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振林一開始對一貫謙遜低調的趙慎三那麼倨傲十分納罕,聽完他說這番話就笑了:“看看趙總監誤會了不是?唉!我們幹紀檢的人真是苦命呀,就算是想找朋友聊聊天,或者是去哪裡轉轉玩玩想找當地的熟人陪陪,都會被當成報憂的烏鴉來看待的。趙總監,您是咱們雲都最有魄力、最開明的領導人了,怎麼會也對田某懷有如此偏見呢?這可讓田某傷心了。”
趙慎三今天打定了主意破罐子破摔,決不能讓市裡隨心所欲的改變董事處的決策,對他進行不公正調查,縱然是田振林已經笑臉相對了,他深知這個笑面虎是個笑裡藏刀的主兒,也不知多少違紀領導被他和藹的面容所蠱惑,在他善解人意的誘導下喪失了防線,最終對他吐露出隱藏的真相,而這個人就會把那些情況變成一條絞索,把意志不堅的人活活勒死。
“是嗎?”
趙慎三依舊冷冷的說道:“那麼田主任今天來找我趙慎三,是想跟我談話敘舊呢,還是想去鳳泉的風景區遊覽?如果是前者,我正在開會恐怕沒空陪您聊,再者我是個不吉利的人,隔三差五就會有一場無妄之災,老實話看到您我心裡發憷,咱們倆也沒有達到言笑不禁的知己交情,也不敢跟您暢所欲言的聊天,萬一那句話說錯了被您拿到檢察院變成了呈堂證供,那我可真是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了。如果是後者也好辦,我的秘書吳鴻就在他秘書辦公室,您只要說是鳳泉境內的景區,我讓他全程陪同,保證讓您吃好喝好玩兒好,這個地主之誼我還是要盡的。”
“哈哈哈!”
田振林也真不愧是百鍊鋼化作繞指柔的人物,趙慎三懷着一腔怨恨冷嘲熱諷,他居然毫不在意,真如同兩個老朋友可以忍受對方任何言語攻擊了一般,把趙慎三的話都當成笑話,朗聲笑着說道:“得得得,看來我今天來的不是時候,怎麼偏偏撞到趙總監情緒不好的槍口上了呢?行了行了,我來一不是跟你聊天敘舊,而不是去鳳泉山遊山玩水,是有一件私事想拜託你一下。看您趙總監這麼牴觸,可讓我怎麼開口啊?老實講您又不是娘兒們,還有大姨媽來了情緒失常可以做藉口,幹嘛好端端衝我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呢?我田某人雖然乾的不是什麼積德行善的工作,卻也沒有爲難過您趙總監呀?何至於我登門求見,您連口水都不讓喝,還對我如此不客氣呢?”
趙慎三看田振林一味的服軟,自己倒覺得沒意思起來,終於站起來親自幫田振林倒了水,也無法很快的把表情轉變過來,自嘲的嘆息着說道:“唉!如果我誤解了田主任的來意,請您看在我莫名其妙被取消了提拔副總經理級資格的倒黴份上別跟我計較吧。請坐,喝茶。”
田振林是揣着明白當糊塗,當然知道趙慎三如此情緒是爲了什麼,他也不是不明白一個提拔機會對一個基層領導有多難,多少人當到正總監這一級,就開始全分公司範圍內到處轉悠,轉悠來轉悠去的,年齡就不佔優勢了,最後萬不得已進市直當一兩屆一把手,混到退休也不見得能夠提拔一格成爲副總經理級領導,無非是滾蛋回家的時候享受個副總經理級待遇平衡一下心態罷了。趙慎三正當盛年如果邁過這個門檻,對他日後的發展有着不可估量的大轉折作用,但因爲一個人的指控,紀檢部接受命令不得不暗中展開調查,但上層嚴命僅僅是外圍運作,決不能驚動趙慎三,萬一被這個人鬧騰出來,省里正講究不能委屈了基層領導的時刻,雲都市紀檢部雖然是奉命行事,也未免會被當成替罪羔羊,經受來自方方面面的壓力跟質疑。
趙慎三今天這麼大的牴觸情緒是他始料未及的,他這會子雖然臉上依舊都是和煦的笑容,但心裡已經開始暗暗驚疑,不知道到底哪裡走漏了風聲,爲什麼趙慎三好似已經知道了紀檢部的行動一樣對他絲毫不留情面呢?
“趙總監,我理解您的心情。”
田振林的涵養絕對是常人難以企及的,雖然他是市紀檢部乃至雲都市整個紀律部門裡面,僅僅煞氣威嚴次於李建設總監的二號人物,但如果沒見過他本人的人,絕不會把鐵腕冷心,不講情面的“殺手”級人物,跟他這樣一個面團團見人三分笑臉,好似不倒翁一般的中年人聯繫在一起,此刻他心裡驚疑,卻絲毫不影響他臉上和藹甚至帶着一絲卑微的笑容,推心置腹般的做出了跟趙慎三促膝交談的樣子說道:“像您這麼年輕有爲的地方領導,有那麼高的工作能力,得到提拔是理所應當的,但咱們領導的榮辱哪裡由得自己做主?不知道哪個彎道讓船擱了淺,這個事情就會成爲一次最大的遺憾了。不過我覺得您終究不是久居人下的人物,沒準哪天,這種機會就又來了。對這次挫折,也不必太過放在心上。”
趙慎三看着田振林一直這麼低姿態,情緒就轉過來了,略帶着些不好意思笑道:“行了田主任,您都給我天大的面子了,也不計較我的粗暴態度,我要是還不聽您教導豈不成了三歲孩子了嗎?現在您說吧,讓我幹什麼?您要是限制我的自由我就無能爲力了,除此之外,什麼事情我都配合。”
田振林更笑的開懷了:“趙總監不愧是人中龍鳳,這麼快就調整好情緒了啊?那麼我可就要求您了,您只管把這件事當成我田某人的私事,這樣我纔敢說,否則的話我可就不求您了,省得您把這件事也跟您的事情聯繫在一起,那可就真成了一鍋分不出主次的雜糧粥了。”
趙慎三把神經繃得緊緊地,臉上笑了說道:“田主任請吩咐吧,我趙慎三雖然事情多災難重,倒也不是貪生怕死之徒,更不會閒着沒事幹把不相干的事情往自己身上扯的。既然田主任說是您的私事,那就一定是了。請吩咐吧。”
田振林收起了笑容,滿臉擔憂的說道:“唉!說起來也是我的失誤,我有個親戚在你們鳳泉山風景區的大順昌公司工作,前些天家裡有些私事讓他幫忙,就讓他請假陪我去桐縣神牛峽風景區哪裡小住幾天,其實是……”
趙慎三一聽田振林居然說出了大順昌三個字,心裡的那根弦登時更加一觸即發了,屏住呼吸聽着他講下去。田振林的神情越發難堪起來,難爲情的嘆息着說道:“唉!說出來也不怕趙總監笑話,我老婆篤信風水學,眼看我岳父大人年已古稀,她非要請什麼高人四處給老人家尋找風水寶地日後作爲陵墓所在地。我雖然是堅定地無神論者,怎奈妻命難違,這又是孝道,我也不得不由的她胡鬧了。結果鬧騰了小半年了,就看上了神牛峽一處地方,想商議買下來先種樹,日後岳父百年之後就派上用場。但這種跟當地人打交道的事情我最不擅長了,身爲集團領導又不能通過當地的部門去走後門。我老婆還有一層最可笑的顧慮,說她花了大價錢請先生看好的寶地,如果明說出來是什麼用處的話,當地百姓沒準就留下自己用了,怎麼還會賣給我們?思來想去,要有一個人長時間住在那裡跟當地農民慢慢商議,我們兩口子都沒空,就只好拜託她孃家的遠房親戚、大順昌的員工穆仁義出面了。”
趙慎三聽田振林愁眉苦臉的長篇大論,說了一大通理由,心裡正覺得這個人可笑,連說謊都能找出如此讓人信服的理由來,但對田振林的真正用意卻始終猜不透,及至說到神牛峽,他心裡已經有了一點明白了,當“穆仁義”三個字出口,他就覺得這件事越來越有意思了,臉上掛着關注問道:“哦?那麼嫂夫人這位親戚出面後辦的怎麼樣了?其實田主任您真是太過正直了,把這件原本很簡單的事情給複雜化了。就算你不想麻煩吳克儉總監,怎麼忘記了我趙慎三在桐縣也算是有些羣衆基礎的人呢?神牛峽風景區整個都是我規劃開發的,雖然我走了,那裡的老百姓看到我,還是如同看到恩人的,你說一聲是哪一塊地,我出面給清水河鄉所室的領導說一聲,豈不是輕而易舉就拿到了?何必你大費周折的還讓親戚先‘打進去’,等羣衆消除懷疑再下手呀?哈哈哈!”
田振林搖頭道:“怎麼能麻煩您呢?老實講我也不抱多大希望。女人家,不讓她折騰折騰,她就鬧騰我對她家的事情不關心。我也就把她的親戚接過去住在神牛峽賓館裡,等他在那裡的消息了。”
“成了麼?”
趙慎三假意問道,心裡緊張的思忖着田振林幹嘛要巴巴的跑來找他,還編造了一個這麼曲折的故事,到底想要表示什麼?還是神牛峽那人出了什麼問題了?克儉當時說送穆仁義過去的那人跟他關係不錯,才私下拜託他的,難道那個人就是田振林?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田振林今天的異常表現是不是預示着那個人出什麼漏子,田振林怕這件事已經泄露自己不罷休,現在先來當滅火隊員了?嗯,一定是這樣的,那麼,這場戲唱起來可就好看了!我只管以不變應萬變,跟他打一場太極拳吧。
趙慎三越想越真切,雖然還是想不明白事情哪裡出了問題,但心裡已經完全沒有了惶恐,篤定的翹起腿,等着田振林的答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