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靜好

他慢慢的走到樹下的木凳子上坐下,繼續擦拭他的劍。木桌上,還放着幾顆烤梨,其中一顆被吃了一半。想來是趁她不在時偷偷吃的。

她有些氣餒地拿着衣服回到房間之中,將乾淨的衣服疊好放在牀上,“不太會洗這類絲綢羅綺的衣服,這兒又沒有皁角和薰香什麼的,衣服洗得皺巴巴的,條件有限,王爺擔待一些吧。”

寧無憂慢慢地睜開眼,轉頭看了看那件衣服,“不過一件衣服,壞了就壞了吧。”

她摸了摸那上好的面料,以及衣服之上勾勒描繪的銀線金絲,十分惋惜地說道:“壞了還是很可惜,若是這裡有當鋪,將這衣服上的金線和銀線拆下來,也可以換些銀兩的。”

寧無憂印上光點的睫毛微微一顫,“其實這深山村落之中也挺好的,寧靜庭院,院中種上一棵果樹,如果有條件,可以養些雞鴨牛羊,沒有朝廷的紛爭,也沒有黨派的陰謀□□,沒有血腥詭譎,沒有人心算計,就……就你和我,也挺好的。”

她絲毫沒有聽出他話中的曖昧與溫柔,只是蹙眉,隨後又搖頭,“若是真的這般就好了,可惜,你是王爺啊。”她又長長一嘆,“若是真的只有你和我,那恐怕不太實際的。王爺你有潔癖,還喜歡穿精貴的衣服,吃的喝的都是天下最精細的,鮮衣怒馬、富貴精緻。出門則車馬,進門則侍女奴僕,這樣嬌貴的生活之下生活習慣了,其實很難適應簡單的日子。俗話說得好,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

她猶自自顧自地說着,沒有發現他認真凝睇她的雙眼越來越冷漠沉沉,薄薄的脣微微緊抿,似隱隱忍着慍怒。

“況且,朝堂之上,不能沒有王爺。”她目光慢慢地淡然下去,猶如一場冷雨澆透原本浸在她眼眸中的光彩,“王爺,你說是嗎?”她慢慢低頭,與他相視。

他怔了怔,竟是不捨得移開雙眸。哪怕心中已經失落,哪怕已經漠然,他依舊愣了愣,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似是想攫取她眼中的光彩。隨後又不經意地移開,遲疑又緩慢地說道:“你說得對。”

話音一落,他那平淡的語氣似一枚細細的針紮在她身上,兩人之間的氣氛忽然變得尷尬又窘迫,她有些不知所措,連忙起身,“王爺,我……我去看看晚上還有什麼可吃的。”

她剛一轉身,突然被他握住了手。她驚愕地回頭看着他,一時忘記該怎麼反應。

“本王……本王現在就餓了。”他不知自己爲什麼就衝動地拉住了她,可見她茫然怔愕的神色,又慌忙找了個理由,“剛纔聞到院子中似乎有梨的香味,你給我拿一個進來吧。”

“王爺說的是烤梨嗎?”她記得剛纔是那黑衣人在院子裡烤梨吃。

“烤梨?”他擡頭看着她,“難道是用火烤的梨?”

“是啊。”她一笑,“王爺應該沒吃過,說起來,烤梨也不錯,清熱的,對王爺的傷有好處。我這就爲王爺烤一個。”

她急急忙忙地出了門,似乎有些落荒而逃的挫敗感,走到院子中,她擡手看了看,剛纔被他抓住的地方還有些疼。

那黑衣人還在樹下擦拭他的劍,知道她出門了也未曾擡頭。她走到梨樹下,摘了一顆成熟的梨,就這那黑衣人旁邊的未燒完的柴,點燃了,烤了幾個。

烤梨的香味清冽甘甜,清香被火薰撩過,帶着暖綿的氣息。這種熟悉的滋味讓人覺得安寧平靜。在這青山綠水、家宅小院之中格外的和諧。

她慢慢的似入了定,不由得想起剛纔寧無憂所說的話。若是能在這青山綠水之中悠然南山、煙波浩淼之中,翩然垂釣,遠離那些紛爭和陰謀,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當初自己的父母,能偏安於宜水鎮,只做一個不起眼的仵作和郎中,便是滿足於那怡然自得、無憂無慮的生活吧?

她正想得出神,突然聽見旁邊的黑衣人冷冷地說道:“梨烤糊了。”

“啊?”她微微一愣,隨後反應過來,慌亂的將烤糊的梨拿起來,下意識用手去摸,卻被燙得一聲痛呼。

黑衣人立即起身,快速向她走了一步,可剛剛邁了一步又堪堪頓住腳,離了些距離,問道:“燙着了嗎?去衝井水!”

她立刻放下烤梨,走到井旁打了些井水,將被燙到的手指放進涼水中,這才緩解了鑽心的灼熱疼痛。

疼痛慢慢褪去了之後,她慢慢地回到樹下,見那黑衣人拿着一把鐵鉗,夾着一顆梨,放在火上慢慢地烤着。他動作嫺熟利索,鐵鉗夾住梨在火上慢慢翻轉燻烤,烤出的香氣幹洌清甜,淺綠色的梨慢慢變得鮮豔稚嫩起來,肉質也柔軟甜糯。

烤好一顆之後,他又接着烤第二顆、第三顆。然後將梨放在木桌上,對她說道:“吃吧。”

她有些羨慕地看着他,“沒想到你烤梨烤得不錯,若是在京城之中經營一個烤梨的攤子,生意一定不會很好。”

他怔了怔,輕聲一笑,“承你吉言,或許有朝一日我窮困潦倒,去賣梨也挺不錯的。”

他將烤好的三顆梨用一張碩大的葉子包好,遞給她。

她遲疑地看着他,沒想到他會這麼好心。

“放心吧,就算要害你們我早就動手了,何況,這梨是你看着我烤的,又怎麼會有機會下毒?”他自嘲地勾了勾脣,卻依舊很執着地將梨遞給她。

想着在房間內喊餓的寧無憂,木梓衿只好接受了他的烤梨。“謝謝。”

夏日的光明晃晃,如一片純澈清透的漣漪水痕,透過半舊窗格,照進房間之中。木梓衿進入房間,並沒有在牀上看見寧無憂,反而是發現他靜靜地站在窗前,目光穿過窗格,沉沉的看着窗外。

窗外庭院之中,一樹一人一口井,還有木桌木椅,樹下一堆慢慢燃盡的火焰,院落之中散發着清淡飄繆的烤梨清香。

烤梨的清香慢慢地變得濃烈馥郁,滿屋都是。寧無憂才扶着窗戶,緩緩地轉過身來,目色深沉地落在木梓衿身上,旋即緩緩向下,看着她捧在手中的烤梨。

木梓衿被他異樣的眼神看得微微發寒,陽光照在他的臉上,蒼白的臉色似比昨日好了許多,目光微冷,卻顧盼有神。“王爺,這是烤梨,鄉野人最喜歡的甜食,你先吃這個墊墊肚子。”

“烤梨?”寧無憂胸口微微起伏,慢慢走到牀前坐下,眉心輕蹙,若有所思,“我倒是沒想到,他也會烤梨……”

木梓衿暗想寧無憂口中的“他”是誰,或許是剛纔那個黑衣人,再想深究多問,卻聽見他冷冷一笑,“這種粗鄙的食物本王不會吃,你拿走吧。”

木梓衿一愣,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心頭不由得升起怒火。那隱隱的火氣在心頭饒了幾圈,慢慢地平靜下來,她露出一個很是體貼的笑容,“那王爺便休息吧,晚上我再想辦法弄些別的吃食。”

寧無憂淡淡地“嗯”了一聲,又加了一句:“本王要吃你親自做的,不吃其他人做的。”

“是。”木梓衿倒是沒覺得這個要求過分,這個地方除了她會做飯給他吃之外,還有其他人嗎?

她將那幾顆烤梨放在窗臺下,轉身出了房門。

寧無憂這才慢慢地轉頭,盯着那幾顆烤梨看了看,冷哼一聲!

木梓衿再一次出了房,見那黑衣人正拿着掃帚清掃院子,便問:“晚上的食物怎麼解決?”

黑衣人微微一愣,似乎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這家主人應該種了菜之類的吧?”她又問。

黑衣人點點頭,給她指了個方向,隨後便去了菜地。

菜地裡不過稀稀拉拉種了些白菜,似是很久沒人打理,都快荒蕪了。她路過菜地之時,看見一處菜園之中茄子長得不錯,便順手摘了兩個,想來也不會被人發現。

回到院落之時,黑衣人卻不在了,她打了井水,洗乾淨了菜,突然聽見院落大門被人打開,正是那黑衣人進來,手中還提着兩隻野雞。

他將兩個野雞放在地上,“剛纔去田地裡掏了兩個野雞窩,今晚吃這個吧。”

木梓衿大喜,如今他們三個人都正是元氣大傷的時候,吃些燉野雞之類的正好補補。她歡天喜地地把雞帶進廚房,兩隻雞活力張狂得很,不停的撲騰掙扎,慘叫連連。

剛進廚房,見寧無憂扶着牆壁走了進來,看見她手中的雞,目光變得犀利起來,“哪兒來的?”

“王爺,”木梓衿得意地生活燒水,“那人還是有幾分本事,打了兩隻野雞,今晚上我們可以美餐一頓了。”

寧無憂冷冷一笑,轉頭看着院落之中忙碌清掃整理的黑衣人,緩緩地吸了一口氣,似乎是在極力的平復心中的酸澀。這兩人,一人在廚房忙活做飯,一人在外打獵清掃,怎麼看都像是普通人家男主外女主內的恬淡生活。而他寧無憂,卻像是個與這幅美好寧靜的畫面不相干的。

他暗自握緊手,心頭那一幕幕恬淡靜好的憧憬正在慢慢地消弭於無形。

“王爺,你的傷好些了嗎?”木梓衿生好了火,擡起頭來看他。

火光熹微,朦朧悠然,照在她眼眸之中,她那張沒有僞裝的臉上,漆黑的雙眸,煥然流轉的神采,映着搖曳明媚的火光,猶如雨後雲開霧散的綺麗。

他心中似生出一團不明的火焰和暖流,突然很想將這一幕深深地鐫刻在心裡,甚至是徹底的擁有。

這深深小巷,寂靜庭院,歲月如斯靜好,讓他捨不得離開。

作者有話要說:  若是能三更,我儘量保持三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