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老望着秦浩,面色平靜,蒼老的眼中卻明顯有一絲寬慰。
顧忌到老者有傷在身,秦浩又聊了兩句,便攜着顏夕告辭,徑直走出了城主府邸。
到門外一看,季凡正斜倚在門邊,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
在見到季凡的那一瞬,秦浩無聲無息將精神力量凝聚成一束,傾注到季凡身上。
以他如今的強大的靈識,比他高上數重的強者境界都可以探測得到。然而在那一瞬間,秦浩腦海中浮現的,竟然是完全的一片黑暗。
猶如深淵,無法看清。
“怎麼,解決心中疑問了?”季凡知道秦浩的動作,卻是不以爲意。
秦浩點頭,對着季凡道:“有個問題,我沒問辰老,不知道你能不能告訴我?”
“看是什麼問題?”季凡面含淺笑。
“我如今的實力,對上天炎金猊一族,有多少勝算?”秦浩目光深邃,一瞬不瞬地定格在季凡身上。
他知道辰老自己覺得虧欠了秦家,顧忌太多,不會告訴他這個問題的答案。
季凡笑容緩緩收斂,漆黑的眸子中也是別樣深邃:“你想聽真話?”
秦浩攤了攤手,笑道:“你說呢?”
季凡深深吸了口氣,答道:“零!”
秦浩面色變得肅然無比,雖然早就對這答案清楚得很,親耳聽到,那陣失望仍是難以抑制。
“那要是你呢?”秦浩又追問道。
“同樣是零。”季凡搖了搖頭,無奈一笑:“自遠古之時就已存在,身懷天賦體質、奇獸兩大強處的血統,非世間尋常人所能對抗,我也同樣是在尋常人之列。當年如果不是他們暗中出手,你以爲當年的自由領三州憑什麼敢對着辰老出手?”
秦浩沉默下來。
“怎麼,你現在是什麼想法?”季凡見秦浩面色凝重,不禁開口一問。
“還能有什麼想法?”秦浩苦笑道:“硬着頭皮上,問你這些,不過是有個心理準備罷了。”
季凡問道:“還沒打算放棄?”
秦浩並不回答,笑着問道:“若是辰老此時身陷生死之境,對手是你無法應付的人,你會怎麼選擇?有些事情本來就無法退避。”
季凡聞言,輕聲一笑,手掌拋出一道流光,飛向秦浩。
秦浩自然而然伸出手去,將那光芒握入手中,發覺是一片六棱形的晶體。
初入手時,那晶體沉重異常,絲毫與它小巧玲瓏的外表不符合,秦浩運足力氣,也是異常吃力,纔將它託在手心。
秦浩蹙眉問道:“這是?”
“虛武戰場!”季凡道:“這是辰老多年前吩咐過我開闢出來的空間,裡面存放了無數的幻境,是大陸上一些兇險之地,或是一些有名戰役的再現。而最主要的是,裡面有秦逸前輩經歷過的大部分對敵的影像。進入其中,就像是親身經歷一次,對你而言,能夠走一遍秦逸前輩走過的路,絕無差處,而且裡面還有一層禁制,能讓你在短時日內有大幅提升。”
“什麼禁制?”秦浩不由開口。
武盟和霸盟能在短短時間有那麼大的提升必然是少不了這虛武戰場的緣故,光是封存了那些幻像,雖然也會讓人受益匪淺,進度卻不可能那麼快。
“這種禁制,名爲時光。”季凡淡淡笑道。
秦浩渾身驀地一震。
時光,這是天玄七重之上強者,才能領悟的玄奧。
時間玄奧。
過去的時光,無法改變,卻能夠再現,掌握這一奧義的武者,能夠讓不久的過往發生的事情,以幻影的形式,重現。
而若是能在天玄七重之上,再度進階,達到八重甚至九重之境,將時間奧義看得通透,那麼便有了改變時間流速的能力。
雖然這種能力,並不能在真正意義上改變時間的變化,但是卻能夠讓武者自我的精神世界中的時間流速變得極爲緩慢。
外人經歷一日,在天玄***重強者的精神世界中,就彷彿走過了數年,甚至是十年。
衆所周知的是,在天玄之後的境界,積蓄力量雖仍然是極爲重要,但感悟二字,同樣是必不可少。
感悟天地間的道理,將自身同天地融爲一體,自創出可以溝通天地的武技,這裡面哪一部份不需要領悟?
而完全地看透時光的武者,就能真正在自己的精神中重現滄海桑田、世事變遷的演變,讓自己站在天道之上,去看破世間法則。
這就是七重之上的玄奧。
名爲時光!
能夠達到這一等級的武者,用鳳毛麟角四字形容,也是毫不誇張。
“這虛武戰場,是季凡大哥自己開闢的?”秦浩望着容貌儒雅的季凡,聲音中有着毫不掩飾的驚詫。
天玄之上,武者壽命會大幅增加。而達到七重之上的,一般也都是兩三百歲的老怪物。
而季凡,卻是出乎意料的年輕。
“裡面秦逸前輩經歷過的對戰,我並沒有親眼目睹,是辰老重現給我,我再構建出來的。”季凡道:“當然,親手開闢,是我一人動手沒錯。”
秦浩在這一瞬,對自己將要面對什麼有了更深切的體會。
季凡,最少是七重之上的修爲。那三州之中的強者,金猊一族,又會是如何的實力?
秦浩嘆了口氣,面上露出無奈的笑容。
本以爲他自己如今的實力,勉強或是夠了,但同這些人比起來還是有所差距。
別說辰老、他的祖父、還有那一族,單單是季凡都遠在他之上。
“你也不必有太多的想法。”季凡似是看透秦浩心內念頭,緩緩道:“以前我認爲,論天賦你絕無法同秦逸前輩相比,但如今我卻改變了看法。”
秦浩搖頭,笑道:“祖父能夠創造出歸元功,這便是我遠遠不能相比的。”
話音中,有着些許的喪氣,也有自豪,畢竟秦逸是秦家精神之上的支柱,就算是以前,在秦浩心內也是對他極爲崇拜的,更暹論現在秦浩已知道他闖出的名堂。
“歸元功,確實是匪夷所思。”季凡道:“但你融合了絕脈的能力,創造出的雷火真元,就算是秦逸前輩,難以做到。雖說你的成功有着歸元功包容萬物、萬象歸元的因素,但能夠忍受融合之中的痛苦,在靈玄境界就能完整的駕馭他們,就是你自己的緣故。”
“沒錯。”胖子不知什麼時候,從一旁冒了出來,笑道:“老頭子本來吩咐我,將碧潮訣、地脈功法、嵐風……這些秦逸前輩從自然萬物中悟出的功法交給你,讓你掌握完整的歸元功法,但在你成功駕馭絕脈之後,他就再也沒有這麼說了。融合絕脈,任何典籍都沒記載過。這是你獨一無二的功法。”
秦浩聞言一愣,不自覺地看向顏夕。
他本以爲,融合絕脈,完全是因爲他體內殘缺的歸元功的緣故,卻沒想到,還有這麼一種說法。
“辰風少爺,你們聊聊吧。”季凡見胖子出現,就往宅內行去,走沒幾步似是想起了什麼,回過頭來,吩咐道:“虛武戰場,秦浩你可以帶同你那羣人,還有辰風少爺一起進去。可是,這裡面的禁制,不能使用太多次,你還沒真正領悟這一玄奧,太沉浸在裡面的時間中,會讓你的精神世間的時光錯亂,難以調整回來,說不定還會讓心境發生變化,反倒是有害無益。”
秦浩點頭。
這一點他明白。一些天玄七重的武者,修爲愈深,就愈發淡漠無情,這是因爲他們經歷了時光變幻,看透了這世間一切平凡之物的歸宿終是埋於塵土。
天道無情,而當一個武者高高在上,以旁觀者的角度,看遍了滄海桑田、世事變遷,人與人間不到百年、轉瞬即逝的感情,對他們而言就如蟲豸一般,微不足道,世間一切再難以在歷經滄桑的心內驚起半點波瀾。
這種變化是好是壞,秦浩不想去評論,但對他而言,卻是他不想走向的道路。
“我明白的。”秦浩淡淡笑着,對着季凡篤定地說了這一句。
季凡滿意地點頭,走進宅內。
城主府大門處只剩下胖子單獨對着秦浩,他面上的笑容不免有些侷促。
“說吧!”秦浩道:“你同辰老什麼關係?”
胖子訕訕笑道:“我應該叫那老頭子一聲祖父。”
秦浩問道:“辰風纔是你的真名?”剛纔在裡面他有聽辰老聽過。
胖子道:沒錯,這我可沒騙你,你回憶一下,在風魄宗內門,我們初次相見時,我說過的話。”
秦浩努力回憶着,一段話漸漸浮現在他的腦海。
“當秦浩和辰風在風魄宗相遇的時候,他們未曾想到,風魄宗的歷史會因爲他們而發生變化,他們更料想不到,兩大傳奇武尊,會由此處踏上征程,成就一段波瀾壯闊的武者傳奇……”
“想起來了?”胖子見到秦浩若有所思的神色,便猜到他多少想到一些了。
秦浩皺眉:“你不是說這些話是你和一個說書人學過的?我還以爲你是胡言亂語的。”
胖子笑得無辜:“我可沒說裡面的東西,全都是假的。”
秦浩不再去看他,一拳將他擊飛出去:“這一拳算是你隱瞞身份這麼久的代價。”
話落,他便招呼顏夕,往秦家的方向走去。
身後是胖子刺破夜空的慘嚎聲。
帶着顏夕回到秦宅,不少秦家的弟子都離開了演武場,或坐或站,圍在宅邸之外。
當他們見到秦浩時,面上都露出笑意,只是當他們的目光移到秦浩身側那身着銀色衣裙的身影,卻都是不自覺地流露出驚豔。
大堂哥秦山最先迎上前去,一拳擊在秦浩肩膀。
秦浩連忙壓下體內自發護體的元力。如今就算是真玄武者觸碰到他的元力都是身受重創的結果。
秦山的拳頭彭的一聲實實在在打在秦浩的肩膀上,笑道:“等了你這麼久,終於是回來了,進去好好聊聊。”
秦浩點頭,笑道:“我先安置下她。”手指向顏夕。
顏夕聞言,朝着秦山點了點頭,臉上少有的展現柔和的笑容。就算是對着宗門內的長老,她都少有笑顏,本來秦浩還擔心她這種性子跟他回來,說不定會鬧出一些事來。
不過如今看來,倒是少了一層擔憂。
雖然他還不知道顏夕突然變得這麼好相處原因是什麼,不過這無疑是件好事。
秦浩先將顏夕帶到他的房間,旋即回到正廳,同一羣人交談起來。
由於秦浩的回來,三長老特地給了秦家子弟一日的休息時間,因此到後面,幾個堂兄弟甚至拿來一些酒,一羣人邊喝邊談,漸漸都是酩酊大醉。
秦浩沒有刻意去抵禦酒力,也是有了幾分微薰之意。
喝高了,不少人嗓門也高了起來,開始大吼大叫。
“秦浩,你知不知道,我當時聽說你做出的那些事情,簡直不敢相信。”秦星拍着桌面大聲喊着。
“就是,打得那三個門派逃竄,一招殺掉一個天玄一重武者……”
“老實說,我聽到你的事情,很妒忌,妒忌地心裡發狂,但也很開心,過了這麼多年,秦家終於出現像祖父那樣聲名遠揚的武者,不,如今你的成就,或許已經超過了他。”秦山笑着嘆氣,卻沒有太多的芥蒂。
秦家這麼多年傳承而下的信念,早已深入每個子弟的心中。因此秦山妒忌是真,高興也是真。
秦浩苦笑。
他們是不知道秦逸真正的名號,纔會說出這種話來。
“但我不明白,你如今有了這樣的能力,爲什麼還不回來這裡?”秦山醉醺醺道:“對如今的你來說,在哪裡修煉,不都是相同的?”
秦浩聞言一滯,無言以對,一口將杯中琥珀色的酒液喝盡。
一直喝到夜半,秦浩才面色通紅地往客房處行去。只是今夜,他也醉意頗深,一時間腳步踉蹌,竟來到另外一處房間之前。
秦浩站在房門之間,一陣出神,旋即卻是推開了房門,往裡面走去。
房內黑燈瞎火,一片黑暗,秦浩便坐在桌旁,一雙眸子,在四下漆黑的環境中,愈顯深邃。
在這裡,竟會讓他有種格外安寧的感覺。
剛纔季凡說的話,又在他腦海響起。
“零!”
這個格外冷漠的答案,這個短到只有一個字的答案,輕而易舉地將他這段時日的努力抹去。
他本以爲自己已經走得足夠近了,但擡頭一看,原來離終點還不止萬步之遙。
時間還有不到一年。三份殘圖,差最後一份,更不用提那有些虛無縹緲的天錄閣了。
這些時日的戰鬥,讓他體內的元力積蓄幾乎到了極限,突破二重境界不久了,但是要有足夠改寫結局的實力,還是遠遠不夠。更爲重要的是,有很多他擔心的事情還沒有時間去處理。
到底還要怎麼樣,才能讓他離終點更近一些?
秦浩長長嘆了口氣,起身走到門外,合上門扉,轉身之上,卻對上一雙銀光燦爛的眸子,不禁有些錯愕。
“我剛纔去找你,發覺你醉醺醺地走到這裡。”顏夕淺笑盈盈:“然後看你搖搖晃晃地走了進去,我就在這裡等你。”
她知道這房間對秦浩而言或許是很重要的地方,所以她沒有擅自踏入。
顏夕雖在不少事情上很彪悍,卻一直知道輕重進退。
秦浩搖頭,自嘲道:“喝太多了,頭重腳輕走錯路。我們走吧!”
顏夕迎上前,扶住他的手臂向前行去,面上若無其事道:“能說說嗎?我今天聽辰老先生說了天炎金猊一族的事情,想來是跟這有關吧!”
她看得出那名爲季凡的男子說了幾句話後,秦浩就有些難以釋懷。當時秦浩離開風魄宗去自由領的時候,她已從胖子口中聽到一些大概,卻知之不詳。
秦浩頓了頓,道:“好吧,也沒有什麼隱秘的。”當下就將將雨仙的事情挑了一些重點告知她。
顏夕問道:“所以你要那天錄閣的殘圖?”
秦浩道:“沒錯!”
“你想將你妹妹帶回來?”
秦浩點頭。
顏夕露出促狹的笑容,眼簾卻不自覺地垂下:“你真的將她當做你的妹妹?”
秦浩頓住腳步,沉默了不知多久,才搖搖頭,苦笑:“曾經我以爲是!”
直到突破天玄之境的那一刻,心魔加身,他見到自我構建的夢境之中雨仙盤起髮髻,初爲人婦那溫婉嫵媚的模樣,秦浩才知道,原來他心中有設想過更多,只是因爲許多原因,連他自己都未曾發覺意識深處設想過的這些東西。
前世,今世都一樣,秦浩未曾經歷過這些事,自然看不通透。如今細細想來,前世之時,他之所以會怨恨的離開家族,那麼渴望想要證明自己,除了少年人那血性作怪,自然也有着其這份情愫的緣故。
顏夕聽得秦浩的答案,腳步微微一頓,眸光愈發黯淡下來。
她將秦浩扶回了房中,將醉意上涌的秦浩安置到牀上,而她自己卻是坐在牀畔,手託香腮,如一尊木雕般紋絲不動。