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荼蘼
那是安雅葬禮當天的事。
烏雲當空，寒風陣陣，迷濛細雨淅淅瀝瀝。
林昀打着黑色的雨傘，目不斜視，腳踩水窪也不自知。孤獨的傘在風中飄零，像是一朵黑色的曼陀羅。
皮鞋下水花四濺，灑落一地，他向前望去，有個女人在等他。
她站在雨中，並沒有打傘，綿綿雨絲伴着斜風吹打在她的身上，順着她的髮絲流下。
女人大概20多歲，因爲是在葬禮的場合，所以穿着一身黑色的女式西服。她的面部線條帶着幾分硬朗，使其看起來頗爲英氣。
見到林昀走來，她擡起頭，蒼白的面上殘留着幾道水痕。
“對不起。”
她囁嚅着，聲音沙啞：“我們去遲了。”
林昀什麼都沒有說。
“還有朝顏前輩……她已經退役很多年，現在本名是紅思與，作爲異策局的工作人員，也會通過調任來到方亭市。”
但荼蘼說過不用迴應，故而他沒有回頭，只是背對其靜靜聽着。
她的聲音越來越低，情緒低沉：“對不起，我們什麼都沒能做到，完全沒有任何作用，作爲她的同伴，我是個罪人。”
直到她說完，林昀才點點頭，把手中的雨傘遞向荼蘼：“帶着它走吧。”
荼蘼面上的淚水尚在滑落，所以她伸出手將之拭去：“雖然讓敵人逃走，但是我們也從其外形和行動邏輯判斷出，殺害櫻前輩的並不是殘獸，或者說，至少不只是殘獸。”
聽到荼蘼口中的那個名字，林昀瞳孔微縮。
這句話吸引了林昀的注意力。
他開口，雖然聲音乾澀，表情淡漠，但卻透着柔和：“接下來，做好你們該做的事就好。”
這句話後，身後便不再有人聲。
身爲戰友卻放任同伴，還是平日對自己多有照顧的前輩獨自死去，如此卑劣行徑，便是被家屬暴力以對也很正常，她已經做好了準備。
這一次，她聲音中帶着某種猶豫：“我在申請加入專案組後，有人找到了我，自稱是金綠貓眼大人的屬官。”
“我們太過相信，依賴櫻前輩……或者說太過低估敵人，以至於鬆懈了。”
不要再說了。
“我們，打算離開方亭市了。”
林昀搖了搖頭，打斷了她：“我不喜歡那個代號。”
“……很危險？”從她的言語中聽出了某種隱藏的意思，林昀垂眼問道。
剩下的只有沉默，也只能是沉默，畢竟哪怕多說一句話都可能哽噎，要他怎樣去開口？
只是他不說話，不代表面前的女人不會繼續說。
“……林昀先生，接下來我說的這些話，不需要回應。”
“好像是呢，似乎是調查院減員最嚴重的調查組。”
“她告訴我，這件事現在牽扯非常深遠，其實就在這周，已經有一名花牌認證的大人在調查過程中失蹤了。所以讓我向伱傳達金綠貓眼大人的一句話：”
“別說。”
他走之後，淺黃色的魔力流自無人的角落中爆發，一道微弱的虹光在陰雨遮掩中衝上了天空。
荼蘼沒有接。
“我們趕到的時候，櫻前輩已經被……而敵人就在我們面前逃走了。”
她看着林昀，苦澀一笑，搖了搖頭。
——“‘想清楚自己現在揹負着什麼，不要做衝動的事情’。”
被喚作荼蘼的女人站在雨傘下，先是睜大眼，愣了一小會，繼而，淚水奪眶而出：“矢車菊……”
“我們走了以後，會有新的播種者來到方亭市，它會選出新的魔法少女，由新人來保護這座城市，我們這些任期無多的老人也是時候讓出位置了。”
林昀很想這麼告訴他，他完全不想聽安雅是怎樣死去，但是他明白，這是不可能的。
他不知道說什麼，或者，他想聽到的並非“對不起”。
咧開嘴，荼蘼擠出了一個有些難看的笑容：“但是，如果不這樣做的話，我們恐怕再也無法正視自己了。”
女人攥着拳，面上滿是悔恨：“她就像往常一樣說着‘一個人就能搞定’，讓我們不用參與，我們都覺得像她那樣強大的魔法少女不可能會有什麼意外，結果卻……”
不只是殘獸。
“不用自責，你們已經盡力了，荼蘼。”
林昀邁開步子，向着女人的方向走去。
他只是把雨傘伸到了她的頭上，輕輕抱了一下她，拍了拍她的肩。
“這件事背後應該和國度一直在追查的某個神秘組織有關，他們似乎有着某種和殘獸合作的手段。”
雨聲依舊。
“祝你們順利。”
“應該就在這一週。”
但是，如果安雅死去是他們的錯，那害死她的兇手又究竟是什麼？面對一片虛無，只能無力道歉的自己又是什麼？
像這樣見面就道歉，他那無處宣泄的情感究竟要與誰傾訴呢？
16歲的他或許會痛哭，26歲的他可能會流淚。已經年過30的他，作爲這一家僅剩的主人，在女兒面前，在一衆來賓面前，卻已經沒有留給眼淚的空餘了。
意識到這是已經結束的標誌，林昀在原地停頓良久，最終遵循荼蘼的說法，依舊沒作任何反應，只是向前邁步離開。
林昀手指動了動，但面上依然沒有表情，只是點了點頭：“什麼時候？”
顯然，這句話纔是她真正要傳達的。
每個人認識安雅的人見面第一句話都是對不起，所有人彷彿都把安雅死去的錯攬到了自己身上，更重要的是，他們的悲傷是真切的。
對視良久，林昀明白了她的意思，他默默地收起雨傘，深深地看了荼蘼一眼，轉身欲走。
林昀聽她說了許久，沒有表態，亦沒有打斷她。
荼蘼吸了吸鼻子，通紅的眼睛中逐漸露出堅毅的神色：“所以我們會加入調查院組織的專案調查組，跟着兇手的足跡，去把他們揪出來。”
但林昀沒有這樣做。
只是，當他走出兩步後，身後卻又傳來了荼蘼的聲音。
她有些絮絮叨叨，一項一項地，儘可能列出了自己知道的事。
“……那麼，翠雀前輩。”
女人站在原地不動，但是手卻攥得更緊，閉上了眼。
荼蘼儘量忍住了抽泣，捂嘴沉默了一會。良久，深吸一口氣，看向林昀，讓自己的話語保持平穩：“不，林昀先生。”
一年後，荼蘼加入調查院編外調查小隊，在一次調查行動中與未知敵人遭遇。
慘烈的戰鬥後，爲了保護情報安全送出，她主動斷後，犧牲在了濱海市。
她死後，其同樣出自方亭市的隊友接替其位，開始了新一輪的追查。
只是關於這一點，林昀尚不知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