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來橫禍

沒買到附方牡丹,木淮山便暫時用麝香代替。

“我們家的麝香效果不太好。”木梓衿一邊熬藥,一邊用扇子扇着火爐,想起懷中還有張大要的老鼠藥,便拿出來放在桌上,“我等會去鎮外的李家看看,也許他們那裡有附方牡丹。”

她將藥熬好,端起來倒在碗裡,“爹,等放一會兒就喝了吧,涼了就不好了。”

木淮山點點頭,“今天我就收拾東西,明天我們就去南方了。”他很是歉疚地看着她,“原本是想給你說門親事的,那媒婆我都找好了。你還說,比較中意那趙家的捕頭……”

看着木淮山喝了藥,木梓衿轉身背上竹筐,帶了些錢,“張大也許是回家看他娘了,等他回來時,你幫我把這包藥給他。”

“行,放心吧。”

木梓衿僱了一輛驢車,便晃晃悠悠的往鎮上西邊李家去了。

驢車走得慢,出門時便是中午,入冬之後,天就早黑,到達李家時,似乎已經是黃昏。李家家門已閉,木梓衿跳下驢車,背上竹筐便去敲門。緊了緊身上的棉襖,她聞到風中傳來淡淡的藥草味道。這李家專門爲宜水鎮上的藥鋪提供各種草藥,或自己種植,或上山採集,品種比較多。

等了一會兒,裡面終於有了動靜。前來開門的,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倒還是禮貌恭敬,問了情況之後,他只說了聲:“你等等。”

她被請進院子裡,不過一會兒,那少年便從房間中出來了,手中拿着一包附方牡丹,“所幸我們這裡還有一些。”他將藥遞給她,她謝過之後,付了錢,轉身便趕回宜水鎮中。

身後李家的門緩緩地關上,她又上了驢車,駕着車往回趕。

趕了一陣路,突然看見前方出現一道熟悉高大的身影。若是在往常,這牧野之中,一定有勞作的人來來往往,可如今寒冬未過,大家都在家中休息,誰還會在大冷天晚上到處走?

“木頭!”那人看見她,急忙大喊一聲,飛快地跑過來。

“張大?”她愕然地看着張大,見他滿頭大汗神色匆忙地過來,抓住她的手,氣喘吁吁地說道:“總算找到你了!你……你快跑!”

“怎麼了?”她疑惑地看着他,見他手中還抓着一張被揉的發皺的紙,那紙上有字跡圖紋,甚至還有蓋着官府的印章。

不知爲何,心頭閃過惶恐和驚悸,連抓都抓不住。

“你被官府的人通緝了!”張大立刻跳上驢車,拿起繮繩便使勁兒地將繩子往南趕!

“爲什麼?”木梓衿抓住他的手,“憑什麼?”

張大臉色沉鬱痛苦,哽咽地嚥了口氣,悲傷絕望地看着她,“木頭,不要問了。我也是……我現在送你去趙捕頭那裡,如今只有他願意相信你了。”

他將驢車趕得飛快,那毛驢難得撒開了蹄子飛快地跑,驢蹄聲“噠噠”沉重,一聲一聲敲打在木梓衿心頭!

木梓衿心頭千頭萬緒,她死死地咬着脣,慢慢地轉頭看着他,問道:“既然我被通緝了,我爹呢?我爹他……”說到此處,她臉色大變,豁然起身就想跳下驢車!

“木頭!”張大一把將她拉下來,她狠狠跌倒在驢車上,懷中緊緊小心翼翼護着的附方牡丹掉了出來,她顧不得其他,掙扎着起身,撿起來又放進懷中,“張大,我必須回去,若是我出了事,我爹一定會被牽連的!”她心頭大亂,卻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驚駭過後,心頭是強烈駭浪般的擔憂!

“我必須回去,我爹……”

“你不能回去。”他打斷她,伸手將她狠狠地按在驢車上,“你回去,也沒用了。”他的聲音沙啞沉鬱。

“我回去,我至少可以調查清楚情況!”她不停的掙扎去推他的手,而他卻始終將驢車駕駛如流星般飛跑。

“你回去只會送死!”他飛快地將那張被揉得滿是皺褶的紙展開來,放到她眼前,“你自己看吧……”

那是官府的海捕圖像,上面還畫着她的畫像。

畫像之下,寫着幾行字——宜水木梓衿,殺父在逃,罪大惡極,各州府見則捕之,生死勿論!

原本千頭萬緒的木梓衿瞬間沉靜下來,雙眸驀地猶如死水,只是黯然絕望地盯着那幾行字。她以一種奇怪的姿勢被張大按在驢車上,雙手僵硬的舉着那張海捕圖像。

她就那樣僵直着一動不動,張大同情悲痛地看了她一眼,手中的鞭子甩得嘩嘩作響。

“木頭,我不相信你會殺了伯父。”他輕聲地說道,“可官府的人,來得很快,你爹幾乎是剛……剛嚥氣,官府就來人了。並且,讓人看了之後,一口咬定,你爲他熬的藥中放了□□!而伯父當時手中,還拿着你……你幫我買的老鼠藥。那藥汁是你親手熬的,藥鋪的老闆也證明你去他那裡買過藥,那賣老鼠藥的寡婦,也證明……你。”他終於不再說下去,慢慢轉頭去看着她,只見她將整張臉都埋在那張海捕畫像中。

那畫像輕輕地顫抖,很快便被水浸溼,濃黑的墨水慢慢浸透開去,如同這即將籠罩天地的夜色。

張大努力地趕着車,似乎是繞着宜水鎮走了小半圈,從西方一直繞到西北方。西北方鎮口,似乎是停了一輛板車,班車上放着一口棺材。眼下四處無人,他將木梓衿拉下車,將棺材蓋打開,說道:“躲進去!”

她似乎是終於有了知覺,慢慢地靠近那口棺材。騰挪着身體爬上去,慢慢地躺好,將身體縮在裡面。

“我上午去了義莊裝了一具無名屍體出城。這棺材趟過屍體的,你憋着氣兒。”張大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慢慢地推動棺材蓋子,棺材蓋輕輕地合上,她瞬間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接着,身體微微晃動起來,身下車軲轆轉動的聲音沉頓艱澀,她努力的睜大眼睛,明明覺得腦海一片空白,卻強迫自己想清這一整天的事情。

買藥,煎熬……任何一個過程,都不會出現任何問題……爲什麼會中毒?

張大的話,說得並不清楚,甚至連中的什麼毒都沒告訴她,官府的人認定父親是因爲吃了她熬的藥所以纔會毒死,那麼,一定是那藥有問題?

車軲轆之聲終於停下,張大慢慢推開了棺材蓋,木梓衿瞬間睜大了雙眼,入眼的卻是一片黑暗!

原來她躺在棺材中悲痛沉思之時,已經過去了這麼久。她坐直身體,等雙眼適應了黑暗之後,纔看清這裡是一處樹林。這樹林是宜水鎮北方的林子,林子裡,還有一處長亭。

“爲什麼帶我來這裡?”她疑惑地看着張大。

“這是趙捕頭的意思。”張大說道,“他說他明日要護送本州知府入京。到時候,他會經過此處,帶你離開。”

入京……

平靜的眼眸之中彷彿出現微微漣漪,她將自己蜷起來,抱住雙腿,將頭放在膝蓋上,若有所思。

“好,”她點點頭,“我就在這裡等他。”她思索着此時的時辰,不知若是躲在此處,能否躲過官兵的追捕。她踉蹌着扶着棺材跳下板車,走到張大面前,雙腿一彎重重地跪下。

“木頭?”張大立刻伸手過來扶她,“你起來,你……你這是……”

“張大,我唯一能信任的人就是你和趙鋪頭了。”她沉着身體,不肯起身,“我……我爹現在,是在哪裡?”

張大以爲她想問出木淮山在哪兒想去救他,便有些不願意告訴她。

她冷靜下來之後,微微思索,就猜到自己父親的所在,“若是官府想要抓我,一定會將我爹帶走。我爹,現在是在義莊吧?”

卑賤平民的屍身,或者無名無籍之人的屍身,都會停留在義莊一段時間。若是很長時間都沒人認領,便找個地方隨便埋了。

而此時,她不能去義莊,否則就是自投羅網。

先要自保,才能爲自己洗清冤屈,才能查清父親的死亡真相。

她一下就說出了此時木淮山屍身所停放之處,張大一時急亂支吾了幾聲沒有回答。

“若是我這一去很久都沒有回來,你便幫我把父親入殮了吧。”她仰頭看着張大,閉了閉眼,“讓他儘早入土爲安。如今天還冷,若是……”

“我知道。”張大不忍心聽下去,“衙門裡的人你都熟的,你從小就和他們一起混的。再說,還有幾個捕頭受過你爹孃的恩惠。他們不會虧待……”他最笨,不知道該怎麼安慰木梓衿,只是手上一用力,將她提了起來站好。

“謝謝。”她輕輕地點頭,神色猶如枯槁。

四周夜色暗沉無邊,寒風吹得樹林淒厲作響,猶如鬼泣,陰森恐懼。

他深切而不捨地看了她一眼,轉身走向板車,說道:“我得回去了,要不然,官府的人會起疑。”他說道,“你保重。”

“保重。”

他咬了咬牙,慢慢地推着板車離去,車軲轆之聲消失在耳畔之時,她才恍然驚覺這漫天黑暗之中只剩她一人。她呆呆地站在那裡,不知站了多久,直到不遠處亮起火把,似乎是一行官兵追查了出來。

“快快快!”有人粗聲大喊,“縣令大人說了,那木梓衿說不定還沒跑遠,方圓十里之內必須連夜地毯式搜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