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子衿

是夜,似乎是要將前幾日丟失的睡眠補回來一般,木梓衿睡得很沉。次日清晨起牀,依稀見窗櫺之上映着的樹影搖曳不已,院內淅淅瀝瀝的聲音疏疏落落的敲打着。

她在被窩裡縮了縮肩膀,把手伸出去,光裸的手臂感到一陣冰涼,白皙的皮膚上很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天氣已經變得這麼冷了。她再眯了眯眼睛,還未完全明亮的天際淡淡的光透過窗戶,泛着輕柔的銀色。

這種銀色,木梓衿並不陌生。起霜了,霜露反射晨曦,泛起銀色,似紗一般映在窗櫺上。

不知不覺,紅退綠瘦。

她撐起身體起牀,略微收拾了一番,門外的人雙兒與雙雙聽到動靜,開門進來,端了熱水和洗漱用品,還有早膳進來。

“姑娘昨日睡得可好?”

木梓衿觀察了這雙兒和雙雙兩天,雖然這兩人是雙胞胎,可依舊又細微的差別。她是仵作,對人體骨骼和皮肉組織很是熟悉,哪怕細微的差別也能發現。所以她如今能夠清楚的知道,雙雙和雙兒的區別在牙齒,兩人喜歡笑,因爲牙齒的不同,笑容也不一樣。

所以木梓衿一眼就認出開口說話的人是雙兒。

“好。”她淡淡地點頭,洗漱完之後,吃了早膳,拿上披風披好。

“姑娘要出門嗎?”雙兒問道。

“嗯。”木梓衿點頭,猶豫了一瞬,說道:“我會乘馬車出去,不必擔心。”

雙兒和雙雙對視一眼,輕輕點頭。

木梓衿依舊乘坐馬車去楚王府,經過一夜的提煉,相信賈大夫已經有了答案。馬車轔轔而去,她進入王府時,見紅袖快速地走了出來,見到她,臉色一喜。

“紅線,南方來信了,我原本還打算去平安侯府見你的。”紅袖端正款步的走過去,雙手攏在衣袖之中。今日氣溫驟然下降,她穿了一件厚實的衣裳,風起不動。

“信?什麼信?”木梓衿的心立刻懸了起來,既激動又起伏不定。

紅袖帶着她進了水榭之中的暖閣,暖閣內溫暖清透,紅袖這才把袖中的信拿出來,信封上只簡單的寫着“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幾個字,沒有收信人姓名,可其中隱藏的“梓衿”兩個字,知情人都明白。

“悠悠我心……”木梓衿拿過信,輕輕地撫過其上的字跡,腦海之中有些空白。她慢慢將信拆開,拆得小心翼翼,生怕不小心將信拆毀了一般。

薄薄的一封信,木梓衿的手有些顫抖,指尖感觸不到任何內容,直到把信打開完,從裡面拿出一個封好的紙袋,紙袋薄而輕,純白色,沒有任何雜質。

她與紅袖疑惑的對視一眼。打開紙袋,發現裡面只有一朵不知名的白花。

經過快馬加鞭,星夜兼程,這朵白花依舊鮮嫩,花瓣舒展,綠葉葳蕤,靜靜地躺在木梓衿的手心裡,輕柔得沒有任何力量。

木梓衿似能想象出,寧無憂或許在南方開滿花的阡陌之上,摘下這朵最常見的連名字都不知道的花。

這是從他所在的地方開出的花朵,輾轉千里,從南到北,送到她手中。

或許他明白,她在等着他,在牽掛着他,所以只能用這樣隱晦的方式告訴他,他那裡陌上花開,一切都好。

木梓衿小心翼翼地把花放回紙袋之中,用信封裝好。

心思再轉幾圈,神色變得平靜起來。既然她的信,寧無憂已經回了,那麼京城之中的事情,他也定然是知道了。她擡頭看了看紅袖,微微抿脣。

她把信收好,往賈大夫的住處而去。

賈大夫將自己縮在屋子裡,聽見木梓衿敲門,一聲都沒吭。

木梓衿蹙眉,剛想推門進去,一個小童走了出來,小童拉着她的手,說道:“姐姐,爺爺還在研究藥物,需要再等半天。”

“半天?”木梓衿蹙眉。

“嗯!”小童狠狠地點頭,“爺爺是這麼告訴我的,他說,半天。”

木梓衿緩緩地吸了一口氣,點點頭。

這半天,她回了自己的勤居所。午時,王爺上來了人。

是暗中而來的端王寧濤。

他與木梓衿在善水堂相見。

“我今日收到五哥的信,”寧濤說道。

“我知道。”木梓衿點頭,“我也收到了。”

“看來你已經知道了。”寧濤蹙眉,神色凝重,“五哥告訴我,他還上書了奏摺,至於內容,你明白嗎?”

“明白。”木梓衿點頭。

寧濤倒抽一口涼氣,不可置信地看着這個女人。冷靜、平和、從容,漆黑的雙眸堅定睿智。她簡直是一個矛盾的結合,分明看起來很柔,可內心卻很硬。

寧濤深深地看着她,無言一笑,眯了眯雙眼之後,便輕笑道:“既然如此,我就去辦了。宮裡的人,我也已經去安排了,若是不出意外,會很順利。”

“一定會順利。”木梓衿說道,“不過是將以前的事情重提,再順水推舟而已。”

寧濤點頭,“或許……”或許什麼,他沒再說,只是意味深長地看了木梓衿一眼,便起身離開。

半日之後,木梓衿從賈大夫那裡得到一個答案,她將答案寫進線索之中後,離開王府。

次日,京城之內發生一件大事。

楚王不遠千里上書,請皇帝下旨,將謝氏嫡女謝明嬈指爲楚王妃,並接入王府,等候他歸來成婚。

謝明嬈原本就是定好的楚王妃人選,一應條件早已被當初謝家的人創造好,生辰八字等與楚王最是匹配,又有渾天監推算過,是楚王的最佳良配。當然,這些都是謝家人說的。

端王寧濤進宮,與皇帝陳情,代替楚王,將謝明嬈接入王府之中。

那日,木梓衿站在街道人羣之中,看着謝明嬈的車架被儀仗簇擁着進了王府。謝明嬈身着紅衣,紅得似錦,紅得如霞,如同一身嫁衣。

木梓衿緊緊地看着她的背影,似鬆了一口氣,又似乎被沉重地壓着,透不過氣來。

這是她給謝明嬈的承諾,她做到了。

可卻無疑在自己心頭狠狠地劃了一道口子,血淋淋地難以直視。

直到謝明嬈進入王府,看熱鬧的人羣在緩緩地散去。她快速離開。

京城之中暗涌涌動,而千里之外的雲南,瓢潑大雨之下,戰火紛紛!

大成延熙四年七月,雲南王舊部,集結兵力,佔領雲南多地,率叛軍,叛!

大成延熙四年八月,大成楚王,奉皇命率兵再度南下,調京中兵力,與雲南節度使大軍匯合。

大成延熙四年八月二十七,楚王調遣兵力,兵分三路,以極少兵力暗中攻入叛軍所集之地。一軍從南,一軍從北,另一軍,繞過雲南蒼茫大山與森林,攻入叛軍後方。

大成延熙四年八月三十,三軍在雲南百夷族最集中之地暗中匯合,楚王策馬親征,領北軍正面直攻叛軍根據地。三軍三面應和,戰事打響。

與此同時,雲南節度使奉楚王之令,分散部分兵力,散於雲南散佈叛軍各處,短短十日之內,大軍暗中巧妙攻入,奪取叛軍所佔各地,輾轉由南至北,清掃叛軍餘力,勢如破竹,如秋風橫掃。

雲南各地百姓各族夷人,紛紛響應楚王殿下,應和暴露各叛軍藏身之地,並配合捉拿,叛軍被擒,楚王率人留下防守,雲南被毀之地百廢待興。

南方的戰火之中,楚王萬民擁戴。

被擒拿的叛軍,有的是爲生計所迫,誤入軍中的貧民,有的是雞鳴狗盜的歹徒,有的是作惡多端的江湖歹人,有的是佔山爲王的土匪強盜……

楚王下令,放良民,懲暴民,除暴安良,軍令如山!所被擒獲之人,一律按大成律法所定。

大成延熙四年九月初一,雲南節度使兵力北上,與楚王所率領的三軍匯合。消息一經傳出,雲南之地百姓振奮,叛軍猶如困獸,越發肆掠。

大成延熙四年九月初五,寧無憂已斬下叛軍總帥頭顱,夜色烽火之中,狼煙在細雨冷風之中滾滾而上,整片叢林瀰漫在血腥戰火之中。馬蹄鐵騎踏平蔥蔥郁郁山林草木。楚王大軍埋伏於叢林之中三天三夜。

將士們忍飢挨餓,承受風吹雨打,忍受原始叢林之中蟲獸的威脅,匍匐於潮溼陰冷的地面,趁着夜色,埋兵佈陣,佈置陷阱。

寧無憂與將士一同隱沒在山林之中,等候着敵人進攻,落入早已佈置好的羅網之中。

大成延熙四年九月初六,被楚王三軍與雲南節度使等兵力攻圍的叛軍,欲意丟棄根據地轉戰退居,趁夜色行軍逃離,卻誤入楚王早已佈置好的兵陣之中。

大成延熙四年九月初八,楚王率兵親自守陣,一天一夜之後,叛軍兵力,八千被斬,兩千投降,餘者老弱病殘,不敢應戰。

這場戰爭,本不應如此慘烈,區區一萬兵力的叛軍,對於大成來說猶如螻蟻,偏偏楚王只率領六千兵力南下,以少勝多,雖說軍功赫赫,在大成歷史之上留下光輝一筆,可終究戰況慘烈,六千兵力南下,不適應雲南齊侯地形,雖說將士英勇殺敵,可多少熱血男兒,終於死在這雲南的邊陲之地,熱血灑在了異鄉,致死都來不及看一眼家的方向。

那日,傾盆大雨,雨簾重重陣陣,滌盪整座大山深林,將將士的鮮血衝入潮溼陰暗的泥土之中。

寧無憂一身戰甲,手中一柄秋水青峰,矗立於戰野之中。雨水沖刷,將他身上的殷紅血色沖洗乾淨,將他的頭髮衣服衝得緊貼,將他一身銀色的鎧甲衝得鋥亮鋒利。他的雙眼透過大雨,掃視着屍骸遍野,靜看着血流成河,面無表情。

風吹過,大雨之中,有頑強的花草,生長在參天古木之下,在血色的浸透暈染之中,妖嬈蓬勃,與死寂的戰場形成強烈的對比。

他走過去,慢慢俯身,將一具年輕將士的屍體放好,發現他身下壓着一叢被血染紅的花草,雨水慢慢沖刷,紅色的花慢慢露出本來的顏色,白如雪,素如月,皎皎葳蕤,清貴風華。

他用手將被壓倒的花扶起來,呼吸着血腥的空氣,又站起身,在滂沱大雨之中,看向北方……

梓衿,梓衿,可知我心?

這朵戰野被血染紅的花,依舊葳蕤。就算寒冬冷雨,也無法澆滅它的生機。它年復一年,日復一日,在這貧瘠荒涼的叢林之中開放,開得漫山遍野都是。年年歲歲,從未凋零。

而人的生命,卻比這開在卑微塵土之中的花還要脆弱。因爲人死,便不能再復生。

所以,他會好好地活着,用這一次生命,好好地與她相守。

作者有話要說:  王爺的王妃不是木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