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身體檢查

“檢測報告出來了哦。”

方亭市城郊,祖母綠的私人研究所中。

圓滾滾的妖精玩偶自治療牀邊蹦下,爪中握着一面小巧的鏡子,鏡面上則羅列着一串串的符文。它漫不經心地走到了翠雀的面前,懶洋洋地道:

“嗯,怎麼說呢,情況似乎比我此前推測的還要複雜。”

“比之前說的還要複雜?那她現在到底是什麼狀態?”翠雀沉聲問道,蹙着眉望向不遠處的治療牀。而牀上躺着的,正是才被送過來的白靜萱。

距湖畔春天的突發事件已經過去了數個小時。戰後,林昀以局長的身份通知了異策局的其他作戰人員,將戰場的傷員和死者都安排妥當,便帶着白靜萱來到了祖母綠的研究所。

檢查的目的,自然是弄清楚那奇怪的黑裙形態是什麼。

翠雀此前從未見過那個模樣的白靜萱,不僅僅是衣裝和外表上的變化,甚至就連性格和魔力都與平日的狀態有所不同。

要說她在哪裡見過類似的形象,大概還要追溯到數個月前,與來自“爪痕”的叛逆魔法少女“麻雀”的戰鬥。

那個時候的麻雀使用了一種被她稱作“半獸形”的戰鬥狀態,從而使半邊身體都被黃黑相間的紋路所覆蓋。那個時候,在她身上所表現出的衣裝樣貌,確實與此前的白靜萱有相似之處。

這便讓翠雀不由得想起祖母綠此前告訴過她的話語:白靜萱,可能算是天生的“爪痕”。

“你能記得我跟你說過的事,第一時間帶這個孩子來找我是對的。事實上,我此前跟你說的定義可能並不準確。”

彷彿猜到了翠雀在想什麼一般,祖母綠操控着玩偶擡起鏡子,將鏡面遞到了翠雀的面前:

“這個孩子的確是偏移者,但是並不是‘魔法少女偏移向了殘獸’,而是‘殘獸偏移向了魔法少女‘。換言之,如果要從魔力底色去進行定義的話,她不是一個掌握了殘獸力量的魔法少女,而是一隻外形和力量形式都類似魔法少女的殘獸。”

“……這兩者有什麼區別嗎?”翠雀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區別很大,後生。這意味着生命的本質不同。”

玩偶晃了晃腦袋:“一個可以模仿狼嚎的人類,和一隻可以說人話的狼。哪怕他們彼此可以互相溝通,伱會覺得這二者是近似的生命嗎?”

翠雀張了張嘴,但終究還是沉默不語。

“是啊,看來你也明白了。”

見到翠雀的反應,祖母綠也跟着嘆了口氣:“人類之中似乎有句古話,叫做‘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殘獸這個種羣就是人類與魔法少女天生的敵人,彼此之間可以說是不共戴天。而要從魔力性質去定義的話,那個孩子其實就是一隻陰差陽錯竊取了魔法少女力量的殘獸,是無比危險的敵人。”

“……我不認可這樣的說法。她不是敵人,沒有傷害任何無辜的人。”

翠雀認真地看着面前的玩偶:“恰恰相反,她已經作爲魔法少女拯救了許多平民。”

“冷靜點,後生。我並不是在說她已經成爲了我們的敵人。”

玩偶收回了手中的鏡子:“我只是在告訴你,當一個不知內情的外人發現了這個孩子的身份後,到底會產生怎樣的想法。”

“你可以轉換角度去想一想,如果你不認識這個孩子,你也不知道她的本性。當你得知一個陌生人居然是使用着魔法少女力量的殘獸,你會怎麼想?”

“相信我,大多數人的態度都會是疏遠與警惕;少數人則會直接因此抱有敵意。”

翠雀無法反駁祖母綠的話。她知道,這很有可能就是事實。

“那麼,爲什麼會這樣?”

她只能垂下視線,有些不解道:“爲什麼這個孩子的魔力會是這樣?”

“要說實話,那就是我也不知道。但不妨礙我提出一些猜測。”

祖母綠慢悠悠地道:“我以前聽說過類似的傳聞,所以最有可能的一種猜測就是:這是黑燼黎明的手筆。”

“……又是他們?”

“當然又是他們,除了他們和爪痕以外,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麼人每天都只在搗鼓殘獸的力量?”

玩偶有些滑稽地攤了攤爪子:“我應該和你說過,黑燼黎明雖然是近二十年才發展壯大的組織,但是它們並非近二十年才成立,其前身很久以前就在間界之中存在着。”

“大概一百年前的時候,我就聽一個間界人說過,‘使徒’——哦,就是黑燼黎明這幫人以前的名字,總之,他們在搗鼓一些很新鮮的玩意。他們似乎不滿足於借用殘獸的力量,利用殘獸的力量這種模式,他們想要更進一步——製造出天生就擁有殘獸魔力性質的人類。”

“而這樣的欲求,催生了一種名爲‘造聖計劃’的東西。”

玩偶指了指不遠處的研究臺:“具體的內容和實質的操作我並不知道,畢竟這些傢伙以前就像蟑螂一樣,只會躲在陰暗的角落裡玩些噁心的把戲。但是,這個計劃之中的一些名詞還是不可避免地流傳到了我的資料臺上。”

“……‘不可避免’,哦,這樣啊。”

翠雀眯着眼點了點頭,在心中把這個詞和祖母綠口中的‘高潔美好’劃到了同一個分類:“所以呢,是什麼樣的名詞?”

她沒有去質疑這個信息的真實性,因爲“造聖計劃”這個詞語,她已經從別人的口中聽說過。

【從造聖計劃成功,聖子降臨開始,我們就都已經沒有別的選擇。】

這是月圓節的那夜凌晨,摩絲所說的原話。

當時的翠雀並沒有理解這句話的含義,那時兩人仍然在生死搏殺之中,也容不得她去細想。沒想到半個月以後,居然又在祖母綠這裡聽到了同樣的詞語。

——“‘聖子’、‘獸子’、‘祭子’。”

祖母綠用毫無起伏的聲音唸誦着:“沒有具體的釋義,沒有相關的描述,甚至沒有任何的實例,僅僅只是這麼幾個孤零零的詞語而已。但是,光是看到這幾個詞的對應關係,大概就能聯想到一些什麼了。”

“聖”與“獸”,這兩個字在黑燼黎明的認知之中似乎是高度綁定與關聯的。而“祭子”這個詞的“祭”,自然也會讓人聯想到那些人渣一直在暗中進行的獻祭行爲,進而從中嗅到濃濃的血腥味。

“您的意思是,薄雪……這個孩子,就是這個所謂計劃的關聯者?”

翠雀疑惑道:“但是,從我瞭解過的資料來看,這個孩子應該和黑燼黎明沒什麼交集纔對。在這之前,她也只是一個無辜的孤兒。”

“這件事情,可能你得問問她自己了。”

祖母綠指了指治療牀上沉眠的白靜萱:“如果事情真的如你所說,她在與黑燼黎明戰鬥的過程之中發生了這樣的變化。那麼最大的可能就是,她從那些人的口中知道了些什麼。”

祖母綠的話讓翠雀想起來到研究所之前,自己在戰場看到的那隻蛹階殘獸,或者說殘獸屍體。正常的蛹階殘獸是不可能脫離自己的巢穴,獨自出現在那裡的,所以那隻殘獸大概率是黑燼黎明的獸化者。

對方不惜動用異策局之中的暗子,也要想辦法在這個時間點去接觸白靜萱,想來知道某些實情。可惜如今只剩下一具鮮活的殘獸屍體,大概率是給不出什麼有效信息了。

“總之,檢查的結果就是這樣,這個孩子現在的狀態並不是什麼‘異常’。不如說這纔是她應該表現出的模樣,所以你也不需要擔心她的身體受到什麼負荷與傷害。”

合上雙爪,輕輕地拍了拍,玩偶轉過身,重新回到了治療牀的旁側:“與其在這裡擔心這個孩子有什麼異狀,你更應該思考自己接下來該怎麼做。”

“我自己該怎麼做……嗎。”

翠雀若有所思地重複着這句話:“那麼,您有什麼建議嗎?”

“你想要的是寶石權杖的建議,還是魔法少女祖母綠個人的建議?”

“寶石權杖會怎麼建議?”

“會建議你直接把不穩定的因素扼殺在搖籃裡。殺了這個孩子,或者把她送到研究院,作爲接下來的研究素材。”

祖母綠的聲音聽上去漫不經心:“沒有人能夠保證這個女孩未來不會走上歧路,與爪痕的那些叛徒踏上同樣的道路。而若是讓她成長起來,無疑會比那些人更加危險。”

“的確是非常寶石權杖的建議。”翠雀平靜地點了點頭,“那麼稍微有人性一點的建議呢?”

“並不是什麼有人性的建議,只是作爲一名長輩,對於魔法少女的後輩們起碼的同理心罷了。”

操控玩偶停下了治療牀的運轉,祖母綠慵懶的聲音中難得帶上了幾分嚴肅:

“如果你真的希望這個孩子走在正路上,那麼可能就要辛苦一下你自己,花費更多的精力去教育與引導她了。”

“而這注定是一條充滿困難的道路。殘獸的魔力性質會不斷影響這個孩子的思考模式,讓她變得習慣鮮血,習慣殺戮;除此以外,外界也必然會對她報以警惕與懷疑的目光,甚至會不乏誤解。”

“我並不認爲這個建議是‘有人性’的,因爲這樣對你來說會十分不公平。你需要考慮清楚,自己真的有必要爲了這個孩子這樣做。”

“或者說,你還有餘力去爲她這樣做嗎,後生?”

——自己還有餘力嗎?

翠雀默默地思考着。而這個問題的答案其實並不需要深思熟慮,因爲必然是否定的。

祖母綠所說的話聽上去過去現實,甚至顯得有些冷酷,但是每一句都是切實的詰問,讓翠雀不得不認真去反思。

雖然尚且處於誤會之中,但是自己已經有了一個女兒要養;除此以外,作爲魔法少女去教導三個後輩也已經十分費神;異策局如今百廢待興,想要把方亭市打造成一個更安全的地方,局長的工作也不能懈怠;明年的認證考覈在即,這也是一個需要前期準備的工作。

而若是要深入教育引導白靜萱,自己就必然要在其身上投入更多的時間與精力,使得其他事務分潤到的時間變少。

但是,這個問題的評判基準,其實並不是自己的“餘力”。

只要翠雀回想起穿着黑裙的白靜萱望向自己的眼神,那種期待着迴應,期待着認可的眼神,這樣的理性思考便都成爲了細枝末節。

只有自己能夠做到這件事了,她告訴自己。

並非是自作多情,而是她能清晰地感知到,當白靜萱的魔力展現出獸的一面時,其與“人”的關聯就已經變得無比微弱。

失去了父母,失去了理想,拯救自己的魔法少女死於意外,“魔法少女”的身份認同也岌岌可危。白靜萱與“人”這一面的聯繫所剩無幾,宛如脫了線的風箏一般,隨時會飄向不可知的遠方。

在那個時候,翠雀唯一能做的,就是成爲那根“風箏線”。她順應了白靜萱的期望,承認了“母親”的身份。

這樣做,固然能一時喚回白靜萱,勉強維持住她與“人”的關聯性。但副作用也是存在的:只要翠雀不去維繫這根“風箏線”的存在,這最後的聯繫也就消失了。

換言之,在幫助白靜萱建立新的聯繫之前,翠雀就是唯一一個能夠引導這個孩子的人。這個孩子接下來是走上正途還是偏向歧路,將會與她息息相關。

她所思考的,早就已經不是“要不要去做”,而是“該如何去做”。

只是這個問題註定是沒有標準答案的,只靠空想也不可能得出什麼有意義的結論。一切還得先落到實處再說。

告別了祖母綠,帶着白靜萱離開了研究所,翠雀將白靜萱背上車,載着她駛上了回家的路途。

時間已經是傍晚,昏黃的陽光透過車前窗灑入車內。一直沉眠着的白靜萱在夕陽暈紅的後座上醒來,有些迷茫地環顧四周,然後,通過倒車鏡看到了前排的翠雀。

“老師?”

她先是有些疑惑地喊了一聲,然後似是在回憶着什麼一般,有些奇怪地道:“我現在是怎麼了?”

“你睡着了,所以我開車帶你回去。”翠雀平靜地解釋道。

“我睡着了?”

白靜萱下意識看向自己的手,神情恍惚:“我記得我的手好像長出了爪子?我好像打敗了壞人,還救了異策局的大家?這些……都是做夢嗎?”

“不是做夢,那些都是真的。”

翠雀的聲音清冷而柔和:“只不過你最後暈過去了。你做得很好,我爲你驕傲。”

“都是真的?”

白靜萱微微一愣,然後眨了眨眼,忽地有些猶豫道:

“那我記得,我是不是還喊了老師媽媽?然後老師你、你……承認了?”

車中一時無人應聲。

車窗外的馬路上鳴笛聲不斷,但都隔絕在了這片空間之外,劃分出了兩個世界。

“……嗯,不是做夢。”

翠雀握着方向盤,望着前方的車流,在長久的沉默之後,終於露出了有些堅定的神色,認真地開口道:

“你說的沒錯,以後我來當你的媽媽。薄雪……不,小萱。”

這是她在魔法少女的姿態下第一次放棄用代號,直接用名字稱呼白靜萱,所以說完這句話後,她下意識目光瞟向倒車鏡,想看看白靜萱是否能夠認可這樣的說法。

但她卻未曾想到,透過倒車鏡所看到的,是女孩的笑容。

是自從她見到這個孩子以來,從未在其臉上見到過的笑容。

並非是乖巧而懂事的微笑,也不是戰鬥時下意識流露的狂笑。而是一種真正屬於這個年齡的孩子,好像真的有什麼美滿事情一般的,歡欣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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