心念未已,那兩個人己走了進來,一個是道士,手提一支佛塵,另一人則是手裡拿着鬼頭刀的漢子。道士雙目炯炯有神,金逐流一看就知他是內家高手。那拿着鬼頭刀的漢子面色蠟黃,兩面太陽穴墳起,看來也是個邪派高手。

那漢子道:“你是什麼人?”金逐流道:“過路的小叫化。”那漢子冷笑道:“過路的小叫化卻怎的到這荒山野廟來了?”金逐流冷笑道:“你又是什麼人,你憑什麼來管我?我喜歡在這裡過夜你怎麼樣?”

那青衣道士看出金逐流是個不尋常的人物,笑道:“小哥,你別動氣。我們只是想向你打聽一個人,有個窮酸模樣的漢子,剛纔是在這裡的吧?你知道他躲到哪兒去了?”

金逐流淡淡說道:“什麼窮酸?沒有見過!”那短小精悍的漢子用鬼頭刀撥拔火堆,冷笑說道:“你這小叫化倒會說謊,可惜騙不了我。剛纔還在這裡和你烘芋頭吃的人是誰?”金逐流道:“是什麼人,你管不着!我知道也不告訴你!”那雙子大怒,就要發作,青衣道士勸道:“看這光景,那窮酸想必就在附近,咱們出去搜搜。何必待在這裡和一個小叫化生氣?”

那漢子道:“先搜這裡,說不定他還未走出這間屋子呢!”

這座破廟並沒多餘的東西,一眼就可以看得清清楚楚。這漢子是因爲氣不過金逐流,不願就放過了他,故而要留在屋內,想借個題目向金逐流發作的。那青衣道士卻不願惹事,在破爛的供案後面張望一下,便道。”鬼影也沒一個,咱們還是走吧。”

金逐流一手支頭,懶洋洋地躺在地上,一手剝芋頭來吃,笑道。”對啦,你們還是快快的給我滾開的好。我吃飽了就要睡的。”

那漢子怒道:“好呀,你這小叫化膽敢對我無禮,我不要你滾你要我滾,哼,哼,惹得老子生氣……”金逐流側目斜視,冷笑道:“怎樣……”

那青衣道士拉了同伴一把,說道:“焦老三,和小叫化吵嘴有什麼意思?走吧!”這青衣道士是個老於江湖的大行家,他見金逐流這一副滿不在乎的態度,心中倒是有點驚疑不定,想道:“這小叫化膽敢如此,定有所恃。他本身的武功,或者不怎麼高,但他的師父定是大有來頭的人物,”青衣道土勸同伴的口氣似乎是看不起金逐流,實在則是頗有顧慮,不想樹敵。

青衣道土是他們那一幫的大哥,使鬼頭刀的漢子不敢不聽他的說話。在他連拉帶勸之下,只好悻悻地離開。可是在他經過那個大鐘的時候,卻又停下了腳步,敲了幾下銅鐘。

青衣道士笑道:“想來這窮酸不會是躲在裡面的。”原來青衣道士雖然對金逐流有所顧忌,但對金逐流的估計還是不足,心裡在想:“這窮酸若是藏在銅鐘之內,小叫化的氣力怎能提得起這口銅鐘,沒人把那窮酸放出去,他不是要活生生的餓死了?這窮酸是個機靈鬼,決不會這樣笨的!”

那漢子餘怒未消,用鬼頭刀又重重地敲了幾下,說道:“他若是藏在裡面,我就震聾他的耳朵。”

金逐流翻了個身,半坐半躺的斜倚身子說道:“喂,我說過我要睡覺的,我不喜歡有人騷擾,你再敲鐘,我就要對你不客氣了!”

那漢子給金逐流傲慢的態度氣得七竅生煙,再也忍不住了,猛地跳過來,駢指如戟,便向金逐流的背心一戳。

這漢子倒也不是想要金逐流的性命,他戳的是金逐流背心的麻癢穴,用他獨門的手法戳了別人的麻癢穴,可以令對方如受酷刑。這漢子是想用這個狠毒的手法來追問金逐流的口供,同時也讓他吃點苦頭。

青衣道士皺了皺眉,叫道。”老三!”可是這漢子已經出手。青衣道士想要制止也來不及了。這漢子一聲大喝:“叫你這小叫化知道我的厲害!”指頭已經戳到了金逐流的背上。

金逐流微微一笑,說道:“也不見得怎麼厲害。”仍是那麼樣懶洋洋地保持着半躺半坐的姿勢,連動也沒有動一下,口裡還在吃着芋頭呢,可是他話猶未了,只聽得那短小精悍的漢子“哎喲”一聲,如是身不由己地向前一個趔趄,急衝三步,踏進了火堆之中。原來金逐流雖然沒有反擊,但他身有護體神功,這漢子的手指戳到了他的身上,如受電震!

這漢子的雙腳踏入火堆,哇哇大叫,金逐流道:“你想吃煨芋頭是不是?不用你搶,我請你吃!”在火堆裡撿起一個沾上灰的芋頭,就向他的嘴巴一塞。

這雙子給熱山芋一燙,好不難受,嘴脣燙腫,眼淚也掉了下來。金逐流笑道:“怎麼,不好吃嗎?”漢子大怒,他的手上本來是提着鬼頭刀的,一怒之下,不假思索,便向金逐流猛斫,大喝道:“好呀,我斃了你!”這漢子的快刀也當真了得,口中只說了六個字,手底已是閃電般地斫了六六三十六刀!

金逐流叫道:“喂,喂,這可不是開玩笑的,你可別要當真斫着我纔好!”那漢子連斫三十六刀,連金逐流的衣角也沒沾上,不由得呆了一呆。金逐流笑道:“哈,原來你果然是和我開玩笑的。好,禮尚往來,咱們玩耍玩耍!”橫掌一抹,這漢子未能避開,給他抹了滿頭滿面。金逐流的掌心有爛泥似的“芋漿”還有煤灰,一抹之下,把這漢子變了個大花面。

青衣道士看見金逐流連續使出的上乘武功,這一驚非同小可!只怕金逐流要施展毒手,連忙搶上前去,抖開拂塵,喝道:“小叫化休得放肆。”

青衣道士的拂塵拂將過來,塵尾散開,把金逐流的身形都籠罩了,每一根塵絲都似利針似的挺起,威脅着金逐流的全身穴道。金逐流也不由得心中一凜,想道:‘這午鼻子臭道土倒是個一流高手。”

金逐流也提防他要下着手,不敢輕故,一聲長嘯,把道士的拂塵吹得恍如亂草隨風,塵絲飄敬,青衣道士喝道:“好功夫。”隨手一抖,拂塵重又集成一束,竟然當作判官筆使,出手生風,點向金逐流胸膛的“愈氣穴”。

拂塵是輕柔之物,這道士居然能把它當作判官筆使,內功的造詣也確是不凡的了!禮尚往來,金逐流也讚了一個“好”字,當下揮袖一佛,解了青衣道士拂塵刺穴的招數。

那短小、精悍的漢子提刀復位,說道:“這小叫化一定是窮酸一黨的,咱們可不能放過了他!”青衣道士道:“當然,我怎能讓你平白吃他的虧。”他雖然吃驚於金逐流的武功,但爲了同幫兄弟的義氣,只好把全部的本領都拿出來,與那漢子聯手猛攻金逐流。

那漢子的本領雖是與金逐流相差頗遠,但青衣道士的武功則是甚強,在青衣道士接了金逐流八成攻勢的情形之下,這漢子的快刀對金逐流也就有點威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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激戰中這漢子看出便宜,一刀從金逐流背後砍來,金逐流聽聲辨器,頭也不回,反手一彈。“錚”的一聲,把漢子的鬼頭刀彈開。說時遲,那時快,道士的拂塵又已當胸拂到,是極厲害的一招拂穴招數。

金逐流使了個“移形換位”的天羅步法,左手陰掌,右手陽掌,雙掌一分,形如雁翅掠推出,力道一剛一柔,相互牽引,使刀的漢子一個踉蹌,一刀劈將過去,險些劈着了他的同伴。

青衣道士忽地咦了一一聲,退後三步,喝道:“小叫化,你是天魔教的弟子麼?”金逐流道:“什麼天魔教,我纔不屑於做邪教的弟子呢!你胡說八道,吃我一掌!”青衣道士大爲驚詫,解了金逐流的一招,說道:“你不是天魔教的弟子,爲什麼卻會天魔教的武功?”逐流大笑道:“笑話,笑話,你不識我的武功就不要亂說!”連環掌發,把那青衣道士打得手忙腳亂。

金逐流有所不知,青衣逼土誤認他是天魔教的弟子其實也是有根據的。原來天魔教的祖師厲勝男也曾練過喬北溟的武功秘笈,金世遺的武功則融會了各派所長,特別以喬北溟的武功秘笈爲樑柱,以天山派的內功心法爲根基而演化的。金逐流剛纔所使的一招,正是喬北溟武功秘笈中的“陰陽雙撞掌”的功災,這青衣道士在二十年前曾見過天魔教主使過。

青衣道士驚疑不足,心裡想道:“這小叫化若是天魔教的弟子。決不敢對本教如此辱罵,只不知他的武功卻又何以是天魔教一路?”

青衣道士心有所疑,越發想要把金逐流活擒追問他的來歷,他知道金逐流的本領在他之上,但他也看出金逐流經驗不足的弱點,於是採用纏鬥的戰略,消耗金逐流的氣力,希望金逐流一有破綻,便可乘暇抵隙。那短小精悍的漢子用快刀配合自己攻擊,也是每一刀都斫向金逐流的要害。

青衣道士打得如意算盤,金逐流也並不笨,他看出對方是要消耗他的氣力,便也立即改變戰術,使出“天羅步法”與對方遊鬥,鬥了一會,金逐流暗自思量:“這臭道士的武功很是不弱,我又不知道他的底細,若然殺傷了他,只怕會做錯了事。”原來以金逐流的本領,本是可以速勝的,但因青衣道士的武功也很不弱,若求速勝,則非施展最厲害的殺手不可。

金逐流踟躕未決,那漢子只道金逐流已有怯意,越發逼得緊了。金逐流驀地得了一個主意,心裡想道:“這廝可惡得很,我且和他開個玩笑。”激戰中故意露出個破綻,身形一晃,似欲跌倒,那漢子喜出望外,衝上去便是一刀。他與青衣道土聯手作戰,本來是配合得十分緊密的,此時獨自衝上前去,登時便失了照應。

青衣道士連忙叫道:“小心!”話猶未了,金逐流身形一閃,已是閃電般的繞到了那漢子的背後。雙手一刀劈空,只覺頸項麻癢癢的好不難受,原來是給金逐流輕輕地捏了他一把。

青衣道士拂塵擇出,已經遲了一步,金逐流揮袖盪開他的拂塵,說道:“打得久了,也該換換口味啦,等下請你看場好戲。”只見那漢子好像滿身都是跳蚤似的,聳肩,扭頸、手舞、足蹈,口中還發出“嗬嗬”的聲音,形狀極是滑稽。

青衣道士大吃一驚,叫道:“焦老三,你怎麼啦?”可憐那漢子瘋狂般地跳躍不休,哪裡答應得出話。金逐流哈哈笑道:“也沒什麼,要不了他的命的,你可以放心。我只不過禮尚往來,順便也請你看一場耍猴兒的把戲而已。”

原來這個焦老三是給金逐流用獨門手法點了他的“麻癢穴”。在他剛纔偷襲金逐流的中‘麻癢穴’的,如今是地點不着金逐流,卻給金逐流以其人之道反治其人之身了。故此金逐流說是“禮尚往來。!”

金逐流的獨門點穴手法更爲厲害,這漢子癢得難受,“鐺啷”一聲,拋下了鬼頭刀,雙手在身上亂抓,自己把衣裳撕裂,在身上抓起了一條條的血痕。

青衣道士嘆了口氣,說道:“焦老三,咱們打不過人家,別在這裡丟人現世啦。”拖了那個漢子,跑出廟門,金逐流哈哈一笑,拱手說道:“好走,好走,恕我不送了。”

金逐流回過頭來,笑道:“偷兒朋友,現在你可以出來啦!”說罷,提起那口銅鐘。忽見火光一閃即滅,原來是那人手上拿着一個火石,臉上卻露出一片茫然的神色,如癡似呆地仍然盤坐在地上。

正是:

追兵退後風波靜,何故癡呆事太奇。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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