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迷人

青藍的冷光掩映着,房間之中的陰影峭楞楞,嶙峋突兀,每一個黑影,都彷彿是地獄之中鑽出來的鬼影子。靜謐之中,所有的意識和觸覺都在無限的放大,尤其是心中的恐懼!

她十分地懊悔自己身上沒有帶任何防身的武器,若此時房間之中來的人是來取她性命的人,她肯定就活到頭了。

真是命運多舛!

她閉了閉眼,下定了決心,不管這人是誰,她一定要反抗。不能一聲不吭地就死掉。

正當自己打算高聲呼救時,忽然覺得一隻手輕輕地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她驀地全身一僵,肩膀上的觸覺變得極其的敏感。那手微微一停,卻是慢慢向下,將她的被子往下拉了拉。

“捂着臉,不怕悶嗎?”這人說道。

木梓衿怔愕,呆住,忽然之間轉身,瞪大了雙眼。她睜大了眼睛,目不轉睛地看着晦明晦暗之中,坐在自己牀邊的人。溼潤的空氣之中,有幾分淡淡的水汽和清涼,縈繞着似木非木的熟悉氣息,高潔又悠遠,溫潤輕柔。

光,透過窗櫺鏤花格子,一束束投射進來,落在他身上,在他如雪衣袂之上染上光暈,如皎皎圓月氤氳出的素光,將月華輕柔的披在他的身上。

熟悉的身影,一舉一動,哪怕只是靜默的畫面,也讓她驚喜又悸動。

她豁然起身,呆怔地看着坐在這牀邊的人。而牀邊的人似乎也是一愣。

浮光暗影之中,兩人愣愣的透過這幽暗,看着對方。

木梓衿呼吸微滯,一時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夢裡還是已經清醒了,無處着落的心似乎更加迷惘了。她眨眨眼,看見那雙深邃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好像恨不得在她身上刺出一個洞來。

“王……王爺?”她乾澀的聲音有些沙啞,帶着困惑和不可置信。

寧無憂微微眯了眯眼,目光隨意又深切地在她身上一掃,蹙眉冷聲道:“木梓衿,你作爲一個女人,難道就不懂得把自己收拾得乾淨點?”

一路北上,風餐露宿,甚至淋了兩天的雨,身上的衣服早就髒亂褶皺,已經不太看得出原來的模樣。如今她雖說清洗了一番,但臉色枯槁蒼白,頭髮暗黃凌亂,狼狽無比。

她腦海之中一時空白,只是看着他,不明白他爲何會突然出現在這裡。

“王爺……不是回京了嗎?”

寧無憂微微一怔,輕輕地垂眸,冷聲道:“有你這麼一個麻煩在,難道本王還能安心的回京?”他似戲謔譴責,慍怒冰冷。隨即又站起身來,隨手一揮,一團雲一般的東西扔在了木梓衿的臉上。

雲錦般的織緞輕柔的落在她身上,她下意識伸手拉下來,軟緞觸手柔軟滑膩,讓她忍不住恍然如夢般。她慢慢的抓來看了看,竟發現是一件月白色的裡衣。裡衣之上,銀線暗紋柔軟細膩,觸之細滑如玉,斜扣瓔珞成結,結成蘭花結,蜿蜒而下,直至側腰。其外,還有一條杏黃色的褲子,和一條襖裙,皆是女子貼身所穿的。

她驀地慢慢地收攏十指,緊緊地抓着那褲子,不知是怔忪還是懊惱。

她如今也穿着裡衣,單薄的衣服不能遮掩身軀,就被他這麼看着,他如今還拿出女子貼身的衣物出來……那樣嫌棄的看着她……

她咬咬牙,卻見他已經轉身,走到桌前,將桌案上的燈點亮,又將牀邊的一盞燈點亮。如落日昏黃的燈光散開來,照亮房間,清冷的幽光和峭楞的黑影還有她心中的恐懼在觸及他身影那一刻消弭於無形。

他背對着她坐在桌前,如同往常一樣,爲自己倒了一杯茶。可那茶早就涼了,他只是握在手中,靜靜地把玩着。

她咬了咬脣,放下牀上的帳簾,小心翼翼地收攏之後,在牀上換衣服。

身後想起了輕柔窸窣的衣袂摩擦聲,地上映出淡淡的影,模糊又朦朧,透過半透明的牀簾,搖曳旖旎,綽約隱約。但是卻能隱約看出動作,還有那已經如待放的花蕊般玲瓏嬌嫩的身軀。

她纖細修長的手臂緩緩上擡,慢慢地解着釦子,輕柔的褪下衣裳,舒展的身軀,在地上印上玲瓏的線條,優美的身線,起伏婉轉,都是精美得令人心動的弧。那彷彿是時間最美的剪影,要深深地鐫刻在他的心底。

他緊緊地握着手,纖細修長骨節分明的手指輕輕地顫抖,似在壓抑着什麼。微微閉上雙眸,明知不能再看,卻忍不住想要留住更多。

比如她此時在牀上站了起來,腰間的那抹纖細的弧度,讓他移不開雙眼。就是地上那淡淡的影子,都已經讓他失神傾慕,那……他全身僵硬,卻不敢轉過身去……害怕她發現自己心中那個隱晦的秘密。

很快,她就穿好了他爲她準備的衣裳,掀開牀簾,穿上鞋下牀走了出來。

木梓衿很是疑惑,爲什麼寧無憂只爲她準備了裡衣,難道是想讓她換了衣服繼續睡覺的原因?

可她卻不知,有人準備這衣裳時,是另一番意圖。

比如那裡衣純白,若隱若現,比如那襖裙,翩翩如荷,最是精細地勾勒女子的腰線……

他存着私心,那麼一份矜持的嚮往。

他不知道自己離開這幾天,她過得如何……只能通過下屬傳來的書信得知一二。他原本以爲,將她留在蘇州,是最好的選擇。

木梓衿慢慢地走到他身前,靜靜地看着他,淡漠平靜地臉上,沒有任何情緒。

寧無憂蹙眉,目光依舊落在地上,就如寒冬的青霜灑在地上一般。片刻後,他擡眼看着她,清冷一笑:“木梓衿,你本事不小,能從本王的守衛之中逃走,看來你是想反了天?”

木梓衿看着他的臉,光影交錯,他俊朗的側顏一般隱沒在陰暗之中,諱莫難測。她站定,挺直了身軀,不讓自己後退一步,“我不明白。”

他微微轉過身來,雖是坐着,可頎長挺拔的身軀,以及那份與生俱來的威儀依舊讓她感覺到無形的壓迫,“不明白什麼?”

“我不明白,王爺爲什麼要把我留在蘇州,也不明白,王爺爲什麼要……要騙我。”她微微咬着牙,聲音很低,也很柔,像是有些不甘,也有些委屈的嗚咽。她倔強又沉靜地看着他,就像是在質問他爲什麼要把她丟下。

她舉目無親,踽踽獨行,好不容易走到他身邊,將他當唯一的依靠,甚至將他當做瞭如父親般最親密的人,可他卻在兩人經歷了生死相隨之後,丟下了她。

他冷笑一聲,寬大的廣袖銀色蠶絲勾勒水秀回紋,似乎在輕輕地顫抖,他無意識地用手指輕輕地碾壓着,片刻之後才擡頭蹙眉道:“木梓衿,你應該知道,此去回京,本王或許……凶多吉少。”

她心頭驀地一痛,突如其來的銳痛讓她微微後退一步。她眨眨眼,張了張嘴,竟發現語音堵塞,難以成調。

他冷冷一笑,冷淡地看着她,“所以,本王回去尚且還不知道會遇到什麼麻煩,又怎會帶上你這麼一個麻煩?”

她惘然地看着他,咬了咬脣,“我不會給王爺添麻煩!”垂於身側的手緊緊地收攏,十指指尖泛白,深陷入掌心。

“王爺答應過我的,我要幫王爺查清先皇去世的真相,而王爺幫我找出殺害我父親的兇手。”她堅決地挺立着脊樑,用力到脊背僵硬痙攣,“王爺答應過我的!”

寧無憂凝視着她,她臉上的倔強和惶恐讓他微微蹙眉,他心底有些煩躁,深吸一口氣之後,才沉聲道:“本王承諾過你的話,自然不會食言。”

“那就請王爺帶我入京!”她堅定地說道,“我要和王爺一起回京!”

寧無憂深深凝睇着她,房間之內燈光明滅搖曳,如盪漾的水紋,映在她的臉上,映在她的眼中,漆黑明澈的眼眸微光閃閃,水霧濛濛。他偏開臉,沉默不語。

“既然王爺不想讓我跟您一起回京,那麼你爲什麼要三更半夜來……來找我?”她微微側首,目光落在他身上,月白色水天回紋錦袍,寬大柔軟,華貴風流,可那下裳末擺卻沾着草漬泥水,下裳掩蓋的靴履之上,沾着泥土,連他的肩頭,也似乎沾着未乾的水。

夜色之中,依舊是細雨濛濛,夜雨婆娑,他這副樣子,應該是匆匆趕過來的吧?

寧無憂一愣,臉色一僵之後,冷聲道:“自然是將你送回蘇州去。”

“想讓我回蘇州,隨便派個人來把我帶回去就好了,王爺何必親自來?”她倔強地看着他,有些咄咄地說道。

寧無憂微微一僵,不由得蹙眉,臉色更是越發難看陰沉,他抿緊了脣,慢慢地轉身,側對着她,“你都能從本王的蘇州府邸逃出來,隨便派個人,真的能將你送回去嗎?”語氣無奈,冷漠又責備。

她微微垂眸,不甘地咬着脣,燈光流瀉,將她的脣齒映成明媚甜美的紅白相間,旖旎溫軟。可臉上的倔強和憤然不甘,卻絲毫未減。

寧無憂一時無言,只是微微側對着她,看着地上兩人相互交疊重合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